從《始於極限》到北大女生宿舍_風聞

因為網上爆火的視頻，我把看了一半的《始於極限》，從行李箱翻出來，花一下午的時間看完，才覺得自己有資格説點什麼。

先來説説為什麼這本書我只看了一半。

要知道，在一趟航班上，我看這本書看得津津有味，不可自拔。對裏面兩句話特別有感觸，一句是，女兒是母親最激烈的批判者。另一句，是上野千鶴子説自己常常婆心使然，要對鈴木涼美説點什麼。

婆心使然四個字，很妙，老舍寫過一篇婆婆話，大概就是一些家長裏短，絮絮叨叨，平凡樸實的體己話吧。

儘管我比上野老師小得多，現實生活中，常常生出這種婆心使然的感慨。

看着看着，在某一刻，這本書讓我感到厭煩。我對其中每次開始提問的鈴木涼美，覺得有點煩透了，怎麼每個主題翻來覆去説的都是那一套？書的形式又是書信體，每次圍繞一個主題，由鈴木闡述自己的疑問和困境，再由上野解讀。

鈴木本人是個奇女子，別人都是被迫淪為風塵女子。好傢伙，她是為了反抗而反抗，母親不停強調，一定要好好學習，絕不能用姿色來賺錢。她努力實踐了“女兒是母親最激烈的批判者”，不禁讓我這樣當了母親的人寒毛直豎。

糟糕，原來到時候要面對這麼複雜的處境。母女關係竟然這麼曲折離奇啊。我現在甚至對我自己的母親產生出幾分敬意，當年她面對叛逆的我，一個人跑到印度肯尼亞揹包遊什麼的，肯定也在郊區的家裏焦灼不已吧。

實話實説，我母親那種保守的觀念，那種動不動就説女孩子哪裏都別去的話，很多時候的的確確是我往外探索的原動力。

再説回到鈴木，為了反抗母親，她先是在原宿賣原味內衣，又去夜總會上夜班，後來當上av女優。也正是這些經歷，讓她在談到戀愛，性，婚姻等等話題時，無數次秉持一個觀點，對男人絕望了，男人愚蠢得無可救藥，跟他們説什麼都是白搭。

這些只標有價格，並混雜着被侮辱被踐踏自尊意味的性，被上野稱為扔進陰溝的性。鈴木的經歷一開始引人側目，並不自覺開始批判，譬如讓少女去援交的社會真不是東西。但後來她反反覆覆圍繞着自己的傷痛，怎麼都走不出來時，作為讀者，我厭倦了。

她就像祥林嫂一樣，一直被困在傷痛之中，並且好像一直在渴求着某種認同。

上野先是耐心開導，後來終於忍不住來了一句，“人不能反覆書寫自己的歷史。”

可惜的是，鈴木還是沒能明白，或許她覺得，自己的困境自己的疑惑自己的質疑依然具有一定的討論價值。她被前av女優這個名號困住了，即便她自認自己是女性主義，依然自己給自己上了鐐銬。

整本書給人一種感覺，讀到鈴木的信，像是置身在五平米的牢房裏，她在裏面反反覆覆踱着步。上野不停地勸導她，出去看看吧，你這樣一個又年輕又勇敢的女人，可以做到的。

但鈴木依然覺得，男人蠢得無可救藥，而對於意識不到這一點的女人，她亦無話可説。她關上了那扇原本可以打開的窗，依然固執地訴説着自己的傷痛，祈求全世界能夠認同她的觀點：男人無可救藥。

這倒讓我想起一件事，我年輕的時候，常常會碰到一些男人，以傳授真理的姿態告訴我：男人沒有不嫖的。也會有很多女人認同，男人都是要出去找的。相信這種論斷的男女，我以前是覺得困惑，現在終於有了判斷，這些男人身邊的女人絕對不幸福，認為性可以交易的男人，對女人缺乏基本的尊重。對這樣的男人，千萬不要深交。

反關上野這邊，70多歲的她，本來已經進入人生暮年，按中國人的話講，是一隻腳跨進棺材的年紀。可她自由自在的人生態度，讓人覺得閲讀她的文字，像爬山途中，不停看到一片片遼闊無邊的美景。的確是常常有恍然大悟之感，比如所謂精英女性的恐弱。

你不自覺地想要把自己從弱者的羣體中摘出來，甚至不自覺地對弱者的困境視而不見，這種埋藏心中為了保全自己的冷漠，被上野揪出來才覺得，女人吶，怎麼總是逃不過男性凝視？

上野的觀點鮮明無誤，女性主義是為了讓女性更自由，女性的束縛已經夠多了，我們研究這研究那，不就是為了讓女性更自由嗎？

婚姻她不感興趣，因為婚姻是如此不自由。書裏寫得更加直白，她把婚姻定義為：所謂婚姻，就是將自己身體的性使用權交給特定且唯一的異性，為其終生專屬的契約。

婚姻如此束縛女人，所以她無法想象自己置身其中。

那個網上如此火爆的視頻，恐怕問題也在這裏。

當我看完二十多分鐘的視頻，心情跟閲讀《始於極限》有點類似。三個婚姻中的女人，她們跟鈴木一樣，是如此渴望着某種認同。

我還有一點很詫異，這三個女生，好像每個人都可以很直白地告訴所有人，自己跟父母關係很差，跟母親無法溝通，父母的婚姻非常失敗……她們跟鈴木一樣，一點不怕得罪母親。甚至隱約有種態度，因為跟母親的抗爭，才有了現在的生活。

但談論起男人，卻是自己對親密關係很滿足啊，婚姻的確很好啊。這種不敢得罪男人的態度，總讓人覺得挺奇怪的。

女性主義讓女人從婚姻中走出來，努力要讓大家看看，其實擺脱婚姻的束縛，女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北大女生的談話，則一次又一次想把大家拖回去，結婚挺好的，結婚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麼差啦，親密關係可以你感覺很幸福。

她們的困境在於，自己是女性主義者，可是婚姻很幸福，這是不是有點矛盾？

我想到這兩年常常看到一些討論，圍繞着女性主義者到底能不能結婚，能不能生小孩，能不能當全職媽媽……

嗨，當你討論着能不能，你不就又在畫地為牢嗎？

朋友後來告訴我，之所以北大女生這樣討論，是為了流量考慮。這些人也的確成功了，這個話題如此火爆，讓所有人都爭先恐後討論起來。

鈴木的牢房，處境令人嘆息，太不容易了，場景太恐怖了。

到北大女生這邊，她們好像在努力做一件事，拼命佈置着這一間斗室，讓它看起來很温馨，很美麗，並且不自覺地吆喝起來：很不錯啊，其實大家可以不要覺得這裏是牢房啦。

你當然也會質疑我，喂，你作為已婚女人，不是也在牢籠裏嗎？

你跟她們又有什麼本質差別呢？

是哦，這幾年我常常想，如果沒有結婚，應該不會過這樣的生活吧？隨後又想到，我人生的障礙也不是男人，那些説你不該這樣不該那樣的男人，戀愛時期就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那時是不適，只覺得莫名其妙，這個人幹嘛以為我好的名義管我那麼那麼多？讀了女性主義後，才知道這些男人在規訓女人，在訓練一名終身女僕。

研讀女性主義的要義，在於當意識到自己身處牢籠或困境時，要時時記得給自己開一扇窗，然後努力跳出去吧。

幹嘛一定要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女人呢？

這輩子，我們學的規矩還不夠多嗎？

反覆討論那個窄小的斗室，在牢籠裏踱着步，的確已經過夠了，也看夠了。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們對話，有機會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