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孩難求,怪年輕人有什麼用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02-27 14:51
新週刊
2023年02月27日 09:21:34 來自廣東省

圖源:《不結婚》劇照
相對低的生育率代表着現代人對生活質量的追求,以及對生命意義的追問。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那些被抑制的生育願望,尊重年輕人選擇權的同時,為生育提供更多的支持和可能性。
2月20日,上海市衞健委發佈《上海市2022年度人口監測統計數據》,其中數據顯示,2022年上海全市户籍人口總和生育率為0.7。
總和生育率,即每個育齡女性一生平均生育子女的數量。總和生育率達到2.1,才能維持現有人口規模,而這一指數的國際警戒線是1.5——一旦低於這一警戒線,就有可能掉入“低生育率陷阱”,社會的慣性和自我強化過程會使生育率的下降趨勢更難扭轉。
與上海相比,2021年日本東京的總和生育率為1.09,韓國首爾為0.63。同為東亞的國際化大都市,這三座城市以及它們所在的國家似乎“同病相憐”,生育率逐年走低。
2022年,韓國總和生育率為0.78,連續五年低於1,全球墊底。日本近年的生育率相對平穩,保持在1.3以上,但自1995年之後也沒有再突破過1.5。
在中國,開放二孩、三孩的生育政策出台後,各地鼓勵生育的措施不斷推出,但看起來仍舊是收效甚微。可以看到,作為中國的超級大城市,上海可以看作是中國出生率降低的縮影。
生育率為何一降再降?我們又該如何去談論生育?

低生育率的A面:被房價壓垮的年輕人
是什麼在阻止年輕人生孩子?
從短期來看,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成為了影響生育率的黑天鵝事件。病毒帶來的健康憂慮以及對全球經濟的影響,導致一些人對未來的悲觀預期加劇,生育暫時被擱置一旁。
從更長遠來看,大城市居高不下的房價,可能才是年輕人不想生育的根本原因之一。
有學者對包括上海在內的長江三角洲地區的41 個城市在11年(2008—2018 年)間的數據進行了分析,發現房價上漲得越快,生育率下降得越快。同時,如果用房價收入比衡量居民的購房能力,則會發現居民購房能力下降得越快,生育率也下降得越快。
該研究認為,“居民收入較過去有很大提升,但房價提升幅度更大,收入的提升遠遠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因此鼓勵生育的重點可以放在調控房價漲幅、提升家庭購房能力上。

在許多地區,房價與生育率負相關。/《中國城市房價對生育率的影響——基於長三角地區41個城市的計量分析》
關於房價對生育的影響程度,還有不少研究進行了詳細的計算。
根據中國人民大學的研究,房價每上漲1000元,生育一孩的概率將降低1.8%-2.9%,生育二孩的概率將降低2.4%-8.8%;西南財經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研究發現,商品房均價每上漲1%,生育孩子意願數下降約0.2個。
類似的情況不單單發生在中國。韓國國土研究院發佈的《住宅價格上漲對出生率下跌的影響研究》報告稱,房價每上漲1%,將導致未來7年總和生育率減少約0.014人。
在不同文化背景的美國,研究者基於對於1940—2000年住房租金與生育率的普查數據,發現租金的上漲會顯著地抑制生育率。
對於想生而不敢生的年輕人,城市的高房價無疑是壓在他們身上的一座大山。在不少中國人的觀念裏,買房是生孩子的前提。對安居的執念,不僅僅是文化傳統,更是現實考量。
生養孩子需要一定的空間,加上雙職工家庭養育子女往往需要上一代或外力的幫助,意味着這個家庭對住房面積的需求會擴大,購房的成本也會隨之上升。
同時,房子代表的不只是容身之所,往往還與户口、學校、醫療、公共服務等各種因素掛鈎,不擁有自己的房子就生孩子,無異於一場全家人的冒險。

圖源:《少年時代》劇照
生育和買房牢牢綁定在一起,而擴大的住房需求又遇上節節攀升的房價,成了城市小家庭難以招架的矛盾現實。
高房價是影響生育率的經濟因素之一,也是談論生育時繞不開的話題,但生育率下降的原因是綜合而複雜的。

低生育率的B面:想要更好的生活
從數據結果直接推導來看,影響中國生育率的一大因素,是育齡婦女人口的下降。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1年,15-49歲的育齡婦女比上年減少約500萬人,其中21-35歲生育旺盛期的育齡婦女減少約300萬人。而這種趨勢在上海更加明顯,2015年,上海常住人口育齡婦女人數為630萬人,2019年下跌到599.87萬人,2020年下跌幅度非常大,為432.9萬人,2021年幾乎跌破400萬,跌至400.41萬人。
隨着80後、90後、00後這幾代獨生子女步入婚育階段,育齡人口規模還會進一步縮小。換句話説,父母少了,孩子也跟着少了。
從人口規律來看,生育率降低是城市化和經濟發展的自然結果。
聯合國《2022世界人口展望報告》顯示,全球總和生育率最高的前25個國家幾乎都是經濟欠發達的非洲國家,而歐美發達國家的生育率則普遍較低。
一方面,醫療的發展讓人類不再需要以高出生率來確保嬰兒存活的數量;女性就業率的提升讓她們在經濟上比以往更為獨立,得以在婚育問題上有了更高的自主權;而教育則讓現代人對於生命意義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圖源:電影《菊次郎的夏天》劇照
另一方面,在原子化的城市中,城市人作為一個個獨立而疏離的個體而存在,傳統的宗族觀念逐漸被削弱,家庭的規模不斷收縮。互聯網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便利生活,越來越多年輕人選擇獨居,婚育的含義一再被改寫。生育的土壤不再肥沃,生育的模式也轉向了精耕細作。
成長環境更豐裕、人格更獨立、選擇更多元的獨生子女正擺脱傳宗接代的舊腳本,將自我價值的實現放在比以往更重要的位置,而面對個人發展與養育責任之間的矛盾,很多人不再會不假思索地延續上一代人的活法。
同時,在東亞內卷式人生的時代背景下,居高不下的教育成本,996、007的職場現狀,消耗着年輕人的“求生欲”——生活已經夠難了,談何生育。

中國人的一生,從孩子開始捲起。/電視劇《小捨得》劇照
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對孩子的期待不是給自己養老,也不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是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一種同頻共振的親密體驗,是因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因此也希望讓更多生命感受同樣的美好。而在工作內卷、精神內耗的狀態下,他們往往期待自身變得更好,再考慮生育問題。
如此看來,相對低的生育率,也可能代表着現代人對生活質量的追求,以及對生命意義的追問。

圖源:電影《少年時代》劇照

關心人口,更應該關心人
也許,每當生育率下降問題再度被討論的時候,除了哀嘆年輕人不愛生孩子之外,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那些被抑制的生育願望本身,在尊重年輕人選擇權的同時,也為生育提供更多的支持和可能性。
就以性別平等作為例子。在過去,女性地位的提高往往被視為抑制生育的因素,但進入二次人口轉變的階段,人們發現性別平等對生育率的影響是一種U形的形態,即性別平等在最初會導致生育率的下降,但在後工業化社會,性別平等有鼓勵生育的作用。
對比北歐和東亞,這一點尤為明顯。
世界經濟論壇(WEF)2022年發佈的世界各國男女平等程度的排名,從經濟、教育、健康、政治四個方面對各國男女平等的現狀進行指數化衡量,在146個國家裏,排名前三的是冰島、芬蘭、挪威。
這些北歐國家經歷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生育低谷後,生育率開始回升,並保持在1.7-1.8左右。2022年,新冠疫情中的冰島甚至出現了產科牀位不夠用的情況,一度需要從其他國家招募助產士。
反觀東亞三國男女平等程度的排名,中國排在第102位,日本排在第116位,韓國排在第99位,生育率也一路走低。
從北歐的人口趨勢可以看出,經濟發展不完全和生育率呈負相關,女性地位的提升也不一定降低生育意願,完善的社會保障和全方位的性別平等對於生育率有明顯的激勵作用。
可惜在東亞,有生育意願的女性普遍面臨着“母職懲罰”,資本主義與父權制的合謀下,成為母親意味着在職場遭遇更嚴重的工資歧視、上升困境以及日常的區別對待。

圖源:電影《少年時代》劇照
不平等也加劇了兩性關係的惡化,女性的系統性困境被移花接木,輕描淡寫地化身為兩性之間雞毛蒜皮的利益之爭。愛情受到全方位的現代性質疑,而落後的風俗卻仍發揮着餘威。
在得不到制度保障的情況下,追求性別平等的女性面臨進退兩難的處境:既渴求相對平等的地位,又不得不將生育當作談判的籌碼,以在兩性關係中換取更多話語權,頗似“母憑子貴”的現代變種。婚育問題變得前所未有的複雜和困難。
令人遺憾的是,在種種談論生育的語境中,人們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將人工具化的意圖。可是,生育當為自由意志的表現,它既不應該揹負經濟增長的KPI,也不應該是女性搏得平等權利的籌碼。
也許,生育本身並不是需要解決的問題,更不應該成為解決其他問題的手段。或許,讓生育迴歸生育,才是問題的答案。
從這個層面上來説,我們更應該反思的是:談論生育的時候,我們到底在談論什麼?

圖源:電影《少年時代》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