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 | 析《三體》:“麥田宣言”與新“種姓制”_風聞
郭松民-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03-02 11:00
01
當發現人類的基礎科學已經被三體人派出的兩粒“智子”鎖定之後,汪淼和丁儀陷入了沮喪,在一起借酒澆愁。
這個時候,警官史強出現了。
他對兩位科學家失魂落魄的慫樣相當看不上,決定給他們上一課,於是開車帶他們到河北的麥田看蝗蟲,宣佈“(儘管三體人説我們是蟲子,但是)蟲子從來都沒有被戰勝過”,汪、丁頓覺醍醐灌頂,“三個人沐浴在生命的暴雨(大片蝗蟲)之中,感受着地球生命的尊嚴”。

這一情節,被很多人贊為“超燃”,認為“表達了人類面對三體文明衝擊的堅強信心”和“人類的鬥志”,云云。
讀《三體》時讀到這一段,相當不厚道地聯想起一則著名殺蟲劑廣告中的台詞,“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不禁啞然失笑。
其實,這一段的調性和整個《三體》三部曲的調性,相當不搭,顯得突兀、怪異、莫名其妙。
為什麼呢?
因為《三體》的整個基調,是人類遭到外星文明打擊時,沒有反擊能力,只能或引頸就戮,或落荒而逃,浸透整部小説的,是濃得化不開的失敗主義情緒和悲觀主義情緒。唯有擁抱失敗的逃跑主義者章北海、研製光速飛船為逃跑創造條件的維德、以及在毀滅之後甘為人類文明殉葬的羅輯,才是《三體》英雄。
此外,從後兩部(《三體2黑暗森林》與《三體3死神永生》)的情節看,大史的“麥田宣言”完全是放了空炮,或者用他本人喜歡的語言説,等於“扯淡”——因為待到“二相箔”破空而來後,不僅人類被消滅得乾乾淨淨,蟲子也蕩然無存。
所以,從實際閲讀效果來看,做為第一部大結局的“麥田宣言”,構成了對讀者的蓄意誤導。
02
此外,站在純科幻的角度看,人類以蟲子自喻,也屬於不倫不類。
蝗蟲是靠本能生存的昆蟲,它們之難以被徹底消滅,也概源於此。
“麥田宣言”暗含着“大不了人類也可以像蟲子那樣生活”的判斷,但這純粹是一種荒誕的臆想。
人類早就不靠本能生存了,大約從300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開始,人類就已經嘗試製造和使用工具,改造客觀世界了。
幾百萬年來,人類已經走得太遠了,有自主意識的人類已經不可能再退回到依靠本能生存的狀態。如果有一天,人類真的被逼到了像蝗蟲那樣只能依靠本能生存的地步,那麼結局一定是人類的滅絕。
所以,“麥田宣言”與其説表現了人類的“信心”或者“鬥志”,不如説是一種自暴自棄,甚至破罐破摔。

在本質上,“麥田宣言”是一種“精神勝利法”,目的是為了讓人類變得麻木,不再去面對有可能被三體人徹底毀滅的痛苦現實。
當年,喜歡賭錢卻總是輸的阿Q好不容易贏了一次,卻轉瞬之間被人搶光。他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只好自己打自己兩個耳光,然後又高興起來,因為他覺得他是“第一個能夠自輕自賤的人”,不管名頭是好是壞,總算還是第一個。
阿Q的思維方式與大史的“麥田宣言”,在這裏具有了相同的精神結構。
“麥田宣言”中最“鼓舞人心”的一句話,是“蟲子從來都沒有被戰勝過”。
這裏的邏輯和語言學技巧是,用“沒有被戰勝過”取代了沒有勇氣直面的“面對人類滅殺只能苟存”難堪現實,並且油然而生了一種悲壯感、豪邁感。
大史的辦法是有效的,汪淼和丁儀的心情好多了,他們決定回北京繼續工作。但是人類的問題呢?一點兒也沒有解決。
03
如筆者在此前的文章中所言,“科幻小説”仍然是社會現實的反映。
“麥田宣言”的出現和引起很多人共情的深層次原因在於,隨着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發展,人類社會出現了越來越嚴重的“1%VS99%”對立的局面。

也就是説,極少數精英高踞於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草根階層之上,並通過對優質教育資源和其他資源的壟斷,越來越變成一種“婆羅門”(印度種姓制中的最高種姓)式的新高種姓,而草根則日漸下降為“賤民”。

人類社會正在漸漸走向新種姓制。
殘酷的現實是,新“婆羅門”和“賤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難以打破。冷戰結束以來,無論怎麼玩,贏的總是精英,精英和草根的博弈,都是以精英的勝出而告結束。

現在,新“婆羅門”開始視“賤民”為垃圾人口了,他們已經真的開始動手“清理”垃圾人口了。
這種局面是令人窒息的,但在目前的情況下,不僅難以改變,甚至還看不到改變的希望。
於是,在激動人心的音樂聲中和穿過雲隙的陽光照耀下,當時大史慷慨激昂地宣佈“蟲子從來都沒有被戰勝過”時,大家都覺得內心深處某塊敏感的地方被觸動了,這對陷入失敗主義情緒的“賤民”來説,的確是一種莫大的撫慰!
“麥田宣言”折射了賤民的絕望,同時也把絕望美化了。“麥田宣言”並不是一顆糖衣炮彈,而是一顆糖衣裹着的糞球,幫助賤民把難以下嚥的東西嚥下去。
讓“麥田宣言”見鬼去吧!我想説的卻是:
我們不要撫慰,要直面殘酷的現實。
我們不是蟲子,也永遠不想成為蟲子。
我們不是賤民、不是垃圾人口,我們才是人類世界的創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