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棄城市的中產:回村3年,現狀如下……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02-24 14:43
作者 | 阿爾沙
來源 | 最人物

春天一家人太怪了。這幾乎是整個村莊的共識。
2020年5月,新冠疫情第一輪居家隔離結束後,30歲的鐘學斌、朱墨燕夫婦帶着3歲的女兒春天,日日往返於農村與城市間,早出晚歸,在村裏一處廢棄的雞舍裏折騰。
三個月後,沒蓋房子,三人卻住了進去。此後,一年到頭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在忙,卻沒人知道他們在忙什麼,為什麼忙。
他們一家的朋友也很奇怪。
每到週末,總會有十幾輛城裏來的轎車停在原本的雞舍前,一度堵住進村的路。穿着漂亮衣服的城裏小朋友在泥潭裏打滾,在田野裏瘋跑。村民好奇張望,卻不知道他們在開心什麼。
眼下,疫情三年,春天一家回村三年。村民們明白了一件事,他們不是回來躲債的。
可謎團還沒有完全解開。
很多人獻出畢生積蓄,買學區房,搶輔導班,一切以孩子為重。而讀過大學、在城市有房有車,有體面生意的春天一家,為什麼在孩子馬上讀書的年紀,放棄一切回村“家裏蹲”?
作為年輕人、讀書人、孩子的父母,怎麼能無所作為“躺平”呢?
流言蜚語就這麼傳開了……


村口的稻田邊,春天一家三口坐了整整一下午。
那是2020年5月。在此之前,他們因新冠疫情,和當地許多人一樣,居家隔離近3個月。在此之後,他們本該去到濟南,那裏有順利交付的房子和拋來橄欖枝的工作。
可那個下午實在太有迷惑性。天空是手機濾鏡調不出的蔚藍,大片的雲朵像棉花糖,風撫過綠色的稻田,隨手一拍都像宮崎駿精心繪製的畫稿。
眼前的景色,可以和他們夢想移居的大理鄉下媲美。

春天一家,圖源@春天一家
他們決定哪也不去了,回村生活。
定居的村莊不在川渝、江浙,也不在他們曾設想了許久的大理,它就在春天爸爸鍾學斌的老家,山東臨沂的羅莊區。這裏盛產煤炭、黏土、黃沙和石灰石。
2015年時,當地還曾因環境污染問題,被央視點名報道。
留下來的決定,是由春天媽媽朱墨燕主動提出的。
遷徙從第二天一早開始,落腳地是春天奶奶家用於圈養雞羊的老宅。推開門,院子正中間是一籠子的烏雞。踏進去,稍不注意就是一腳的雞屎。
肥料、塑料桶等雜物堆滿院子,混合着雞、羊和旱廁的臭味。旱廁髒且沒頂。20年曆史的老屋已成危房。橫樑、柱子、牆面、地面,全是老鼠咬的洞。牆面灰撲撲的,牆皮斑駁脱離。
踏進院子後,朱墨燕想退出去。可下一秒,她看見丈夫蹲在地上,拿着粉筆開始規劃佈局未來的家,後悔的情緒就消散了。

春天一家改造前的老屋,圖源@春天一家
疫情後,幼兒園停課,工作停擺,農村舊屋改造成為一家人的事。
改造並不輕鬆。為了省錢,他們從批發市場拉來沙土、木料、水泥、花草。他們還運來一個6米長、2.9米高、2.5米寬的集裝箱,切出門和落地窗的位置,打磨生鏽的鋼板,刷白橙相間的油漆,在內部鋪上木地板和瓷磚。
院子裏木料一點點變成靠窗的牀、牆面書架、桌子、搖椅。水泥被鍾學斌澆築成圓墩小路,草籽、月季埋入土中。
8月,安好熱水器的晚上,集裝箱還沒有門,一家人裝上防蚊簾就住進了鐵皮房。
清晨伴着鳥鳴起牀,拉開窗簾是滿眼綠色。門前有柿子樹、花牆、鞦韆、露天影院,夢想中的一切,一點點成真。

改造後的房屋一角
問題有許多。集裝箱隔音極差,入住的第二天夜裏下起大雨,雨滴敲擊鐵皮,聲震如雷。夏夜大雨,在這裏是常態。秋天,他們努力種下的蔬果幾乎沒什麼收成。
生活不便利。圖書館、快遞、市場都在鎮上,三輪或電動車才能抵達。
和想象中慢悠悠的田園生活完全不同,回村後,朱墨燕和丈夫幾乎沒有閒下來過,“推開門就是活兒。”
第一年,他們改造集裝箱,修補橫樑,建廚房,修廁所,做桌椅書架、門窗牀榻。折騰半年總算是踏實住下。
第二年,四季有不同的農活等着他們。農忙時,五六點就要早起勞作。
早春三月育苗,跟父母學種地,跟村民學種各類各色的果蔬花卉,大棚培育,移植,分門別類澆水、剪枝。倒春寒後,作物凍死,一切從頭再來。夏天需幫着父母收土豆,再收小麥,隨後是灌溉,種水稻。
踩着夏天的尾巴,進入豐收季。栗子,南瓜,柿子、核桃都有許多。打板慄時,需戴上建築工人的鋼製安全帽,以防被滿是刺的板栗外殼扎傷。
第一個冬天,水管被反覆凍住,第二個冬天,廁所又出了問題。

春天爸爸在改造房子
有時,鍾學斌會調侃妻子是被“騙”回來的。因為她決心回來的5月,是萬物生長的春天,這個村莊最美的時節。這讓南方長大的妻子忘了,北方的冬天有多寒冷蕭索。
朱墨燕回村第一年就感受到了。2020年冬,村落迎來一場大雪。最低温從零下十度降到零下十八度,花費半年種植的樹木、草坪和花,在第二年春天一片枯黃,再沒有反綠跡象。
回到農村,冬天沒有工作也沒有農活,長日漫漫,沒有盡頭。

他們本不必過這樣的生活。
回農村前,他們經營着生意極好的網店,做過銷冠,經歷過雙十一爆單。疫情前,他們的美妝店在韓國甚至有自己的產品線。
憑藉網店,他們還清讀書時的助學貸款,在當地和濟南買房,都提前全款付清。
那時,兩人週末加班,購物節通宵打包。休息時去電影院,永遠像包場。週一上午的電影院,幾乎再沒有其他人。
2018年前後,他們開始嘗試轉行。結果春天幾乎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她的爸爸每天早上七點前出門,凌晨一點後回家。一起過聖誕節的方式,是朱墨燕帶着春天去愛人工作的餐廳,多待一會。

春天爸爸早出晚歸,圖源@春天一家
如果沒有2020年初的疫情,他們本應在新年後去往濟南定居、工作,繼續做早出晚歸的上班族或沒有周末節假日的網店店主。
可2020來了。小區出入要求嚴苛,朱墨燕是湖北籍,加之鐘學斌的謹慎性格,一家人居家近三個月。
武漢封城,探親無望。物流受限,網店停擺。學校停課,女兒居家。只餘下不大的房間裏,用不盡的空閒時間。
那三個月,他們的時間幾乎都是春天的。畫畫、做手工,用塑料瓶做樂器,在陽台假裝野餐。3歲的春天,給武漢的外公外婆畫畫加油,貼心告訴父母,她知道外面有小蝙蝠,還不能出去。
可有幾次,朱墨燕都看到春天趴在陽台窗邊。窗外是被防盜柵欄隔絕的世界,孩子就像關在籠子裏的困獸,再無自由可言。
對鍾學斌而言,這卻是極為寶貴的三個月。他一直鍾愛木工。在一起的這些年,朱墨燕收到過他用一根鐵絲擰出的自行車,自制的相冊以及大學時幫她完成的微縮版三維動畫實景作業。
如今,她終於有了學木工手藝的時間。他研究日本的動畫機械裝置,並特意還買來業內翹楚原田和明的日文書,逐字翻譯成中文,打印出來,貼在一旁作註解。
再後來,朱墨燕看到雜誌裏有關半農半x的報道:半農是指親手栽種稻米、蔬菜等農作物,以獲取安全的糧食,半X是指從事能夠發揮天賦特長的工作,換得固定的收入,並且建立個人和社會的連結。

春天媽媽至今保留着那本雜誌
半農是嚮往已久的生活,那些年追《嚮往的生活》時,鍾學斌常告訴愛人:我以後要帶你去過嚮往的生活,我能過得比這更有意思。
半X還未知。不過,正在學的木工,或許就是大有可為的X。
對30歲以前的朱墨燕來説,這樣的生活不可想象。
她曾經的夢想是做事業有成的女強人,也一度做到了。她是微博最早的美妝類大v,經營着生意極好的美妝網店。
可有了春天后,她的全部注意力不再是事業、美妝,而是孩子教育、食物健康、家庭關係……與家人有關的一切。
去濟南,等待他們的是朝九晚十,忙碌無為且一眼能看到頭。那為什麼不離開城市,去過更自由而健康的生活?
2020年3月,他們促膝長談,尋找可以落腳的鄉村,暫定大理。次月,小區解封。鍾學斌考取木工初級證書。
5月,朱墨燕看到了短暫寄存在奶奶家的春天。皮膚黢黑,指甲縫裏塞滿泥土。嗓門變大,笑聲響亮,膽子也大了。
一家三口索性決定不去濟南,也不去大理鄉下,就留在此處。

春天和爸爸打柿子

很長一段時間,村子裏的人都以為他們是欠錢後回來躲債的。過了幾個月,鍾學斌的車還一直停在門口,沒被賣掉,村民們才打消疑慮。
疑慮變成不理解和審視。村裏只有世代種地的老人和沒讀過太多書留在附近工廠打工的年輕人。別人想出都出不去,春天爸媽好不容易考上大學,怎麼回來了?
親戚們找到春天奶奶,暗嘲大學生家裏蹲,書白讀了,讓她勸夫妻倆回去。更親近的家人,指責春天奶奶太過溺愛:要是我兒子,早揍他了。
老人沒向兒子轉述這些聲音,只是説:需要幫忙,儘管説。
朱墨燕私下問過婆婆,辛辛苦苦送上大學的兒子回村,會覺得不對嗎?老人搖搖頭:俺兒不憨不傻,他知道要做什麼。
春天一家在稻田邊坐着搖椅吃西瓜,在院子裏搭起露天影院,在門前架起鞦韆。他家就在村口,來來往往的每個人,眼裏都帶着詫異不解,像在看什麼外來物種。

春天一家
村裏的人不知道,他們一家要做什麼。這並不影響他們在春天一家需要幫忙時搭把手。
從城裏回來的春天一家,帶着固有思維,想花錢僱人幫忙。村民不願意收錢,每天下班回村後,自發來春天家幫忙,招待晚飯就行。
第一年秋天,他們種下的果蔬,沒什麼收成,家門口,卻總堆滿鄰居們送來的瓜果蔬菜,吃都吃不完。
第二年春天,他們日日早起搬運花苗。村民們聽聞,特意轉告,可以去挖自家門前的月季、梨樹。
村長窺見春天一家的小院全貌已是2021年夏天。
十幾輛很不錯的轎車停在春天家門口,把進村的路堵住了。不遠處,還有一羣城裏來的孩子在地裏幹活,在泥潭裏打滾。
村長想進來打聽下情況,推開門,滿院花香。
木香的花拱門,圓石小路,柿子樹下是樹屋、滑梯和沙地。葡萄和絲瓜的藤蔓,支起一片綠蔭,陰涼處,有長桌、搖椅。再遠處,羊圈的位置被爬滿各色鮮花與綠植的白色房子取代。
羊和雞在各自的領地打着盹,柿子樹、梨樹、石榴樹、獼猴桃樹守在小院的各個角落。

春天家的小院一角
從外面看,小院依舊是白色圍牆,可一年時間,內裏乾坤已變。之後走入小院的村民,都和村長髮出了一樣的感慨,太漂亮了,像在花園一樣,像在城市一樣。

這當然不是城市。對春天一家而言,如今的生活,遠勝於城市。
2020年起,商販、白領、工人、學生,許多人的3年一晃而過,被定格、加速、偷走。可這3年,春天一家的生活被按下了0.5倍速,節奏放緩,幸福度拉長。
體內,屬於大自然的時鐘恢復了。
每天天光微亮,院子裏的雞開始打鳴,朱墨燕也就醒了。回村後,她沒定過鬧鐘,早上五點,天亮時起牀,夜裏十點,蟲鳴起入睡。
天亮得越早,醒得也越早。朱墨燕喜歡在這樣的清晨,村莊靜謐,春天還沒醒,坐在稻田邊,就能聽到許多鳥的聲音,四季不同的風聲,麥浪、稻田的吟唱。夏天的清晨,每個稻葉尖上都懸着一滴露水,陽光照射下來,晶瑩剔透。
她還喜歡夏日的傍晚。春天放學後,一家三口坐着三輪車去鎮上拿快遞或買書,一路可以盡情欣賞每天都完全不一樣顏色的晚霞,晚風褪去熱度,吹在臉上,撓得人止不住地笑。

屋外晚霞
夏夜,大雨敲擊鐵皮的聲音還是很吵。可大雨聲中,朱墨燕難得沉睡過去。過去5年,因需要照顧起夜的春天,半夢半醒的睡眠狀態已持續近五年。
除了睡眠,她和春天的鼻炎好了很多,鼻塞頻率降低。
春天在城市裏沒學會自行車,和村裏小朋友出門半小時,回家就拆下了輔助輪。過去,春天怕蟲子,在滑梯旁看很久也不願輕易嘗試。現在,她騎着自行車滿村跑,抓泥鰍,赤腳下田,每天喊不同的夥伴出門玩。
口罩很少出現在他們的臉上。偶爾去鎮上或出遠門,才要武裝起來。幾次聽聞各地居家囤菜的新聞,他們想早做準備,最後卻發現,家門前的土地裏,果蔬糧食蛋類什麼都有,只需要買點肉而已。
今年過年在家門口烤火時,他們又想起了2020年的春節。
大年三十晚上,鍾學斌一直咳嗽,聯想到武漢新聞,兩人夜裏十一點把熟睡的春天卷在被子裏,開車離開老家,然後是三個月的足不出户。
現在,他們再也不用狼狽逃走了。
去年10月,春天所在小學改為網課模式。春天就坐在院子葡萄藤下面聽講。語文老師佈置背誦“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每一句,春天都能在身邊找到實景。
下課時間一到,放下平板,還能立刻去逗逗一旁的小貓、衝出門玩泥巴、放風箏或跟在爸爸身後烤玉米烤紅薯。偶爾,也會在家門前偶遇小刺蝟、小狐狸。

下課後出門玩的春天
在朋友圈,朱墨燕收穫了不少抱怨。每一個有孩子的城市好友,都覺得春天一家在“炫富”。他們的孩子困在樓宇十幾平的卧室裏,學習、生活。而春天在天高地廣的村莊,度過了一個完全自由的童年。
朱墨燕和鍾學斌還獲得了另一種自由。他們回村後,曾在週末回城逛商場,發現比在村裏從早到晚幹活還累,才意識到這種累的根源。
“我們去逛商場的時候,很多東西是他會直給的,你需要去要規避、去設防、去比較很多東西。鄉下則相反,不需要思考太多。在這裏真的靜下來了,慢慢就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節奏,自然的節奏。”
2022年冬天,自在度日3年的一家,第一次在村裏感覺到了沉重。村莊裏,熟悉的老人走了許多,哀樂常在耳邊響起。到新年時,村裏幾乎沒有幾家貼對聯福字,迎接新年。

和春天媽媽連線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還能聽到她那頭傳來的敲擊聲。那時,春天爸爸在屋外做狗屋。
春天媽媽還記得,第一年那個無所事事的冬天讓她焦慮不已。如今,她喜歡上了屬於北方冬天的空曠寂靜,期待樹屋能快點落雪。
春種夏長,秋收冬藏,都是自然的節奏,只能停下來,儲蓄能量。春天總會來。
到那時,月季會再次爬上牆頭。白色的西葫蘆、粉色的番茄,還有去年家家户户撒下了他們送來的南瓜種子,奇形怪狀的綠色大南瓜遍佈整個村莊。
許多像春天一樣的小朋友也將重新回到這裏。
2021年夏天起,越來越多的朋友帶着孩子來找春天一家小聚。他們一起在林間撿樹葉,跟着春天爸爸做手工,在篝火前暢聊,在田野裏玩再老不過的遊戲,報數、丟手絹、渾水摸魚。

春天在田野裏
再後來,素不相識的家長們慕名而來。
週末的田野裏,多了插秧、種水稻、吹泥哨、泥潭踢球、撒歡瘋玩的城市小孩。
他們在稻田插上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摸走雞窩的雞蛋。玻璃瓶裏的泥鰍、毛毛蟲、螞蚱、螳螂,親手收穫的大米、小麥、玉米、絲瓜,都要打包帶走。
許多小朋友,來時在田邊哭着不願下地,走時在村口哭着要求再玩半小時。

小朋友的留言
埋下的種子,很快發芽。
掰的玉米在陽台上生根發芽;帶回家的絲瓜種子,長出藤蔓,順着窗台往上爬。玻璃瓶裏的毛毛蟲,在某一天早晨消失,定睛看,卻發現已化作振翅欲飛的柑橘鳳蝶。最怕寫作的小朋友,頭一次寫出了被老師表揚的作文。
六七歲的男孩回家後問媽媽:為什麼春天爸爸不能當我們的市長呢,去改造一下我們的城市?
而村子裏的孩子,則鑽進了春天家的繪本館,讀了個痛快。
繪本館本就是為孩子們而建。剛回村時,村裏的孩子來找春天時,看着那些繪本都不願意離開。繪本館建成那天,村裏用大喇叭通知了所有孩子,以後可以去春天家看書了。
如今,他們在週五的傍晚湧進春天家,在露天影院點播動畫片,纏着父母要春天家同款的小院。
春天則在在某一天起,能清楚介紹自家院裏的花草,田裏的水稻小麥,説出播種機和收割機的區別。而鍾學斌夫婦並未可以教過她這些。

春天筆下的家
朱墨燕也學會了與北方的冬天相處,她將過去3年的改造探索重新整理,做了期視頻,起名《疫情3年,回農村的我們,怎麼樣了?》
視頻被衝上熱門的同時,質疑也緊隨其後。網友質疑家長不負責任,勸他們為了孩子的教育,要儘快回城。
實際上,他們早已完成了濟南、臨沂市區和村鎮所能選擇學校的比較。那些欠缺的素質教育,他們確信,春天可以在大自然中加倍獲得。而且,朱墨燕總覺得,培養出丈夫的學校,怎麼都不會太差。
越來越開心的春天,偶爾也有疑惑:“為什麼所有的小朋友到我們家來都説我們家好棒,説我真幸福?還有一個小朋友説你爸爸也太厲害了,我爸爸就會躺在牀上沙發上看手機。”

圖源@春天一家

現實世界之外,還有很多人判定,春天一家已實現財富自由,才能過着如此安逸而隨心所欲的隱居生活。
事實卻是,生活既不輕鬆安逸,也遠遠達不到財富自由。
十幾平的卧室加廚房、院子改造用了整整兩年時間。所有改造不僅是親力親為,而且材料均取自舊物、鄰居或批發市場。
為了買到最低價的花,每天早上五點,月亮還沒落下,兩人就會騎着三輪車,在路燈的指引下,趕最早的花卉大集。棉帽外再套毛線帽,依舊擋不住迎面的寒風。可在那裏,他們能以批發價拿到10元20元一株的花苗。
樹屋材料取自自家核桃樹,支撐的水泥柱是原本的雞籠底架,頂棚是野外收集的蘆葦。聖誕聚會的松果、樹葉,都是拿着麻袋去公園撿回來的。

下雪天早起趕集買回的花苗
拍攝用的是手機,剪輯用的是多年前上大學時的電腦,奶茶果汁雪糕臘腸自己動手,中秋節做手工月餅,連模具是鍾學斌做的。
朱墨燕調侃丈夫,一個人就是一個施工隊。2020年以來,他學會了木工、鋪地板、刷漆鋪、貼瓷磚、裝馬桶、走電線;學會了種菜、收割、園藝。而她則學會了拍攝、剪輯、構圖、做自然課堂的活動策劃,還熟練掌握了一個人炒十幾人分量飯菜的技能。
三年,五萬元,所有改造完成。他們將城市的房子出租,租金足以支撐在農村的花銷。
半農半X裏的半農已遊刃有餘,3年前那個模糊的X,如今也清晰可見。
“我突然會發現,可以把以前做過的所有事串起來。”
農村三年積累的技能,春天爸爸疫情前做餐飲的經驗,春天媽媽早年美妝博主和網紅店老闆的線上銷售技能,以及有了春天后,對孩子、教育、食品安全的研究,最終形成了一個自然教育農場的念頭。

三年來,夫妻倆借過的書
合夥的朋友,許多是被春天一家的視頻吸引而來的網友,她們有着許多共同點:中年女性,曾經的工作一成不變,孩子長大了,和愛人共同語言不多。
中年危機的困局終於找到出口。有人辭去體制內工作,轉去學習感興趣已久的心理諮詢,也有人想加入他們。
過年期間,他們想找個地方相聚,要求是能夠吃飯,孩子不用管,還能坐很長時間。挑挑選選半天,又回到春天一家的小院。
“孩子可以自由玩耍,我們大人也可以自由聊天。在城市裏,好像去任何一個飯店,孩子都不可能待那麼久。”

春天家的聚會
無拘束的自由可貴,土地更可貴。
回村第二年,春天爸媽跟着家裏的長輩,經歷了春種秋收的全程。每天五點起牀幹活,沒有固定的午飯時間,幹完活才能回家。秋收後,朱墨燕算了一筆賬,除去農藥化肥人工成本,一畝地一年也不過賺六七百元。
為什麼還要留下來種地?
朱墨燕提起了過去三年。“土地雖然會讓你很忙,但是給你很足夠的安全感。當初,所有人對未來都處於不確定的狀態。可我的感覺是,只要有這塊土地,我們就可以生存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説着,她又聊起了春天。這幾年,無論新聞裏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只要在院子裏,就能感知到春天。她永遠在不遠處的小路上,騎着自行車,和夥伴一起,嘰嘰喳喳,笑鬧不停。

落日下的春天,圖源@春天一家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