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後兇猛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02-23 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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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子 | 文·

去年的某天,我的外甥女很認真地跟我打了個視頻,探討戀愛的事情。她參加了一個足球隊,有一個比她小一歲的隊員向她告白,據説這事還得到了男生母親的支持。
外甥女出生於2010年,12歲,小男生11歲,我一時語塞。
她還告訴我,她徵詢了一圈她的同學、朋友,她們的意見是“再不早戀就晚了”,紛紛表示支持,而她的同齡圈子中,有40%已經“戀愛”或“戀愛”過了,差點驚掉了我的下巴。不過在網上,短視頻裏,幼兒園女生都收到男同學的禮物,送的是純金手鍊,網友調侃“成年人都在畫餅,只有幼兒園才是真愛”……也許我過於驚訝了……
過年回鄉我又得知,同樣出生於2010年的小侄女,讀初二,去年就自信地把“男朋友”帶回家玩,結果她的父親急了,差點把小男生揍一頓,嚇得他落荒而逃。面對早熟又自信的10後們,已經顯得“古板”的80後父母們,聊起來都一臉無奈。
10後的孩子們,是移動互聯網一代,智能手機就是他們最熟悉的成長夥伴。小外甥女生活在小縣城,小侄女生活在老家農村,她們早早從手機上看戀愛小説、追星,最大的夢想,以前是去TFboys所在的城市生活,現在換成了時代少年團。過年期間,她們還和村裏幾個10後小姑娘湊在一起,給我們村四個00後大學生評了個“F4”,標準是身高、長相,還嘻嘻哈哈地“尾隨”圍觀,真是又好玩又好笑。
你以為她們只會嘻嘻哈哈地玩鬧?當然不是。最近ChatGPT爆火,其中一個功能備受矚目,那就是人工智能寫論文、寫小説,完成度和專業水平令人驚訝。但要知道,早在兩年前,這倆當時還只有十歲的小姑娘們,已經在偷偷拿着父母或爺爺奶奶的手機寫小説了!
她們也許是AI智能小説的第一代“創作者”。只見她們打開一個叫“快點”的app,只需要簡單設置人物,打一些關鍵詞,然後對着對話框“快速地點”,就能智能生成“對話體小説”。
我又打開她們的主頁。小侄女幾個月已經寫了56部小説,代表作,《國民校草愛上我》《温柔付錯人》《命運捉弄人》《心動的時間》……總點擊量數百萬——相當於我公眾號寫兩年鄉村和財經觀察的總閲讀量;小外甥女的“代表作”,《國民校草愛上我》《温柔付錯人》(與小侄女“合寫番”),以及《愛上了哥哥》……當時我一口血。告知她倆的父母,他們都攤手,都不知該怎樣管。
直到ChatGPT流行起來的今天,我們這些文字工作者才正兒八經地瞭解AI寫作、工作,殊不知10後們早兩三年前就玩得飛起了。
小縣城和鄉下10後的小姑娘們,在用手機“寫作”、追星、刷短視頻,小男生們呢?幾乎三五成羣地湊在一起打遊戲。王者、吃雞為主,我湊過去看,那手速,那操作和經驗,甩出許多成年人一條街。
**很有可能,成年人在看的爽文是10後寫的,遊戲裏的對手也是10後。**不光“談”戀愛,我們寫作寫不過10後,打遊戲也打不過他們,就算説個道理,也經常被辯得啞口無言。等到他們三四十歲的時候,恐怕我們早已被拍碎在哪個沙灘上了。


回到上海,跟一位朋友談起10後,她的兒子出生於2017年。她説,“這一代人正在以一種完全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方式,自己擁有生長盤,蜕變長大”。
這是完全開放的一代人,所需的任何信息都可以迅速、便捷地從手機、電腦上獲得。一回,她驚訝地發現車上放的英文歌,那些複雜歌詞兒子都認得,他還會自己查漢語字典閲讀成人的書,靠打字寫日記(手寫還不會)。她的兒子也瘋狂地玩手機,她選擇不去管,因為管得越多孩子越要玩。她感嘆,這代孩子真的卷,而且是那種‘專業性’的卷,一些領域的專業知識,比如太空和昆蟲的知識,早就把我們甩得遠遠的。還有一些孩子,幹家務都比80後父母勤快!
這代人普遍自信,成績固然重要,但很少因為成績不好而內向、自卑。過年期間,我還帶村裏幾個初中、小學的10後打了場籃球,他們自信地運球、突破、投籃,個個都是鄉村球場上最靚的仔。
他們正大光明地“談”戀愛,自信滿滿地寫小説、打遊戲、打籃球、秀才藝、玩“專業”,那種藴含在一代人身上的開放與自信,總是讓我們這些還帶着許多傳統印(束)記(縛)的80、90後們驚訝不已。
有人擔心這是玩手機“垮掉的一代”,其實大可不必。
2010年,中國經濟總量首次超越日本,排名世界第二;中國製造業產值首次超越美國,此後一發不可收拾,不斷拉大身後的差距;以智能手機、微博、微信為代表的新一代移動互聯網產品,成功顛覆傳統互聯網,此後,“新四大發明”、短視頻陸續發力,中國的移動互聯網逐步引領全球互聯網發展;以及,國潮風、漢服風,10後們原生地認同了國產和中國品牌……月亮不再是外面的圓。
出生、成長在這種環境下的10後,完全有條件開放、自信和“兇猛”。他們不會“垮”在手機裏,就像80後沒有垮在武俠、言情小説、遊戲廳裏,90後沒有垮在電腦上、網吧裏,他們也不會垮在手機裏。
我們不應該用傳統思維看待新生代,比如秦朔朋友圈研究生物醫療的作者冀田就預言,隨着生物和醫療技術的發展,10後這代人壽命整體性地提升到100歲不是什麼大問題。而如果這代人普遍有100歲,今天我們還在爭得臉紅脖子粗的65歲延遲退休就不是什麼問題,畢竟人不可能、也不應該將超過人生三分之一的時間用來坐吃等死。
時代的發展是為了解放人,這也正是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後繼努力的意義所在——哪怕這些“解放”會不時衝擊我們的觀念。反而是我們,更應該打破思維固化,更與時俱進地開放、更新和自信。


我們剛剛研究完從1995到2009年出生的“Z世代”“千禧一代”,也許就要開始準備研究10後這一代了。
這一代人,在國際上被稱為“阿爾法一代”“α世代”(Generation Alpha)。未來學家、人口統計學家馬克·麥克林登就預估,到2025年全球α世代人口將接近20億,未來還將會成為最富有、壽命最長且受科技影響最深的數字化一代。
如果説80、90後(1980-1994)是伴隨互聯網成長的一代(也被稱為“Y世代”),“Z世代”(1995-2009)是伴隨移動互聯網成長的一代,“α世代”就將是伴隨數字化、智能化成長的一代了。
從智能手機對話,到2015年左右開始流行的家庭智能音箱,從小外甥女們熱衷一時的手機寵物,到做作業時“哪裏不會掃哪裏”,再到她們早就開始實踐的“人工智能寫作”,10後們堪稱人工智能時代的首批“原住民”。
2021年,騰訊聯合中國兒童中心發佈的《2021未成年人互聯網興趣洞察報告》(下稱《報告》)就顯示,未成年人互聯網普及率高達93.1%,且首次觸網日益呈現低齡化趨勢。加之疫情三年的網課,互聯網早已成為他們開拓視野、日常學習的重要平台。
《報告》的數據,驗證了筆者對10後們的上述觀察。數據顯示:未成年人上網活動的眾多選項中,看短視頻居第一位,佔比42%;除了休閒娛樂,隨着年齡的增長,孩子們將短視頻作為獲取知識、認知世界的重要渠道;隨着年齡增長,他們對互聯網交際訴求快速提升,具有激烈的感情互動訴求,其中,初中生追星訴求高於其他階段;另外,超6成交際用户加入過愛好交際圈子,他們的愛好圈子顯現出明顯多元化特徵,飯圈、書友圈居前兩位,其他遊戲電競圈、硬核科技圈、國風、體育、二次元、模玩手辦均有較多受眾;此外,除了接收信息, 內容創作也是未成年人自我表達的重要方式,27%的未成年人在互聯網交際平台建造或頒發過原創內容,短視頻、圖文等……
顯然,許多80、90後父母們對移動互聯網、人工智能互聯網應用的熟悉程度恐怕還比不過10後,幾代人之間的隔閡怕也是史無前例了。個性化、網絡社交、不按規矩辦事等等10後們的特性,也往往讓父母輩們頭疼不已。
更值得重視的是,他們不光是人工智能時代的原住民,也是內卷時代的“原住民”。《報告》還顯示,有88.7%的未成年人上過學科教導班,人均2.1個,47.2%的未成年人上過愛好班,人均1.8個,每個工作日花在寫作業和上學科教導班上的時間為4.6小時,週末則達到5.3個小時。
激烈的競爭,全方位的比拼,繁重的學習和成長壓力,使得10後們的身心俱疲,也往往更加叛逆。這些年層出不窮的中小學生跳樓事件,就成為社會內卷的殘酷寫照。
社會層面之外,商業層面上,目前市場對於“Z世代”的營銷,已成為焦點,但對於“α世代”的研究和引導,大多還處於盲區。同時,移動互聯網還難以對未成年人進行辨別,10後們處於成人化的被動接收狀態,加之互聯網、短視頻信息和產品良莠不齊,以及信息數字化的定向推送,這一代人的成長也面臨着十分複雜的信息環境。
比如青山資本在《Z世代定義與特徵》的研究報告中顯示,從1998-2014年(注:該報告定義的“Z世代”範圍)出生的中國“Z世代”人口總共包括2.8億人,但與我們的主觀注意力迥異,從地域分佈上看,發達地區和東北地區因其人口老齡化,“Z世代”佔比較少,而位於下沉市場區的青海、貴州、雲南等地,“Z世代”的佔比更高,這與人們傳統認為的“Z世代”能吃會玩、崇拜消費主義特徵,所以應該更多分佈在較發達地區的刻板印象大相徑庭——世代的變遷不可能一下逆轉,加之城市老齡化的加劇,“α世代”應該也會遵循這個迥異於人們觀念的的分佈特徵。
少年強則國強,縱然一代總要強於一代,但成年人的世界,對10後們的瞭解、理解、研究,引導、關懷和培育,顯然是不合格的。

今年春節,我在老家鄉下還注意到一個現象,我們村,包括縣城,我周邊的親友圈中的00後大學生,幾乎沒看到一個就讀於重點大學。縣城的還多半能上一個中小城市普通二本,鄉下的大學生,上的主要是大專或民辦本科院校——隨着社會分化、信息和資源區塊化的加劇,下沉市場的“α世代”們,恐也難逃這個命運。
在我們80後這一代,儘管總體數量不多,“農門”還能出一些211、985學子;縱然要比城市、大城市同齡人付出更多,但教育資源和信息落差還沒有那麼大。但演化到00後、10後,教育與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公、信息的落差已被拉大到史無前例的地步。
知乎上一位網友對“怎樣看待中國的10後”的留言令人頗為感慨:“鄉鎮農村的孩子在黑化,城市工人的孩子在半學半玩,中產的孩子在瘋狂報班,豪門的孩子在出國散心”,雖有失偏激,但總體符合筆者的觀察。
我們的社會,並沒有如我們所願地越來越公平、人文,反而事與願違;我們的社會,並不總是精英主義式的樂觀進步,如大城市“α世代”的內卷、佔更大比重的下沉市場“α世代”的資源和信息落差困境等,一些方面,也在敗退。
**互聯網、數字化、智能化、科技發展推動着一代人的成長,也加劇着一代人的分化、固化。**我們的鄉村振興、縣域經濟、“共同富足(裕)”等,依然需要社會主流和人民羣眾的廣泛理解和支持。
10後“兇猛”,背後不過是時代浪潮的洶湧。我們既被這洶湧裹挾,也是這洶湧的組成部分。每一朵浪花,都不是無辜的。

參考資料:
騰訊&中國兒童中心,《2021未成年人互聯網興趣洞察報告》;
青山資本,《Z世代特徵與定義——青山資本2021年中消費報告》。
作者:劉子,民間觀察派,獨立思考者。專欄作者,撰稿人,鄉村振興&縣域經濟學者。個人公號:劉子的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