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智庫眼中的烏克蘭戰爭（下）_風聞

英國報告中俄軍表現評估和英軍經驗教訓兩章寫得非常學院派，冗長而晦澀，連一些標題都很難理解。不過視角獨到，涉及了心理、文化、工業基礎等很多軍事以外的方面。本來準備把我的個人觀點放在文章最後，因為篇幅過長還是另開一篇單獨寫了。

《202****2年2月-7月烏克蘭常規戰爭的初步教訓》

- 英國皇家聯合軍種國防研究所 2022年11月30日

評估俄軍在烏克蘭的表現

在2022年2月24日之前，所有人都認為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俄軍將發揮出其應有的水平。外界高度關注俄軍的規模和裝備數量，而不是人員質量、領導能力、訓練水平和士氣，將過去小規模戰爭中觀察到的最高作戰水準設定為具普遍性的預期標準，從而高估了俄軍的實力。這樣的認知增加了國際社會對俄軍的恐懼，俄羅斯則利用這種恐懼脅迫對手。

2月24日之後，很多沒有直接經歷過戰爭的觀察家又對他們早期的分析錯誤進行了過度糾正，認為俄軍的無能和腐敗是系統性的、不可救藥的，武器裝備無效且不可靠，部隊無法適應戰場的變化。這樣的陳述是危險的，因為既不準確又令人自滿。烏克蘭通過評估俄軍的潛力而不是實際能力來進行備戰，從中獲益匪淺。

前兩篇中展示的作戰數據表明，因為俄領導層的嚴重判斷錯誤，俄軍遭受了巨大損失。其編制設計和訓練系統也存在結構性弱點，帶來戰役、戰術上的問題。這是一支為“積極防禦”戰略設計的軍隊，在沒有全面戰時動員的情況下無力向另一個國家發動大規模進攻。儘管如此，俄軍已經證明他們能夠學習和調整，使用高性能武器，維持強大的戰鬥力，決心完成總統設定的任務。如果今後他們能夠糾正部隊中的系統性弱點，俄軍的潛力和能力之間的差距可能會大大縮小。本章將概述這些關鍵性的弱點。

【 俄軍的分工層級 】

從歷史和現狀來看俄羅斯三軍並不是平級的，海軍和空天軍始終從屬於陸軍，烏克蘭戰爭中的指揮結構和任務優先級都能體現這一點。雖然俄軍擁有伊爾-20空中指揮機和A-50M預警機，空戰的指揮與協調卻是由陸軍軍區指揮所管轄，配屬各軍區的空軍集團軍獨立規劃執行，而不是空天軍的中央聯合空戰中心統一指揮。

> 伊爾-20空中指揮機

空天軍的目標優先級是根據地面部隊奪取關鍵基礎設施的相關性來確定的，陸軍取得進展後空天軍的重點從防空壓制轉向奪取制空權，再提供更多的近距空中支援。空天軍的作戰行動和地面部隊的進攻軸線高度綁定，以忽視制空權為代價全力保障地面部隊的作戰。

對俄海軍來説封鎖黑海沿岸可以看作是奪取制海權，不過除此之外海軍的核心任務同樣是支持陸上作戰：在陸軍行動之前投送陸戰隊上岸奪取關鍵要點，或者作為針對烏克蘭南部沿海目標的海上打擊平台。這種海軍服從於陸軍的格局影響了海軍的專業性和認同感，在“莫斯科”號沉沒事件中展示出海軍戰術素養普遍較低，被反艦導彈擊中時雷達甚至沒有開機。要更有效地運用海空軍，需要給兩個軍種更大程度的作戰規劃自主權，根據聯合作戰的原則設定任務優先級，而不是從屬於陸軍的作戰邏輯。

【 俄軍作戰能力生成和作戰概念不一致 】

過去蘇聯陸軍的主要結構是集團軍>師>團三級，集團軍也指揮獨立的旅。最近十多年來俄軍一直執着於營級戰鬥羣BTG概念，構成一支作戰能力不均衡的諸兵種合成部隊。2015年後，俄軍總參謀部指出如果沒有師級後勤系統的支持，BTG將無法運作。此後彙集旅、團中經驗豐富的合同兵單位組建的BTG由師提供後勤支持，並由集團軍統一指揮作戰。

> 中央軍區第41集團軍第35獨立摩步旅的BTG

一段時間以來，俄羅斯試圖從義務兵制轉為全志願兵制，但無法招募到足夠的合同兵。俄軍也沒有采用西方那樣的士官制度來保留有經驗和受過教育的人員擔任初級領導職務。這使得BTG的結構出現很多問題：營級參謀人員不足以管理下轄的所有單位，無法提供詳細的指令；從全旅各單位抽調的人員之間不熟悉，指揮官也不瞭解下屬，無法預測他們將如何處理簡短且不完整的指令。

BTG的另一大問題是承受損失的能力很低。一個BTG如果關鍵組成單位損失比例過大，整個BTG將立即失去戰鬥力。例如2022年4月22日，在頓涅茨克庫拉霍沃方向，南部軍區第58集團軍第136機步旅的一個BTG因為損失4輛坦克、11輛步兵戰車、3門自行火炮、3輛BM-21“冰雹”火箭炮和240名士兵而撤出戰鬥，這些損失只佔該BTG兵力的30%，其它很多支持單位完好無損，但作為一個整體已經無法完成分配給它的作戰任務（參見淺析俄軍BTG營級戰術羣）。

> BTG典型編制

俄軍對這種局部損失的補救反而給作戰行動帶來了更大的混亂。當一個BTG喪失作戰能力後，其減員較少的單位被移交給其它BTG，組成一個具備完整作戰能力的新戰鬥羣。結果就是進一步混合了來自不同單位的人員，再次改變了指揮團隊，彼此更加不熟悉，指揮鏈的切斷和重組帶來很多後勤和通信問題，例如加密密鑰不兼容、彈藥口徑不同、後勤需求不斷變化。BTG的結構將最有經驗的部隊和指揮官置於第一梯隊，他們的損失比例也最大，令BTG的指揮管理能力迅速流失。

如果下級軍官比例較高，這些問題將是可控的。但事實正好相反，初級指揮官被迅速提拔以滿足營級和更高級別指揮機關關鍵參謀崗位的配置要求，導致基層連隊領導力和技術能力不足。隨着戰爭的繼續，上級指揮機關下達命令的準確性與下級部隊執行情況的差距顯著擴大。

類似的問題也困擾着其它俄軍單位，尤其是空天軍。烏克蘭的評估認為，空天軍在戰爭爆發時只有不到100名現役全訓飛行員。再加上把最危險任務分配給最有經驗機組人員的軍事文化，空天軍的人員損失不成比例地落在骨幹中級軍官身上，降低了部隊的整體效能和培訓新飛行員的能力。在交換俘虜的談判中，俄軍一直渴望交換回有經驗的飛行員。

從飛行學校抽調教員上前線也阻礙了新飛行員的培養。烏軍注意到俄空天軍中非常年輕和年紀非常大的飛行員數量都有所增加，已退役的老飛行員被動員重返前線服役。與之相對應的是自開戰以來空天軍在烏克蘭上空作戰的規模和複雜性都顯著下降。

地勤人員也存在問題，例如在烏克蘭上空被擊落的俄機不止一次被發現雷達處於收起位置，傳感器上的安全罩都沒摘下來，這本是個很容易避免的錯誤，表明空天軍地勤維護人員在紀律和基層領導力方面面臨挑戰。紀律不佳的另一個表現是俄空軍基地的飛機旁邊總是堆滿了彈藥。

由於數據較少，很難評估俄海軍在其作戰能力生成模型方面的侷限性。不過“莫斯科”號的預警和損管能力表明，下級軍官領導力方面的類似缺陷可能會影響海軍作戰能力。這裏的關鍵點是，俄軍建立了一個超出其戰鬥力生成模型的作戰概念，無法提供滿足要求的專業知識和資源。

【 俄軍有強化失敗的傾向 】

在戰爭第一階段，下發給部隊的命令顯然與戰場上的事態發展大相徑庭。但當這些命令被證明錯誤後，俄軍部隊仍在很長時間內繼續執行最後收到的命令，這種行為貫穿整個戰爭。例如巴赫穆特早已不是俄軍的主攻方向，但相關部隊仍不斷向巴赫穆特發起進攻。尼古拉耶夫和切爾尼戈夫附近的俄軍都被命令繞過抵抗直達目標，命令明確表示預計阻力不大。但實際上烏軍據點實力強大，俄軍頑固地堅持迂迴暴露出側翼，令部隊分散在漫長的戰線上削弱了戰鬥力，最終只能撤退。

這不應被誤認為是在執行任務時缺乏靈活性或適應性，而是一種存在已久的文化傾向。在“莫斯科”號被擊沉後，烏空軍重新掌握了蛇島的制空權，俄海軍持續嘗試用快速攻擊艇奪回該海域控制權，但因為缺乏防空系統，它們大都被TB2無人機摧毀，蛇島也被烏軍遠程火力封鎖。雖然蛇島的得失對於封鎖烏克蘭南部海岸並無任何戰術上的影響，俄海軍卻一直在重複這種失敗，直到更高層下達放棄的命令才停止無謂的進攻。空天軍強化失敗的傾向不太明顯，可以迅速針對戰場的發展和新出現的威脅調整戰術運用。

【 俄軍在文化上容易受到欺騙 】

經驗豐富的戰術指揮官太少，再加上未獲得足夠的態勢感知就採取行動的傾向，導致俄軍很容易系統性地受到欺騙措施攻擊。其脆弱性有3個原因：

除非有相互矛盾的信息，否則傾向於將收到的信息視為真實的，這會導致系統性確認偏差。

部隊不鼓勵誠實報告失敗，同時缺乏戰損評估能力。

俄羅斯的武器系統主要圍繞單一任務設計，例如在電子戰或防空系統中，每個操作員都控制不同的傳感器或功能，他們接受的培訓只檢測自己負責的特定圖片。無論是在系統設計中還是在軍隊文化中都沒有有效的信息融合過程，因此很少能夠在限定時間範圍內通過比對數據集把已記錄下的偽裝識別出來。

烏軍不同層級和軍種對俄軍的欺騙行動都取得了成功。空軍使用虛假信號傳輸和高價值系統誘餌來誤導俄羅斯的火力，導致俄軍大量彈藥用於攻擊不存在的目標，並暴露出俄軍火力點的位置。烏軍跟蹤俄軍如何進行戰損評估，通過偽裝和欺騙令俄軍相信所有打擊都取得成功，造成俄軍損失飛機並喪失其它作戰能力，因為他們出擊時假設威脅已被消除。烏軍可以輕而易舉地誘使這樣的對手朝錯誤的方向發起攻擊，但這並不能阻止它成為一個危險的對手。

【 俄軍容易自相殘殺 】

在烏克蘭戰爭中誤傷友軍一直是涉及俄軍所有系統的普遍問題：防空系統經常與友機交戰；當俄軍偏離指定軸線或者行動時間不同步時，往往會被自己的炮火包圍；複雜地形中的俄軍部隊也會捲入了彼此陣地之間的交火。這説明在行動期間缺乏指揮和控制措施，反映出俄軍習慣於按照劇本進行的演習，而不是自由發揮式的作戰，對於戰場上出現的模稜兩可的情況他們不知道如何處理。

> 頓涅茨克地方武裝在搶救傷員

一線部隊缺乏地圖識別等基本作戰技能，導致迷失方向，錯誤識別火力來源。炮擊友軍的原因要麼是無人機探測到部隊正在撤退或重新部署，並根據其行進方向推測為敵軍；要麼是因為友軍的行軍速度比作戰計劃所規定的快或者慢，而炮擊仍按計劃執行。無論哪種情況，俄軍都嚴重缺乏敵我識別程序。

造成誤傷的第二個原因是俄軍不同系統間客觀存在的技術性問題。例如，許多俄軍飛機攜帶的“西比內”電子戰吊艙可以自動探測烏軍雷達並實施干擾，不幸的是它也同樣干擾俄軍自己的飛機。掛載該系統出擊的俄軍雙機編隊因此不得不在使用機載雷達和獲得電子戰保護之間二選一，他們經常被命令優先使用雷達。這反映出俄軍電子系統缺乏兼容性，在實戰中產生大量的混亂和相互干擾，並且在俄軍防線上產生很多可以穿透的縫隙。

> 俄軍蘇-30SU在翼尖掛載的“西比內-U”電子戰吊艙

第三個因素是俄軍內部的彙報文化。失敗的人通常會被替換或受到懲罰的威脅；對於高級軍官來説，失敗可能會導致別的部隊被賦予特定任務的領導權。這樣的文化導致不誠實的報告，將失敗的責任推給別人。把同事當作替罪羊的做法在俄特殊部門和軍隊中都很普遍，往往掩蓋了必須解決的實際問題。只有當問題無法再被隱藏時才會披露出來，這減慢了對教訓的總結，還導致漏洞得不到修補。

俄軍普遍存在的欺侮文化令很多俄軍官不會花時間照顧下屬或關心他們的福利。曾在蘇聯時代擔任過下級軍官的俄軍高級軍官至今仍然存在一種心態，認為人是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但今天俄羅斯可用的兵員數量很有限。這種不重視個人的文化是制度性的自相殘殺。雖然這導致俄軍在戰場上能夠承受嚴重的挫折而不投降 — 有一種對苦難的期待和接受 — 但也導致士氣低落、部隊凝聚力差、缺乏團隊精神來有效地展開作戰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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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軍學到的經驗教訓

和北約部隊相比，烏軍在規模、能力、結構和文化上都有很大不同。一些對烏軍造成嚴重困難的威脅對北約軍隊來説卻算不上威脅，例如北約空軍面對俄軍飛機不存在技術劣勢，也可以有效對抗俄軍的遠程封鎖。不過在另一些方面，烏軍的作戰能力要超過很多北約軍隊。本章重點關注烏克蘭戰場給英軍2030發展計劃帶來的經驗教訓，對其它軍隊的發展可能不完全適用。

> 2020年5月29日，歐洲轟炸機特遣隊的2架B-1B在烏克蘭空軍一架蘇-27和一架米格-29的護航下在黑海上空進行訓練

【 不存在避難所 】

烏克蘭戰爭的第一個經驗是遠程精確火力能夠打擊敵方縱深目標，將人力情報整合到這一殺傷鏈中至關重要。俄羅斯在烏克蘭維持着特工網絡以監視關鍵目標並向指揮部提供烏軍部署的最新情報，引導遠程打擊。俄軍的殺傷鏈存在很多問題，經常因為打擊時間過遲而錯失目標，但這些失誤並不是因為缺乏情報造成的。俄軍遠程彈藥可以有效摧毀除深層地下或加固結構外的絕大部分軍事目標，他們還廣泛使用巡飛彈，其準確性和高性價比給烏軍帶來持久而普遍的威脅。

另一方面雖然俄軍在佔領的烏克蘭領土上實施了嚴格的反情報措施，烏克蘭也保留了這種情報能力，使得俄軍很難在這些地區隱蔽關鍵設施和物資運輸情況。

烏克蘭空軍的分佈式作戰能力對其生存性至關重要，如果沒有這樣的能力 - 例如在有限的時間內將作戰飛機疏散到各野戰機場並進行維護，條件允許時定期返回主基地 - 烏空軍很可能無法在戰爭第一階段倖存下來。對英國皇家空軍來説，可部署的飛機維護套件數量和二、三線機場的可用性是維持生存能力的關鍵問題。

烏地面部隊發現，受到俄軍遠程精確火力威脅的倉儲、訓練和維修設施必須佈置在距離前線很遠的地方並且分散開來，這不是因為距離能保證安全，而是因為增加了敵人需要搜索的空間。減少後勤補給痕跡以降低被摧毀的風險非常重要，像海灣戰爭中盟軍快速反應部隊和英軍第3師在沙漠中建立帳篷城市的歷史做法在現代戰場上是不可行的，將會立即被識別出來並遭到遠程打擊。

俄軍在被徵用的民用建築內集中設立的指揮所同樣容易受到遠程精確火力攻擊，除非所有工作人員都嚴格遵守通信紀律。人力情報的威脅也意味着這些指揮所應該經常轉移，關鍵部門的參謀人員也應該分散配置遠程工作。

皇家海軍所面臨的真正問題是如何多域作戰，在高威脅海區、瀕海區域和被水雷封鎖的海域，海軍艦艇面臨遠程反艦導彈的嚴重威脅。要支持陸上和空中作戰，艦艇就必須儘量靠近海岸。英國海軍陸戰隊一直考慮利用雜亂的瀕海環境和民用航運作為掩護展開兩棲突襲，但烏克蘭戰爭表面一旦大規模佈設水雷，這些混亂的掩護環境就會迅速消失。具備藍水作戰能力的皇家海軍和強調多域協同作戰的其它軍種之間存在重大的概念差距，急需英軍聯合作戰部隊解決。

在大多數情況下，俄軍導彈系統是可靠而準確的。巡航導彈可以被攔截，但俄軍會為每次任務調整飛行路線，巡航導彈在攻擊途中被觀察到改變航向多達80 次。俄軍的戰術彈道導彈 - 尤其是“伊斯坎德爾-M” - 可以發射6枚誘餌顯著改變其可探測性，在末段通過定向數據鏈和天基導航系統保持鏈接，這意味着它們幾乎難以被攔截，部署反導系統保護所有關鍵目標是不現實的。

考慮到在烏克蘭的巨大消耗，俄軍導彈庫存的枯竭引起了很多關注。俄羅斯無法快速生產導彈，例如“口徑”巡航導彈的年產量只有100枚左右，而且是以犧牲其它彈藥產量為代價才達到的，因為很多俄式彈藥使用相同的關鍵模塊，這些模塊成為多系統生產的瓶頸。“伊斯坎德爾-M”的月產量只能維持在6枚。軍事裝備的損失也可能鼓勵俄軍方圍繞更少的平台進行整合，進一步提高資源的利用率。

> 被俄軍巡航導彈準確命中的哈爾科夫政府大樓

【 作戰需要大量冗餘能力 】

如果沒有充足的彈藥，高昂的士氣、熟練的士兵和協同作戰經驗在現代高強度戰爭中都顯得價值有限，很明顯英軍在各個領域的儲備都嚴重不足。頓巴斯戰鬥最激烈的時候，俄軍在兩天內發射的彈藥比整個英軍的庫存都多。按照烏克蘭的彈藥消耗率，英國的庫存可能只能維持一週。英國陸軍火炮的數量只有烏軍的1/10，缺乏火力來實現烏軍在基輔北部取得的那種阻滯效果。英國國防部經常引用的説法是，這些缺陷不是問題，因為英國與北約盟國並肩作戰。其實並非如此，烏軍驚訝地發現北約火炮系統之間的彈藥、發射藥和其它消耗品並不一致；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運輸彼此的庫存。

彈藥短缺不僅侷限於身管火炮，對採購數據以及地面防空部隊編制的粗略研究表面，英軍空中、海基或者陸基防空系統的導彈都沒有足夠庫存，無法在高強度作戰中發揮作用。最初烏克蘭的生存依賴於大量蘇聯時期的彈藥儲備，現在則幾乎完全由北約供應。很明顯在發生重大沖突時，許多北約國家的製造能力無法滿足其成員國的需求，建立生產線並確保獲得炸藥等關鍵材料需要時間。因此除了擁有足夠的庫存和備件之外，包括英國在內的北約國家必須讓國防工業維持產能冗餘以應對突發的戰爭。

英國陸軍維持着與部隊規模不成比例的大型訓練機構，很多軍事專業都開設有專門的培訓學校。正如對烏軍的大規模訓練所證明的那樣 — 與英軍的日常訓練同時進行 — 該系統存在相當大的冗餘能力。雖然這對於和平時期的小規模軍隊來説成本很高，但它在任何重大沖突中的重要性都不應被低估。

> 2022年7月15日，英軍總參謀長桑德斯上將視察了在肯特郡訓練中心接受巷戰訓練的烏克蘭新兵

鑑於英國皇家空軍和皇家海軍已將其訓練機構外包，應嚴格審查這樣的結構在戰時的可擴展性和適應性。它們大量使用的模擬器和外包訓練計劃應該能在戰爭中快速調整戰術和參數，以免受訓者因為訓練工具的限制而被迫學習過時的戰術。

冗餘產能另一個關鍵領域是後勤和維護。英軍現有部隊缺乏後勤能力，更不用説戰時需要動員更多部隊或者英國將指揮多國部隊的情況。關鍵點不在於後勤部隊的編制，而在於是否更好地徵召後勤人員，在經過培訓後獲得資質，從而建立強大的後備力量，以保障現有部隊和戰時額外動員的部隊。

> 2012年部署在阿富汗赫爾曼德省的英國陸軍戰鬥後勤巡邏隊

很多裝備，例如浮橋、迫擊炮和無人機，因為戰場上的高消耗率需要它們儘量簡化與合理化，以實現大規模廉價生產。

【 所有部隊都需要無人機和反無人機系統 】

烏克蘭戰爭的另一個重要經驗就是所有軍種都必須配備無人機和反無人機系統。實戰經驗表面英國和其它北約成員國在無人機分類、生成作戰能力和作戰部署等方面犯了錯。

北約很早就開始使用無人機，因為最初幾代無人機昂貴、複雜且難以操縱，當時建立了專門的無人機部隊接受系統的使用培訓。北約部隊即使遭受少量傷亡在政治上也是不可接受的，因此無人機的使用重點傾向於保護部隊。在北約演習中特別注意避免空域衝突，直升機和無人機不會在同一空域內使用。

但是正如在烏克蘭戰場觀察到的情況，將無人機排除在作戰空域管理之外是不可行的，空中也有很多敵方的無人機，沒有經過高風險擁擠空域的飛行訓練將無法適應真實的作戰環境。如果無人機需要遵循有人駕駛飛機相同的管制程序，並要獲得更高指揮層級的批准，無人機的使用將非常遲緩失去競爭力，也導致無人機操作員的培訓成本過高，基層戰術單位將沒有足夠的操作員來維持戰場上無人機的數量。

對英國而言這意味着中小型無人機應被歸類為彈藥而不是飛機，由偵察兵或者炮兵等直接受影響的單位操作。目前皇家炮兵在民用道路上發射155毫米榴彈炮實彈的行政限制要少於他們在同一空域上空控制無人機觀察彈着點的限制，這樣的政策必須改變。

無人機對烏克蘭空軍和海軍也非常有用，擴展了海上巡邏的範圍，降低了獲得態勢感知所承擔的風險。烏軍嚴重缺乏能夠攻擊防空雷達的巡飛彈。俄軍的地空導彈仍然具備很強的殺傷力，將烏軍飛機驅趕到低空。烏空軍飛行員可以利用地形在15-30米的超低空貼地飛行，接近的距離目標15-30公里處，但他們發現發射“哈姆”反輻射導彈攻擊俄軍雷達的壓制效果只能維持很短時間。而巡飛彈可以一直在目標區上空徘徊，給地空導彈操作員帶來持續的壓力，擴大空軍飛行員穿透俄軍防空網的窗口。

> 烏克蘭米格-29發射“哈姆”導彈

反無人機在所有領域都同樣重要。地面部隊戰術分隊必須擁有探測敵方無人機存在的手段，反無人機能力應該覆蓋整個前線。反無人機並不意味着物理摧毀它們，只需要令其喪失任務能力，比如致盲傳感器或者干擾導航/控制系統，其中最有效的對抗措施還是電子戰，所有部隊都應該具備電子戰能力，並理解其它部隊如何展開電子戰支援，以避免電子戰人員擊落己方無人機。英國陸軍目前擁有的電子戰資源也嚴重不足，只有2個電子戰信號團，大多數陸軍單位都缺乏電子戰保護。

在常規防空系統之外再部署一套反無人機系統是非常低效的，但前者並不適用於反無人機，難以命中也很不經濟。必須採用成本大幅度降低的中等威力彈藥，配合現有防空系統的搜索和制導系統。

> 皇家海軍陸戰隊第30突擊營信息開發大隊正在測試“夜間戰士X”反無人機系統（右側黑色裝置）

對英國皇家空軍來説，反無人機的問題在於系統整合。無人機和巡飛彈體積小，飛行高度低，F-35有源相控陣雷達這類部署在高處的傳感器非常適合探測它們；但另一方面投入F-35進行反無人機作戰卻是完全不合適的。皇家空軍應該尋求一種更經濟的平台進行廣域監視，追蹤無人機威脅，或者將空中巡邏機的追蹤數據下傳給地面的反無人機系統。

> 英國國防部正在測試的Orcus反無人機系統

皇家海軍也面臨着反無人機的挑戰，登陸艇、快速攻擊艇和其他缺乏防空能力的艦船變得極易受到武裝無人機攻擊，如果來自反艦巡航導彈的威脅迫使特混艦隊主力遠離海岸，那麼快速攻擊艇就必須具備對抗無人機的能力才能在瀕海地區作戰。

【 為精確而戰 】

精確制導彈藥可以給敵人造成不成比例的傷害，但它的效果取決於有效的殺傷鏈。電子戰的存在可以減慢殺傷鏈，增加混亂，最重要的是會降低精度。無法確定準確的位置並及時傳輸數據，彈藥就無法進行精確打擊，因此積極展開電子對抗至關重要。例如敵方干擾導航頻率可以令本方無人機無法取得精確的目標位置，如果通過電子戰系統偵察到干擾源方位就可以用非精確火力迫使敵方的電子戰平台轉移，從而創造一個組織精確打擊的機會窗口。

> 俄軍部署在烏克蘭的“披肩”（Palantin）電子戰系統

最初烏軍將電子戰能力分散到各部隊中，以在關鍵軸線上提供支持。但很快發現基層部隊訓練不足，無法正確使用這些設備。於是烏軍成立了網絡與電磁活動司令部統一管理作戰能力開發、電子設備生產和部隊運作。電子戰部隊的三項基本任務是偵察（測向）、防護和電子攻擊，他們有必要了解火力計劃和機動方案，和其它軍種協調，以便更好地分配資源支持作戰。

對於英軍來説電子戰能力主要來自空中和海上，地面部隊的專家數量有限。然而海軍無法深入內陸，空軍只能展開電子進攻而無法提供電子保護。顯然陸軍的機動部隊需要更廣泛的電子戰防禦，包括電子欺騙。英國陸軍在演習中成功設置過虛假的指揮所和其它電子誘餌，俄軍和烏軍也成功使用過這樣的技術。

【 分散、深挖或快速移動 】

烏克蘭戰爭的數據證明了分散的重要性。烏軍步兵連往往分散在3公里寬的正面，兵力集中會降低部隊生存能力，因為這令對方精確彈藥和偵察系統的效率更高。分散的後果是增加了戰術指揮官的控制範圍，營級指揮官需要負責傳統上由旅級部隊控制的戰線正面，但營級參謀人員不足，給連營指揮官帶來很大壓力。而英軍傳統上習慣於將高級軍官推上一線指揮崗位，能更好地解決這一問題。

分散部署的另一個挑戰是敵我識別，尤其是梯次配置的時候。烏軍傾向於犧牲機動部隊的偽裝以提供清晰的識別標誌（使用色帶），依靠速度而不是隱蔽來提高生存能力。

> 收復庫皮楊斯克的烏克蘭國土安全部隊，佩帶着鮮豔的藍色識別帶

在進攻時讓分散的部隊集中在一起組成梯隊迅速從側翼包抄的能力很重要，如果集中時間短而且保持機動，敵方就難以有效地實施火力打擊。烏克蘭特戰部隊也發現如果深入敵後靜止不動，他們就有被飛往前線的無人機發現的風險，進而遭到間瞄火力打擊。

這場戰爭已經證明加強掩護的必要性，簡易的單兵掩體也能提高野地齊射下的生存能力。不過如果齊射將部隊壓制在防護不足的掩體內，敵方可以改用空爆或者温壓彈藥造成大面積殺傷，因此部隊應該避免在間瞄火力區過久地停留。如果必須停留很長時間，陣地要進行加固，戰壕儘量沿着林木線或者有頭頂覆蓋物的區域深挖，頂上加上隔熱板和蓋板，並建立無人機/激光照射探測系統和對抗措施。動用挖掘設備快速佈設堅固的防禦工事。

> 俄軍發射温壓彈覆蓋烏軍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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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

烏克蘭戰爭遠未結束，儘管俄軍現在（英國報告截稿時的2022年11月）處於守勢，並向多個方向撤退，但沒有跡象表明其對烏克蘭的敵對意圖已經消退。 這份報告旨在通過概述烏克蘭的決策、能力和意圖來恰當地闡明戰爭的規模，並將俄羅斯的計劃不足和錯誤決策產生的後果與其部隊的結構性和系統性弱點區分開來。這份報告的缺點是它沒有詳細分析烏克蘭的損失，也沒有評估烏克蘭戰術和表現的相對有效性。出於操作安全的原因，這些問題將需要在未來的適當時間進行討論，但是作者已確保本報告的結論與非公開數據不矛盾。希望這份報告因此提供了一個堅實的基礎，幫助決策者從烏克蘭戰爭中汲取經驗教訓。三個關鍵點：

首先，高強度作戰中的消耗率非常高，要有足夠強大的能力組建新部隊、生產備件和彈藥，並擁有足夠的庫存以在戰爭開始階段保持競爭力。目前除美國以外的北約成員國都處於弱勢地位。

其次，烏軍之所以能夠與俄軍競爭並不是因為在戰爭初期擁有先進的裝備，而是因為他們具有適應性 — 尤其是在戰術層面 — 並能迅速創造新的能力，在特定領域扭轉了俄軍已經取得的優勢。對於北約國家而言，關鍵問題不是武器系統是否具備優勢，而是國家政策和工業流程是否能夠實現新系統的快速開發、試驗、改進、大規模採購和使用。各層級是否有權貢獻自己的專業知識？戰術單位是否有能力正確採購和測試設備？

> 烏軍的T-64

第三，戰爭是否證明了各種武器系統的實用性或過時性存在大量爭論：巡飛彈與大炮，反坦克導彈與坦克。這些辯論在很大程度上是無效的，從T-64坦克到“冰雹”火箭炮都證明老舊武器系統對烏克蘭的生存起到重要作用。要真正發揮它們的效能，可能需要改變戰鬥序列、指揮控制體系和作戰方式。例如將裝甲部隊作為預備隊，在有利的情況下投入使用，可能比將其分配到機動部隊前沿消耗掉更有意義。新舊能力之間的協同作用也完全有可能改變下一代裝甲平台的需求，但這些工具的持久效用並沒有因這些變化而減弱。部隊需要研究新舊戰鬥系統如何組合形成新的戰鬥力，而不是將現代化視為決定採購什麼和丟棄什麼的過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