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獨居時代”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02-28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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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哥涅夫 | 文·
四川放開非婚生子、山西人口小縣掀機構精簡潮、黑龍江兩個收縮型城市“撤街設鎮”……最近一段時期,只要打開手機,就會收到一堆這樣跟人口有關的新聞。
雖説人口增長由正轉負是個全國性的現象,但一般以為,真正深陷困局的主要是那些人口淨流出城市。至於像長三角等發達地區,雖然本地人的生育率已經低到和韓國一個level了,但憑藉經濟優勢,外來人口仍在源源不斷地湧入,人口總量還在快速上升,所以短期內問題應該不大。
但,人口問題並不僅僅只是總量增減那麼簡單。相比上面提到的那些時政新聞,最近有另外一組社會新聞——**第一批00後已經離婚、杭州“姐弟戀”比例持續上升,引起了我更大的關注。**循着這層思路,我試圖換個視角來觀察中國的人口狀況。
而當我們透過總量的外衣,深入到一些具體的細節領域,還是被眼前的真相驚到了。
原來,哪怕在長三角,哪怕是北上深杭,都面臨着這麼多以前未曾留意過的人口難題。

上面提到“姐弟戀”比例持續上升的杭州,絕對算是這些年的人口明星城市。
作為第一波下場參與“搶人大戰”的城市,從2015年起,杭州常住人口規模就出現快速增長。年人口增量從10萬、20萬、30萬,到峯值時突破50萬,幾乎是一年上一個台階。
2019年,杭州更是取代廣州和深圳,成為年度人口增長最快的城市。
2016~2021年,這五年間,杭州常住人口增長了301.6萬,年均增幅達到5.8%。在15個副省級城市中,僅次於成都(5.9%),高於西安(5%)、武漢(4.9%)、深圳(3.3%)、南京(2.6%)、廣州(2.3%)等一眾一線、新一線城市。
而且,這個趨勢還將延續很長一段時間。
根據允九智庫基於大數據所做的預測,儘管未來杭州的出生人口數量,也將伴隨全國的趨勢,呈現波動性下行,但靠着人口持續淨流入帶來的機械增長,至少到2035年前,杭州的常住人口數量還將逐年增長。
屆時,杭城的人口總量將達到1437~1542萬。也就是説,在現有的基礎上,十幾年後杭州人口起碼還要再增長200多萬,年均增幅超過20萬。
這部分增長的人口,大多為年輕人,他們的到來大大優化了杭州的勞動力結構。數據顯示,2021年,杭州15-59歲勞動年齡人口為851萬,佔全部人口的69.7%。這個比例在15個副省級城市中僅次於深圳(79.5%)、廣州(74.7%)和廈門(73.7%),排名第四。
除了數量上的供給充足,杭州的整體人口質量也較高。全市每10萬常住人口中,擁有大學文化程度的人數達到2.9萬,僅次於南京、武漢和西安這三個高教大市,在副省級城市中同樣位列第四。這對於在校大學生人數排在全國15名以外,只有第一名廣州一半的杭州來説,顯得尤為不易。
之所以能取得如此亮眼的人口成績,跟杭州發達的第三產業有很大關係。相較工廠製造業,服務業新興業態對年輕人無疑更有吸引力。不信大家可以去觀察國內的那些網紅城市,無一例外三產均相當發達。至於很多二產主導的製造型城市,儘管經濟實力雄厚,但年輕人就是不感冒。
説回杭州。2020年,當地就業人口中從事第三產業的有462.7萬,佔比61.8%,較2010年提高了19.6個百分點,而製造業人口比例則從35.5%下降至22.4%。其中,批發零售業和軟件信息業是近十年就業人口增長最快的服務行業,吸納了20.5%的就業人口。
**服務業的高速發展也刺激了互聯網等高收入階層的增加。**2020年,軟件信息服務業就業人員平均工資達到25萬元,是2010年的2.7倍。當然,相比隱身幕後的大廠碼農,直播間裏每日上演的暴富故事無疑更吸人眼球。
來自浙江省商務廳的監測數據顯示,目前杭州共有綜合類和垂直類頭部直播平台32家、近5萬主播,主播相關企業註冊量超過5000家,數量位列全國第一,帶動就業超100萬人。也就是説,在杭州,每244個人裏就有一個是主播;每12個人裏,就有一個從事直播相關行業。
而這還只是官方給出的數據,據一些圈內人士估計,如果算上商家自播的主播和自由職業者,杭州的主播羣體可能會達到數十萬。
主播的“鈔能力”有多強,看看李佳琦、雪梨、張大奕等人的年收入,動輒就超過90%上市公司的年利潤。即便是一些二線三線主播的帶貨分成,也讓大多數人望塵莫及。
我有個朋友,在傳統媒體和新媒體幹了幾十年的高管,一把年紀了打算換套房改善一下生活。結果在看房現場,遇到一個98年、做主播的小姑娘,眼睛都不眨就全款買下了錢塘江邊的一處大平層,驚得他老人家愣在原地好久才緩過神來,直呼後生可畏。
這樣的故事當然是個案,但對比下杭州的居民人均存款——2021年為129616.5元,僅次於北京和上海,遠高於成都(89750.8元)、武漢(85219.5元)等GDP同一檔的城市,就知道杭州有多富,杭州的房價為啥那麼貴了。
胡潤研究院《2022中國高淨值人羣家族傳承報告》顯示,杭州擁有千萬淨資產的高淨值家庭51600户,僅次於北上廣深和香港,位居全國第六。都説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杭州的人口吸引力,或許就藏在這些財富密碼裏。


財富的增長、財務的自由,按理説是好事,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卻是加速了原有婚姻家庭結構的解體。尤其是隨着越來越多女性實現經濟獨立,婚姻對其的保障作用急速下降,單身不婚正在成為一種趨勢。
以杭州為例,2020年全市户均人口已降至2.36人。其中,一人户家庭,也就是獨居者的比例,從2000年五普時的13.1%一路直線上升,平均每十年增長10個百分點。**到2020年七普時,已經達到恐怖的33.1%。**也就是説,杭州每三户家庭裏面,就有一户是獨居。一人户已成為杭州最主要的家庭户型。
與之相反,傳統的三口之家則在迅速萎縮。2000年時比例還有34.7%,還是最主要的家庭户型。但到了2020年,只剩下18.8%,不僅遠遠少於獨居家庭,也少於二人户的丁克家庭或子女已成年的老兩口家庭。
説到老年人,這裏有必要提一句:在杭州的獨居人口中,不僅25-34歲年輕人的獨居數量大幅攀升,從2010年時的175490户,猛增至2020年的485082户,足足增長了2.8倍。在全部獨居户數中的比例,也從十年前的25.6%上升至33.1%,成為最主要的獨居羣體。
而比這更令人驚訝的是,就連45-64歲中老年人的獨居數量也在快速上升。2010年時還只有131649户,十年後就增至342225户,增幅達到2.6倍。這個羣體在獨居户數中的比例,也從19.2%提升到了23.3%,接近四分之一。
出現這些情況,一方面是因為人們婚戀觀念的改變。比如結婚年齡的推遲。2022年,杭州男女性結婚登記平均年齡已分別達到31.7歲和30歲;又比如離婚率的持續上升。這其中,中老年人離婚潮尤其引人關注。
事實上,就在“年輕人結婚率創新低”話題屢上熱搜的同時,“退休之後就離婚”也已成為一股風潮。數據顯示,國內老人的離婚率跟30年前相比,已經翻了一番。
而且跟年輕人離婚很多是因為一時衝動,所以冷靜期後撤回的比例較大,中老年人離婚大多是積年的情緒,就算經過冷靜期,他們離婚的概率還是比較大。之前《都市快報》就報道過杭州一起“女兒結婚第二天,父母就離婚”的新聞。
另一方面,伴隨年輕人一起來的,還有大批隨遷父母,但是因為代際觀念的差異,如今多數子女和父母共同居住的意願正在快速下降,這也導致了另一批隨遷中老年獨居户的產生。
**如果再加上65歲以上老年人因為喪偶等原因造成的獨居,目前整個杭州的獨居户總數達到了146.63萬户。**某種意義上,杭州已然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獨居之城”。
當然,這股獨居之風不止刮到了杭州,而是早已吹遍全國。
比如重慶,全市獨居户數量已經達到352.6萬多户,上海、北京也都超過或接近250萬户。其他主要城市雖然總量上沒有那麼多,但一人户佔總户數的比例也一點不比京滬渝低,幾乎都超過了20%。其中,杭州、哈爾濱、寧波更是超過了30%。
和杭州一樣,過去20年,這些城市的一人户規模幾乎也都以每十年翻一番的速度在迅速擴大。特別是25-34歲獨居年輕人佔全部獨居人口的比例,普遍都在20%以上。像北京(30.1%)、上海(29.7%)、蘇州(29.4%)等更是已超過或接近30%,僅次於杭州的33.1%。比例低於20%的,只有重慶(16.9%)一地。
至於那些人口淨流出的城市,情況就更嚴重了。當然,這種“嚴重”主要體現在走不了、留下來的老年獨居户上面。
比如七普時常住人口唯一出現負增長的省會城市哈爾濱,其60歲以上獨居老人數量已經超過35萬户——與之對應,杭州是23.9萬户,而後者的常住人口比哈爾濱多出近300萬——佔獨居户的比例高達28.6%(杭州才16.2%)。而黑龍江另一座網紅城市鶴崗,這個比例更是達到了觸目驚心的33.6%。
可以説,整個中國正在迎來“獨居時代”。


獨居率的上升與結婚生育率的快速下降互為因果,是一個硬幣的兩面。
但正所謂“危機危機,危中有機”,獨居時代的到來也給一些產業帶來了新的機遇。
**機遇一:**因為城市化進入尾聲而日漸被唱衰的房地產業,在獨居時代或將迎來“第二春”。
相比三口之家,獨居意味着一人一套房,這相當於創造了原先兩倍以上的住房需求,無疑將大大利好房地產業。
事實上,就連過去不怎麼受人待見、被視為“房產天坑”的酒店式公寓,近年來也出現成交量爆發式增長的景象。2016年以來,杭州酒店式公寓銷售量超過了16萬套,平均每年超過2.7萬套,而之前這個數是不到一萬套,足足翻了一番都不止。
**機遇二:**由於宅男宅女及獨居老人生活上更依賴社區和社工服務,這又創造了新的就業機會。
光是老年看護這一塊,按照國家規定的“每千名老人配備社會工作者人數保持在1人以上”,單杭州市就需要引育23.5萬名社工。至於社區健身房、影音廳、咖啡館等滿足獨居青年日常生活社交需求的配套服務,更是一片潛力無限的商業藍海。
當然,獨居時代帶來的影響不僅僅侷限在產業端,它所導致的社會結構、婚姻制度的變遷,還需要從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層面進行更深入的研究。本文只是拋磚引玉,希望能引起大家對於該現象的關注。

本文得到杭州允九智庫的數據支持。
作者:長三角區域城市觀察家、允九智庫研究員、公眾號“三土城市筆記”主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