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少女被賣26萬,父母比人販子都狠?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02-28 09:20
大家好,我是烏鴉。
最近,一則“16歲少女逃婚又被強行帶回”的新聞,看得烏鴉是怒火中燒、極為痛心。
故事的主人公是16歲的四川涼山女孩,由於其經歷太過悲苦,暫且就叫她小苦吧。
根據其本人所述,小苦的父母去年在未經她同意的情況下,就把她許配給了當地的一名男子,並收了26萬元的彩禮。

為了逃避這段婚姻,小苦孤身一人逃到了廣東打工,沒想到男方帶着親友一路追了過來,欲強行將其帶回四川老家。在回家途中,經過廣西田東縣高速服務區的時候,她以去廁所為由,趁機求助工作人員幫她報了警。
警方趕到現場的時候,小苦仍躲在衞生間,再三確認是警察後才警惕地從廁所裏出來。她向民警哭訴:“我爸媽把我賣給他們的。”

這句話把在場的民警都聽呆了,在場的人可能無法想象,在2023年的今天,竟然還有真正意義上的“賣女兒”這種事情發生。
於是民警當下就把小苦保護了起來,把她送到了當地的未成年人保護中心,之後又聯繫了她的家人。
三天後,女孩的父親和二哥從四川來到廣西田東縣,女孩跟着他們返回了老家。
看到這裏,估計不少人有了和烏鴉相同的疑問和擔心:回家後的小苦,未來是否還會遭到父母的脅迫嫁人?

另外,和父親一起來接小苦的二哥,其婚姻和小苦的彩禮是否有着某種程度的關聯?為何會有這樣的猜想,咱們後文會詳細講到。
這些問題目前還無從求證,但欣慰的是,目前小苦的境遇正在好轉。
2月22日,已經回家的小苦跟記者説:“這個糟心的婚約已經解除,縣裏的領導正在聯繫職業技術學校,我很快就能去讀職校了。”在經過相關部門的訓誡後,小苦的父母目前也承諾退還彩禮。
擺脱了包辦婚姻、得到機會繼續求學,小苦能求得這樣的結果,還是蠻讓人欣慰的。
但在為小苦感到高興的同時,烏鴉突然又覺得很悲涼,因為在當下的涼山和全國無數個“涼山”裏,可能還有很多個曾經或者正在經歷“賣身”之苦的“小苦”,無緣得到解救。
其實在小苦事件調查期間,從涼山地區不同人羣對此事的回應中,就可看出一些端倪。
事件發酵以後,多家媒體對此事進行了採訪和報道,但關於當地是否存在“包辦婚姻”的現象,卻有着不同的説法。
受訪的涼山彝族自治州民政局工作人員表示,得知該事件後他“也挺震驚的”,並稱在涼山生活了20多年,也都沒聽説過未成年人被包辦婚姻。

而另一家媒體採訪了曾在大涼山服務的志願者,受訪者表示不少家庭會在女兒出生後,就將其終身大事定好,到了指定年紀,女兒就要跟對方結婚生子,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説的“娃娃親”,屬於包辦婚姻中的一種。
那麼,到底哪種説法更為可信?
烏鴉找到了去年的一則官方報道,《涼山布拖縣自願解除“娃娃親”399對,推行低價彩禮12對》,也就是説,“娃娃親”這種封建陋習是自官方之口被證實的,確有其事。

僅一個小小的布拖縣,光被解除的“娃娃親”就有將近400對,整個涼山地區所存在的“娃娃親”到底有多少對,那恐怕數倍或數十倍不止。
那位“在涼山生活了20多年都沒聽説過未成年人包辦婚姻”的民政局工作人員,到底是自己脱離羣眾太久以至於孤陋寡聞,還是對這種廣泛存在於涼山的陋習故意相隱不言,大家心裏應該都有自己的判斷。
那麼,從事實層面上看,涼山地區包辦婚姻的情況現如今到底還有多少?像開頭提到“小苦”一樣的買賣婚姻,在涼山究竟又有多少?這是大家比較關心的問題。
烏鴉找到了一篇發表於2017年7月的論文,名為《農村地區彝族青年婚姻困境破解的公共政策支持》,課題組採用質性研究的方法,對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近十個村鎮縣鄉的的彝族青年婚姻狀況進行田野調查。
文章得出的結論是:形式變異的“買賣婚”,在四川農村地區彝族青年中是較為普遍的。
調研發現,當前彝族女孩的“身價錢”,基本都高達幾十萬,最高甚至可達100 萬元。而且隨着經濟社會的發展,彝族女孩的“身價錢”水漲船高,攀升飛速,基本以每年2到3萬的速度飛漲。

“身價錢”的高低主要取決於女孩所在家族的勢力強弱、學歷、工作、外貌等因素。
由於價格高昂,有些彩禮甚至不要求一次性付清,可以分期付款,但彩禮並不歸女方所有,一般歸屬於女方的父母,主要用來給兒子娶媳婦。
在涼山欠發達的農村地區,用嫁女兒的身價錢抵付兒子娶媳婦的身價錢非常普遍。因此,娶媳婦需要多少身價錢,則嫁女兒也索要多少身價錢。
大家應該也發現其中的bug了,這樣一來,兒子多的家庭往往會因為貧困,面臨娶不上媳婦的情況,那怎麼辦呢?
調研發現,在農村彝族家庭中,往往生幾個兒子就要想生幾個女兒,因為嫁了女兒才有錢給兒子娶媳婦,也正因如此,在民族內部形成了一種畸形的循環平衡機制。
説白了,很多彝族女孩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被當做是家庭財產的一部分,或者説是兄弟結婚的“交換品”和犧牲品。
在有些彝族家庭,一旦哥哥到了快娶親的年紀,為了不耽誤兄長的婚事,儘管妹妹年紀還很小,也會提前將女兒嫁出去換得彩禮,以便給家庭中年齡較大的兒子娶媳婦。
我們開頭提到的受害者小苦,有不少網友猜測其父母收26萬彩禮將其賣給男方,是為了給家中男孩娶妻,並不是無端猜測。有些彝族女孩出嫁的年齡甚至比小苦還要小。
根據我國民法典,男性結婚年齡不得早於22歲,女性不得早於20歲,但根據彝族的習慣法,男孩和女孩在年滿13週歲,舉行了成人禮儀式之後,便獲得了戀愛和結婚的資格,因為年齡太小,很多也都是不領結婚證的。

很多彝族女孩不光沒有自主選擇婚姻的權利,要被迫接受父母包辦婚姻,更沒有根據自己意願退婚或者離婚的權利,因為擺在她面前的是一系列“不公平條約”。
按照彝族傳統,男方提出離婚則女方不退身價錢,如果女方提出悔婚或者離婚,則要退還男方身價錢,且要計息或為原數額的數倍,因此女性提出悔婚或者離婚往往很難得到孃家父母的支持,進一步將女性束縛於婚姻中。
曾經網絡上流傳過一封大涼山女孩的求助信,一名17歲女孩為了擺脱“娃娃親”,被男方要求賠一筆三四十萬的“身價錢”,後來通過政府從中斡旋才討價還價到了十五萬,可見這吃人的陋習對女性的捆綁和束縛之深。


所以,這種條件下即便很多女孩不願意接受父母安排的婚姻,或者即便是夫妻感情不好,甚至老公酗酒、賭博、懶惰,很多女性因為賠不起數倍的身價錢,也只能繼續痛苦地維持現有婚姻。
前面所説的這種“賣女兒娶兒媳”、把出嫁年幼女兒所獲取的高額彩禮留給兒子娶媳婦時作“二次彩禮”使用的現象,並不是涼山特有,在我國很多比較貧困的地區現在也廣泛存在。有些家庭為了獲得更高的彩禮,甚至不惜把女兒強嫁到外省。
中國民俗學網上一篇發表於2018年的文章稱,調研小組在山東農村調查時,訪談到從雲南嫁到山東的一名32歲的年輕婦女,她16歲時就嫁到當地。
當被問及她為什麼會想嫁到山東來,她回答説:“嫁到山東完全不是我自願的,是我父親安排的。因為家裏很窮,沒錢給我兩個哥娶媳婦,在我15歲時,我的大哥已經22歲了,還沒有娶到媳婦,父親很着急,就安排我與鄰村的一名男子定親了,但是因為過去當地(雲南)彩禮最高才1萬元,我父親嫌少了,反悔此門婚事。而後有人(人販子)就為我父親出主意,以3萬元作為彩禮把我嫁到這裏(山東)來。我父親只給了我們一千元作為回山東的車費。剩下的2.9萬元,留給我兩個哥哥娶媳婦,家裏有了2萬多元,第二年,我兩個哥哥都娶到媳婦了。”
“賣”一個女兒換回兩個兒媳婦,這筆生意着實划算,只是兒子的幸福是幸福,女兒的幸福就不是幸福了?女兒在他們眼裏到底是人還是用來交易的物品?
甚至,有的地方家長因承擔不起兒子的彩禮,就把女兒直接拿去“換親”或者“轉親”,直接連彩禮這步都省了。
什麼叫“換親”呢?就是指一個男子用自己的一位姐妹為自己換來新娘,而這位姐姐或妹妹嫁給新娘的兄弟,由此而形成“對等交換”。

“換親”看似兩家都不吃虧,但配對的婚姻符合所有當事人心意的情況往往是少之又少,總有當事人不會那麼稱心如意,實際上主要犧牲的還是兩個家庭的女孩子。
而“轉親”則是指三户以上連環換親,在三家或更多的家庭之間進行,則形成“多邊交換”,其實都是“換親”的不同形式而已。

“換親”和“轉親”作為一種封建陋習,已經存在數百上千年,其底層邏輯就是:男人用自己的姐妹來交換以得到妻子,是最廉價的娶老婆的辦法。
而女性則淪為男人之間獲得婚姻的交換工具,這是對無法掌握自己婚姻主權的廣大底層女性的赤裸裸的剝削。

“換親”和“轉親”在中國底層社會中曾經到底有多普遍呢?
《中國鄉村研究》報道的一個2009年在安徽長豐縣某村的集體研究顯示,換親家庭在全村總户數中都佔了七分之一,且集中發生在上世紀70到90年代。
而查閲全國各地的地方誌後發現,換親婚姻在我國大部分地區也都是普遍存在的。
80年代以來,出現的大量的“換親”主題的報告文學、小説、新聞報道等,也從側面證明了“換親”這種婚姻形式在整個底層社會的普遍存在。

恐怖的是,即便放眼當下,在21世紀的今天,這一古老的婚姻形式也並未遠去,目前仍是壓在一些女性頭上的一座座大山,在一些地區仍在繼續延續着……




這些身為受害者的女性,他們在社交平台發出絕望的吶喊的同時,可以想象,在她們背後,還有多少個為親兄弟的婚姻犧牲自己幸福的女孩,一輩子都活在父母、兄弟、丈夫的掌控之中,惶惶不可終日。
不過尚令人欣慰的是,與此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女孩像16歲的小苦一樣,勇於拿起法律的武器來保護自己,向吃人的封建陋俗開炮。
2020年,廣東茂名高州雲潭鎮17歲女孩前往鎮婦聯“舉報”其父母逼婚,稱父母逼自己與見面僅6次的鄰村22歲男子結婚。當地民政部門和派出所介入後,雙方家庭同意退婚,女方家退還5萬元彩禮,並取消了原定於6月2日的婚宴,重新返回校園。

這位女孩用最合理的方法、最小的“成本”,有效解決了她人生的一大難題。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先後實行了多次婚姻改革,致力於改變封建落後的婚姻觀念,也取得了一些成就,包括解除包辦買賣婚姻,退還高價彩禮,打擊了嚴重破壞《婚姻法》實施的犯罪分子,使一大批羣眾從舊婚姻制度的桎梏中解放出來。
不過,實際的社會具有巨大的深度和廣度,改革政策想要短時間內如手術刀般精確全面徹底地消除這些落後的婚姻制度,是不切實際的。移風易俗之難,還在宏觀層面的改革之上。所以當下對很多女孩來説,擺脱這些桎梏的最現實有效的辦法,就是勇敢地拿起法律的武器來保護自己,避免自己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參考資料:
蔣平:農村地區彝族青年婚姻困境破解的公共政策支持
馮敏:涼山彝族婚姻中的身價錢問題研究
文化縱橫:“16歲少女逃婚又被帶回”背後, 一種底層策略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