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包子地理_風聞
食味艺文志-食味艺文志官方账号-人间至味,莫过碳水。公众号foodoor03-02 23:06

撰文 | 魏水華
頭圖 | 圖蟲·創意
包子,中國最具統治力的小吃。
飽滿、圓潤、温和,但看似人畜無害的背後,隱藏着挑剔的選材和鋭利的味道。
它就像中國人的性格,寧靜恬退、謙虛隱忍,圖窮匕見、一口入魂。

巴比食品出品的手工牛肉包子,外表喧騰,內餡的牛肉粒香氣撲鼻。(文末有福利) 圖/巴比食品
中國文獻中,包子的歷史其實並不長。
這種由小麥麪糰包裹各類肉菜的食物,最早出現於宋代。
在《東京夢華錄》裏,記錄了北宋汴梁街頭的小販售賣一種名叫“包兒”的小吃,皮半透明,裏面有蝦、肉和肉湯。
同一時期的文人小品《燕翼詒謀錄》裏,則記載了宮廷軼事:“仁宗誕日,賜羣臣包子。”

一種食物,在出現的時候,同時成為充滿市井氣的民間小吃,與貴族士大夫之間的饋贈佳禮,這在中國飲食史中是絕無僅有的個例。
顯然,它不是成就於一朝一夕。
事實上,中國人對於包子的愛好,可以追溯到更早以前的歷史。

在維吾爾語、烏茲別克語等突厥語系裏,把包着羊肉和洋葱的特色小吃薄皮包子,稱為“皮提曼塔”。“皮提”意為“死麪”
到今天,在新疆的風味飯館裏,維吾爾老闆在給食客數包子時依然這樣唱吟:“布爾曼塔、西尅曼塔……”意思是“一個包子,兩個包子……”。


在日本,傳統點心和菓子裏有一種特殊的包子,外皮分很多種,包括小麥粉做成的褐色茶包子;用番薯粉、山藥粉和粳米粉等做成的薯蕷包子;用酒粕發酵麪粉做成的酒包子等等。但內餡都是甜豆沙。
日本人把這種豆沙包稱為“まんじゅう”,音為“蠻丟”。

而在韓國,所有包餡的蒸煮麪點,餃子、餛飩、包子都視作同一種東西,“만두”,音為“蠻度”。
無論是“曼塔”“蠻丟”“蠻度”,圍繞中國的文明溢出地區,在包子這種食物上的發音高度近似,且指向漢語裏的同一個詞:饅頭。
是的,中國包子與饅頭高度同源,從更大的歷史觀來看,它們本為一物。

包子也好,饅頭也好,作為一種麪食,他們的共同源流,來自於漢字裏的“餅”。
早在東漢,《釋名》裏對餅就有專門的解釋:“餠,幷也,溲麫(mian)使合幷也。”意思是把小麥粉加水合併在一起。
沒錯,就是麪糰。

很長歷史時期內,明火烤的麪糰稱為烤餅、隔着器皿烤的稱為烙餅、煮麪團稱為湯餅、做成條狀的是索餅、炸麪糰稱為炸餅,而蒸汽催熟的,自然就是蒸餅。
《水滸傳》裏武大郎賣的炊餅,其實就是蒸餅,為了避諱宋仁宗趙禎的名而改蒸為炊。事實上,從東漢到宋的一千多年裏,技術不斷迭代、物產不斷豐富,出現了千層蒸餅、百果蒸餅、芝麻蒸餅等等品類細分,但“蒸餅”的名號一直沒有改變。
蒸餅流傳時間久、地域廣,在此期間,各地出現了不同叫法。比如陝甘地區的饃,是因為《堯典》裏把太陽下山的地方稱為“莫”,而古代中原先民眼裏,大陸最西端就在河西走廊甘肅。所以當地的主食,就成了饃。

今天,在河南開封地區,流傳着一種小吃“羊肉炕饃”。做法不復雜,兩張薄薄的白麪餅,蒸熟後中間夾入碎羊肉和葱末,鹽、孜然,最後下油鍋兩面烙到焦黃——顯然,在這種肉餅類小吃的身上,蒸與煎烤已經沒有固定的界限,它是從河西走廊而來的西式吃法,與中原原發飲食文化的一次碰撞。
後來出現的蒸包子、煎包子,也許在這種古老的食物裏,已經能找到端倪。

饅頭則更復雜一些。宋代高承的《事物紀原》裏説,諸葛亮徵南蠻時,要按照當地習俗用人頭祭江,又覺得太過殘忍,於是改用麪食做成人頭的樣子祭祀神明。後來的《三國演義》裏,採信了這種説法。
中國古代的傳説,當然有附會名人、醜化”蠻夷“的成分,但饅頭起源於祭祀卻是可信的。饅音同“瞞”,頭指人頭,合起來就是瞞着神靈供奉假人頭。
這與秦漢以後儒學深入人心、人道主義萌芽相關。同樣,人殉大規模廢除,被俑殉全面取代,也在東漢年間,與饅頭的起源時間重合。
既然是祭祀的供品,而不是日常的食品。饅頭與蒸餅的差異開始顯現。

首先是固定形態,模仿人頭的樣子,做成球形、捏出眼鼻口五官。後來,球形被改良成更容易在供桌上擺放的半球形,五官則被簡化成褶子和收口以提高製作效率。
其次是用料,為了更逼真地“瞞”過神靈,在麪糰裏填入碎肉。雖然對早期的農耕文明來説,肉類是很不易得的食材,但對有着敬天法祖傳統的中國人來説,在隆重的祭祀場合,偶一為之還是必要的。
是的,“饅頭”本來就是有餡的,它和包子從前就是同一種東西。

在今天的豫東、魯西南地區,流行着一種名為“水煎包”的點心。但它形狀扁圓,更像是一種餡餅。
它的餡兒主要是羊肉或豬肉,用葱、姜、五香粉、香油、鹽調製後,包上發麪,然後在平底鍋中壓扁,温油加水烙熟,最後加入稀溜溜的水面糊,在煎包底部形成漂亮的冰花。這種“水煎包”兩面金黃、外皮酥脆,尤其以河南平頂山、河南永城、山東菏澤為最佳。

這種名為“包子”,實為肉餅的食物,正是“饅頭”誕生後,反向影響中國“胡餅”的一種產物。當然,它也表現了生產力水平逐漸提高、祭祀用的供品,日趨市井化、平民化的轉變。
另一個例子是新疆流行的烤包子,這種被稱為“薩穆撒”的,廣泛生長於維吾爾族聚居區的食物,早在中國宋代喀喇汗國的文獻裏就有記載。當時的新疆人,用火加熱平整的石壁,再將裝滿了羊肉、羊尾油和安息茴香的麪餅貼在石壁上烤熟——它的做法,已經與今天的烤包子差別不大。
這種脱胎於“胡餅”或者“肉饢”的食物,卻有着中原包子的一部分特徵。這是包子與餅殊途同歸的表徵,同時也表明了唐宋時代,肉包作為一種兼具肉、主食和菜功能的方便食物,逐漸在民間定型的歷史進程。

而維吾爾語裏的“曼塔”、日語裏的“蠻丟”、朝鮮語裏的“蠻度”,更是唐宋時代,中國作為文明高地,向外進行文化輸出的遺存。
包子是什麼時候在中文官話體系中取代饅頭的,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富庶的唐宋時代,生產水平高速發展,食材供應充足、品類豐富,平民階層日常也能吃上肉了,並不一定要等到祭祀時才有“肉饅頭”。“包兒”這種略帶戲謔意味的詞,就是為了區分一本正經的祭祀供品和隨心享用的街頭小吃。

今天,在江浙地區,依然有着把包子稱為饅頭的傳統。肉餡的是肉饅頭,菜餡的是菜饅頭,豆沙餡的是豆沙饅頭,小籠包生煎包稱為小籠饅頭、生煎饅頭,沒餡的“正經饅頭”則稱為“刀切饅頭”。
或許,這是作為南宋故地的人民,對那個輝煌時代的懷念。


20年前誕生於上海的巴比食品,經營各類包子點心,最早被人們稱呼為“巴比饅頭”,是這種地域語言的集中體現。 圖/巴比食品
隨後,元明清的數百年中,“包兒”“包子”並沒有成為主流的叫法。至少在《水滸傳》成書的明代,孫二孃賣的還是人肉“饅頭”,而不是人肉包子。
到了清代,饅頭和包子的界限忽然清晰起來。《清稗類鈔》中寫道:“饅頭,一曰饅首,屑面發酵,蒸熟隆起成圓形者,無餡,食時必以餚佐之。”
產生這種劇變的,可能是滿清入主中原後,康雍乾三朝大力推廣滿語和滿文化的結果。
在滿語裏,餑餑是麪食的統稱。粘豆包、打團子是粘餑餑;發糕、窩頭是笨面餑餑;薩其馬是搓條餑餑;包在葉子裏蒸熟的糕團是葉兒餑餑;餃子則是煮餑餑……

恰好,“餑”與“包”互為諧音,在滿語的普及和漢滿融合的過程中,包子,成為更容易推廣的名詞。
《紅樓夢》中,寫到元妃所賜的“內造餑餑”,紅學家們普遍認為是類似於京式糕點“大八件”“小八件”一類的食品。
最傳統的滿席只有餑餑,沒有菜餚,又被稱為“餑餑席”,這種把各色麪食當菜吃的飲食習慣在北方不算罕見。清醬肉餑餑,是它們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種。
早年的北京人,普遍認為南方火腿有股“哈喇味”,只認清醬肉。梁實秋在《雅舍談吃》中就將它和火腿進行了一番對比:“有些北方人見了火腿就發怵,總覺得沒有清醬肉爽口,道地的北方餐館做菜配料,絕無使用火腿,永遠是清醬肉”。
在保鮮運輸尚不發達的民國時代,經過醃製的清醬肉更便於攜帶。當年的京劇名伶到上海演出,拜客禮物之一便是清醬肉。這塊肉,儼然坐穩了“民國最佳伴手禮”的交椅。
與甜口點心不同,清醬肉餑餑走的是鹹鮮的路子。講究的,除了加清醬肉之外,還要海蔘、雪蟹肉、瑤柱、蝦乾等食材為輔,泡發後切丁炒制,最後將餡料包進酥皮、封口壓模,烤制二十分鐘出爐。趁熱吃,酥皮入口即化,鹹鮮的海味融合着清醬肉濃郁的醬香,這是北派點心的扛鼎之作。


而在萬里之遙的雲南,另一種點心與清醬肉餑餑遙相呼應:糖腿破酥包。雖然沒有任何文獻證明二者之間的相互聯繫,但其類似的酥皮結構,與同樣採用醃製肉類作為主要餡料的做法,不難判斷,它們是同一社會發展水平下的,來自不同區域物產所構成的無限趨同的表達。
與此同時,南方經濟的持續繁榮,促使了其飲食豐富化。讓本來很少有小麥的地區開始種植。同時海運與大運河漕運,也為南方帶來了包括優質麪粉在內的許多北方物產。清末民國開始,南方各地的包子,越來越走上多元化的道路。

太湖平原的小籠包與寧紹平原的小籠包,是一對亦師亦友、亦親亦敵的對手。在蘇州、上海、無錫等地,小籠包往往用死麪製作,成品晶瑩剔透,咬開後口感多汁、鮮爽帶甜,這是加了肉皮凍的肉汁四溢。
由此作為基礎,蘇派的小籠包又能衍生出蟹粉、蝦仁、乾貝、松茸等等不同的口味,總是一味精緻精巧,能登大雅之堂。

而隔着錢塘江的寧紹平原、八閩丘陵等越國故地,人們則傾向於使用發麪製作小籠包,餡兒裏除了肉之外,還會加入豆腐、筍乾、榨菜、梅乾菜、海米、香菇等平民食品,浙閩各地,它有不同的”變種“。製作方式和用料有差別,但滋味和呈現卻有着很大的共性。這是包子江湖、市井的另一面。
一直到珠三角流行的叉燒包,都可以視作西式酥點與浙閩平民包子的,某種聯結與相互糾葛的產物。它們成熟的年代相仿、製作工藝也有類似的相互參考意義,都是南方地區經濟發達、文化繁榮之下,所締造的精品小吃。它們見證了中國包子的無窮想象力,更表達了中國哲學上可達廟堂饗宴,下可入百姓生活的終極趣味。


巴比出品的各類包子,表達中國多元包子文化
圖/巴比食品

20世紀30年代末開始,以丁玲、蕭紅為代表的內地知識分子,和以海倫·斯諾為代表的外國旅華友好人士陸續來到延安這片革命熱土,帶來了文化知識與科學精神的同時,也把洋派的生活作風感染了本地的工農兵。
當時,延安的人們喜歡把鋼筆插在上衣口袋裏,沒事就寫寫畫畫,並將之視作文明的標誌。毛主席知道後很高興,他説:“陝北的‘土包子’與外來的‘洋包子’能結合起來,這很好,從前躲飛機也不走一條路,現在能在一起扭秧歌了。”

這是中國人第一次把“包子”這種食品人格化,無論它有着褒義或是貶義的內涵,從更根本的邏輯上説,這都是包子於中國人司空見慣、又不可或缺的餐桌地位使然。
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凡是有中國人的地方,都愛吃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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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小籠包|****

| 江蘇·蟹黃湯包|****

| 上海·生煎包 |

| 湖北·醬肉大包 |

| 山東·豬肉大葱包 |

| 河北·韭菜雞蛋包 |

| 東北·酸菜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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