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其實不可或缺，但太多也不好_風聞

目前為止好像沒有人從歷史文化角度、價值思維角度來分析思考這“萬物皆梗”的問題，這裏也算是補充一下。

“萬物皆可成梗”？是的，任何事物或問題、對象都可以從不同的視角去看，而且遠不止“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那麼簡單。即使生病了，也有人自嘲甚至自嗨，而不只是自哀自憐，如疫情中的“喜羊羊、暖陽陽”之類…就像其它很多問題一樣，從個人角度説“梗”或段子、笑話聯繫着個性心理、趣味、情商、知識背景等等，而如果從個人擴展到羣體甚至族羣，就要聯繫着一個民族的歷史文化、深層次思維方式或思維傾向之類了。而這就是我選擇的視角。

看了知乎上的回答，其中某些相當專業甚至學術化，從亞文化、社會心理學到傳播學等等，不乏深刻洞見，令人欽佩。但似乎少有人從歷史文化的角度來分析思考這個“梗”問題，所以這裏算是一種補充。

所謂“梗”或段子、笑話、脱口秀、無厘頭之類似乎相差無幾，只是表現形式不同而已。反正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注意到了某個有意思的現象，甚至提出了尖鋭的問題或矛盾，但就是沒有追問下去，即承認“有什麼”，但拒絕追問“是什麼”、“為什麼”，簡言之並不“認真”，而且人們堅信此刻“一認真你就輸了”……這其實不難理解。面對大大小小的各種困惑不解、不合理、不公平甚至荒唐可笑，人們經常感覺無能為力。於是人們不得不用情緒化的、感性的思維和表達來應對，而拒絕深入的追問思考，所謂“蜻蜓點水”、“點到為止”或“一笑而過”嘛。事實就是，除了著名的“幸福之梗”或“工人”變成“打工人”，還有孩子成長的“雞娃”問題、老年人倒地“扶不扶”的問題，甚至還有老年人搶座的“壞人變老還是老人變壞”問題，等等…簡言之問題困惑或矛盾太多，你根本就顧不過來。於是久而久之，“蜻蜓點水”、“一笑而過”從不得已變成習慣成自然，變成一種生活的調劑、點綴甚至樂趣和必需品，甚至成為藝術創造的源泉之一。一個西方流行的段子就是：“當然要講平等，只不過有些人更平等”…事實表明，梗也好，段子、笑話也罷，地球村幾乎哪裏都有，生活也不能太嚴肅了。

從這個角度看，所謂“梗”其實也不乏積極和正面的價值意義，至少是一種情緒的舒緩。如果困惑、問題或矛盾太多，憋久了肯定不利健康，有個宣泄口總好過沒有。説到底，首先你要吃飯，養家活口，生存本能、生存第一。換言之，人們首先必須考慮“怎麼”而非“什麼”，“怎麼”説到底就是“怎麼”活，即追求生存“怎麼”“好”嘛。

不過另一方面，老想“怎麼”“好”（或“不好”），老是“有什麼”而不管不問“是什麼、為什麼”恐怕也是個問題。老是這裏“怎麼”了，那人又“怎麼”了——“什麼”都被放一邊去了。老是停滯於生存本能，人的好奇本能恐怕也會退化的。“什麼”就是“有什麼、是什麼、為什麼”，就是追問“什麼”“真”，説到底就是好奇本能嘛，還有啥別的？

然而請注意，我們的“什麼”或者説“什麼”“真”大多是近代以來引進、拿來的，例如“什麼”科學、真理（我們自己的當然也有如勾股定理、周髀算經之類，但總體上不算多），包括諸多關於思維本身的技術或技巧性的關鍵詞也多是舶來品，如“什麼”客觀、理性、邏輯、分析等等…這意味着啥？這意味着我們並不太喜歡和擅長追問“什麼”，通俗點説就是不喜歡和擅長“把什麼當什麼”嘛…事實就是，有時即使我們想嚴肅追問，想“認真”也“認真”不起來，往往不了了之，無果而終…與此同時，我們成天不就是這裏“怎麼”了，那人又“怎麼”了？例如最近不就有某教授演講被“怎麼”——“搶話筒”了？儘管“怎麼”的故事哪裏都有，但似乎我們“怎麼”的故事特別多。

似乎我們相對更習慣和擅長追求“怎麼”“好”，而非追問“什麼”“真”。請注意，我們的“認真”往往並不認“真”，客觀的“真”。而當我們説“為什麼”的時候也往往沒有明確區分追問原因真相的“為什麼”與追求目標結果的“為了什麼”…這些一定程度上就聯繫着我們的歷史文化，聯繫着我們思維深處的某些傾向性了。

是的，有時有些“梗”或段子、笑話的確有幾分“非暴力不合作”意味，甚至有點“站着把錢掙了”的男人味，但“梗”太多甚至“萬物皆可成梗”恐怕也不乏逃避現實，迴避問題矛盾的意思。據考證，前蘇聯解體前的幾十年裏也是段子或“梗”不少，現在看來似乎就相當於我們古代改朝換代前流行的民謠、讖語……説到底，表面的抒情感慨或者説感性不能代替深入的理性思考，現象不能代替本質，追求不能代替追問，生存本能不能代替好奇本能——“怎麼”“好”當然也不能代替“什麼”“真”。但歷史文化表明這似乎並非我們的習慣和擅長。又如“子不語怪力亂神”、“天道遠人道近”之類，已經説明我們的選擇更偏於“怎麼”而非“什麼”，偏於追求而非追問……

總之“梗”也好，段子、笑話也罷，本身就是一種宣泄或調劑，圖個樂、好玩而已。但另一方面也不能太多，不能過於沉迷其中，更不能自以為高明或得計，否則很可能自己把自己給忽悠了。“萬物皆成梗”，“什麼”都“怎麼”一下，啥都“蜻蜓點水”、“一笑而過”恐怕也不是真正的高明智慧吧？

然而事實上又豈止是“梗”或段子、笑話，今天我們幾乎無處不在的“標題黨”不也一樣？成天不就是這裏“怎麼”，那裏又“怎麼”了？甚至我們主持人的表情、語氣也多是“怎麼”式的，似乎對“什麼”興趣也不大…要警惕我們把“什麼”都給“怎麼”了。

總之，有時有些問題現象從歷史文化的角度去認識思考好像還更簡單和明瞭…最後提醒一下，此文跟我公眾號前幾天的哲學科普文《疫情中的“中國式聊天”》顯然是一脈相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