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毒品深惡痛絕的中國人，為什麼對罌粟殼格外寬容_風聞

網絡上有一個流傳已久的段子，總結了全世界的幾大作死行為：在俄羅斯綁票、在美國偷税，以及在中國販毒吸毒。這個説法雖然多少帶點刻板印象，但仔細想想至少關於中國的部分還是很有道理的，畢竟只要是中國人都知道毒品絕對不能碰。

不過，很多人雖然不會主動接觸毒品，甚至警惕性很高，但對於一種“原生態毒品”不僅不排斥，甚至還會主動去嚐個鮮——罌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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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2日，“女子宿舍吃火鍋放罌粟提味被罰”的話題迅速登上了熱搜榜。根據報道，2月17日，江西宜春市萬載縣民警在工作中發現，在當地務工的女子吳某在宿舍煮食火鍋時，為了讓火鍋更加鮮美，將罌粟殼放進火鍋中提味。

民警隨後對她進行了尿檢，結果顯示嗎啡陽性。經過詢問，吳某承認自己確實從老家帶了罌粟殼，不過當地把這些罌粟殼叫作煙果。她以為自己一個人在宿舍吃火鍋，就算加了罌粟殼也會神不知鬼不覺，不曾想自己加料吃也屬於違法行為。

説實話，吳某真正想不到的恐怕是自己一個人在宿舍吃，是怎麼被警察發現的吧？目前看來，她很可能是被熱心羣眾給舉報了。

至於説自己吃違不違法的問題，相信很多拿罌粟殼提味的人根本就沒有想過，甚至還有很多人在拿罌粟殼給別人吃。

就在2月的第一天，四川攀枝花中級人民法院剛剛公佈了一起典型案例，米易縣一家羊肉湯鍋店主餘某在羊肉湯裏摻罌粟殼，將煮出來的羊肉賣給顧客食用。最終，法院以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判處被告人餘某有期徒刑十個月，緩刑一年。

按照餘某的説法，他在2021年9月份因為身體不適，在店門口一個賣中草藥的老人那買了兩副藥。配完藥之後，老人告訴他，在羊肉湯里加罌粟殼可以讓味道更鮮美，於是他又花30塊錢買了3枚罌粟殼，搓碎添進了料包裏。

這些羊肉湯被執法人員查獲，檢驗之後直接嗎啡含量超標。

餘某被警方逮到剛2個月，重慶開州區森林公安支隊又在一家餐廳的火鍋底料中檢測出了嗎啡和罌粟鹼。正常的火鍋底料肯定沒有這些東西，而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廚師。

面對執法人員的詢問，無法狡辯的廚師交代，底料裏確實被自己加了罌粟殼，每100公斤大概會加50克左右。至於為什麼要加這些東西，這位廚師表示，是因為看到店裏的生意比較冷清，希望用罌粟殼提高火鍋的風味。而這些罌粟殼，是他在老家舊房的牆洞裏找到的。

在警方發現之前，他炒制的200斤“加料”底料已經賣了180斤。

實際上，往飯菜中添加罌粟殼已經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問題了。

2016年，食藥監總局在打擊食品違法添加執法行動中，發現35家餐飲服務單位經營的食品中含有罌粟鹼、嗎啡、可待因、那可丁、蒂巴因等罌粟殼成分，存在涉嫌違法添加行為。

這些餐飲機構從廣東、上海、北京一直到遼寧，可以説遍佈大江南北。用知情人士的話來説，“罌粟殼加在火鍋、麻辣燙裏面，在行業裏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加料的時候要注意掌握火候，“不能放多，3-5個就差不多了”。

為了躲避監管部門的檢查，這些添加罌粟殼的餐飲機構做足了功夫，“每次丟廢棄渣滓，都得單獨將罌粟殼挑出來另外丟掉”。而更有經驗的廚師，往往不會直接把罌粟添加到底料中，“以前是把粉直接放在火鍋底料裏，但監管部門來查的時候都要抽取底料化驗，所以，現在很多商家都把罌粟粉放進味精或者吃火鍋的碟子裏”。

這個問題開始引起關注的時間，還要更加久遠。

早在1987年底，四川省內江、成都、遂寧、宜賓、德陽等市的食品衞生監督機構對268家火鍋店進行檢查，發現67家的火鍋裏有罌粟殼。1991年，洛陽市食藥監機構一次性查獲了95個食品攤點使用或者經銷罌粟殼。

於是，1991年8月，衞生部、公安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發佈了《關於查處在食品中使用罌粟殼(籽)等違法行為的通知》，其中提到**“極少數食品生產經營者，特別是個體食品經營户為牟利……在食品中大肆使用罌粟殼（籽），以招徠生意，影響極壞，危害極大，且有日益擴散、蔓延的趨勢，必須依法從嚴從快懲處”。**

2000年，最高法關於審理毒品案件定罪量刑標準有關問題的解釋中，將罌粟殼歸類為“其他毒品”。而2008年發佈的第一批《食品中可能違法添加的非食用物質名單》，“罌粟殼”被明確列入其中。

按理説，監管越來越嚴，中國民間對禁毒工作也非常支持，在食物中添加罌粟殼的行為早就應該消失才對，但現實是，儘管每年都會有大量報道和案件，添加罌粟殼的人似乎總是層出不窮。2020年4月到2021年4月一年之內，光是在食品中非法添加罌粟成分的刑事案例就有155起，至於像吳某那樣自己在宿舍添加的行為，幾乎不可能精確統計。

而那些被抓起來的飯店老闆和廚師，在被問到為什麼添加罌粟殼的時候，幾乎無一例外都會回答説是為了提香或者增加風味。

關於罌粟增味的傳言，最經典的要數《中華小當家》第13集裏，魔女芝琳在墨魚面中添加了罌粟汁，讓其他人吃得渾然忘我，不知不覺就上癮了。

相信不少地方的朋友們在日常也聽過“某家的燒烤吃着上癮是因為裏面放‘大煙’了”這樣的調侃。

但在現實中，不管依靠罌粟哪個部分，都不能達到這種立竿見影、無法抗拒的效果。

用中國農業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工程學院副教授朱毅的話來説，**“罌粟殼提味增香是個幌子，最多是心理暗示的香”。**她專門做過實驗，將罌粟殼和香果等按照高低劑量加入麻辣火鍋、清水火鍋中燒煮半小時以上，但試驗者並沒吃出味道上的差異。

中國藥物依賴性研究所教授陸林認為，“大多罌粟殼本身就是沒有味道的，何來‘提味’一説？有些罌粟殼甚至帶有酸澀的苦味，這麼看來，要説提味也不會是‘鮮美’的味道。”

提味雖然是無稽之談，但不代表添加罌粟殼就沒有一點作用。

陸林教授認為，對於沒有接觸過毒品的普通人，以及一些高敏感人羣，吃到“罌粟殼火鍋”可能會產生一定的輕快感，“即使是對毒品不敏感的人，如果長期食用‘罌粟殼火鍋’，也必定會產生一定的依賴性。至於食用多少次會上癮，這要根據火鍋中添加的罌粟殼含量而定，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科學實驗。”

當然，這些添加罌粟殼的從業者可能並沒有想這麼長遠，只是單純被“罌粟殼提味”的傳言給坑了，但對消費者造成的危害卻是實打實的。

問題是，他們的罌粟殼都是從哪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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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些年，這些罌粟殼做成的調味料是可以直接在電商平台買到的。

不過，想要購買罌粟殼，需要一些小技巧。比如説，你不能直接搜索“罌粟殼”，而是要用“米殼”“御米殼”“米粟殼”這些關鍵詞代替，才能找到真正的東西。有時候，賣家還會用同音字來作掩飾，比如“纓粟增香粉”“櫻粟回味粉”“櫻酥”。這些所謂“調味品”的價格一般在200塊錢一斤。

在2012年前後，還有化工公司專門在網上公開銷售罌粟殼，當時的價格一般在每斤100元到150元。而且這些公司往往還看不上小主顧，一般是5公斤才肯發貨，而且不包郵。至於品質，那自然是最好的：“本品為一級手選質量，整顆無碎，未割漿，數量有限！”

但是網上的販賣行為比較好監管，近些年基本上不可能在網上買到罌粟殼做的調味料了，線下的市場就比較複雜了。

除了前面餘某抓藥的時候被推銷罌粟殼這種意外情況，一般人如果沒有熟人介紹或者內行人指點，很難在當地迅速找到銷售罌粟殼的人，特別是罌粟殼被加入《食品中可能違法添加的非食用物質名單》之類的規定後，這樣的路子就更難找了。

實際上，就算是在熟人介紹下找對了地方，也不一定能夠買到，交易的時候像是在搞地下接頭。面對生面孔，賣家一般不會承認自己手裏有貨：“沒有，我這裏不賣那東西。”只有當你説是誰誰介紹你來的，老闆才會從櫃子裏掏出藏得嚴嚴實實的存貨，並且還要囑咐你不要聲張：“你別讓別人煎啊，否則人家知道了不好的。”

想要打聽出來賣家從哪搞來的貨，基本不可能，每個人的口風都相當緊，“你不要問我從哪裏來的，問了我也不跟你説。我們都是熟人來才給拿貨的”。

但是因為交易過程太過隨意，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花大力氣買回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所以很多時候會出現非常尷尬的貨不對板。有好幾家媒體的記者在業內人指點下買到了所謂的“大煙殼粉”，結果拿到專業化驗機構一檢測，裏面根本沒有罌粟成分，專家看到配料表裏的成分，發現基本跟雞精差不多。於是到最後記者也困惑了：你賣的東西要是雞精，搞這麼神秘幹什麼？

只能説一部分生產廠家雖然不敢賣罌粟殼，但是打着罌粟殼的幌子割韭菜的膽量還是有的，而且很大。這種行為，屬於是罌粟殼買賣中一個比較搞笑的變種。

除了各地的私人商販，罌粟殼另一個重要的流通渠道就是中藥材市場。

2021年，媒體曾報道，全國各地的重要集散地都存在罌粟殼的地下交易。有的賣家甚至聲稱，某知名火鍋餐飲品牌的北京分部每個月至少從他這兒拿500多公斤的罌粟殼，然後分銷給門店。而大部分買家，基本都是開飯店、火鍋店的，或者賣滷肉、滷菜、燒烤的老闆。

為了不留下痕跡，這些賣家基本上不會通過聊天軟件交易，而是直接打電話溝通細節。不僅如此，他們還要防備其他賣藥材的同行，以免走漏風聲之後被“點炮”，“説好聽的是賣中藥，説不好聽就是販毒，比賣槍風險都大”。

除了當面線下交易的藥材販子，還有藥材商通過QQ羣推銷自己的罌粟殼，只不過這些QQ羣更像是創業開店的交流羣：“如果你是做小吃生意的，如果你是做熟食生意的，像麻辣燙、燒烤，如果你生意不好，那麼你只要加入了我們的調料，保證你生意紅火起來。”

在私人商販和藥材商之外，還有一個更加難以監管的場所成了罌粟殼的流通地，那就是全國各地的農貿市場，尤其是鄉鎮地區的農貿市場。在這些市場中，不時就會有攤位上大大咧咧擺放着罌粟殼。

而從那位在宿舍自己往火鍋裏放罌粟的女子也可以看出，相當一部分羣眾基本上沒有把罌粟殼當作毒品看待，也不覺得食用罌粟殼有什麼危險的。要杜絕這種私人買私人賣的交易，基本上不可能。

但是這些罌粟殼總要有個源頭，既然查得這麼嚴，這些賣家又是從哪裏搞來的這麼些罌粟殼？

這其中相當一部分罌粟殼是從東南亞走私到國內的。2018年7月4日，雲南騰衝海關在一輛查扣的貨車裏，就搜查出了86袋罌粟殼，淨重1.51噸，兩個犯罪嫌疑人正準備把這些貨運回國內銷售。

成噸的罌粟殼對雲南海關來説，算不上什麼罕見的數目。僅僅2013年到2014年的時間，昆明海關就查獲了超過6噸的罌粟殼，“一般剪掉煙殼上的花柄，或者直接壓扁後發貨，快遞很難查出來。如果一次要的量比較大，就分批做成小包裹多次發貨”。

不過隨着監管力度的加大，從國外走私罌粟殼的難度也越來越大，進入國內的數量也越來越少。

但是在國內，也存在罌粟的種植和收購行為。有私下販賣罌粟殼的藥材商表示，自己手裏幾百斤的存貨基本上都是從農村偷偷種植罌粟的老人處收購而來，而且品質絕對比金三角的走私貨要好。

至於這些老人為什麼要種植罌粟，那理由就五花八門了，不過基本上沒人是為了製毒販毒。

2021年，安徽滁州一位大媽在院子裏種了612顆罌粟苗，被民警當場剷除。至於為什麼要種這麼多罌粟，大媽説是為了給自己養的小雞治病。

2020年徐州銅山一位婦女更狠，她直接在自己的菜地裏種了6000多株罌粟，而且還拿到菜市場上去賣。面對民警的詢問，女子堅稱是自己將罌粟苗和油菜種弄混了，之後又因聽説罌粟苗蒸着吃可以治病，便留了下來，並放到菜市場上售賣。

這些種植罌粟的行為雖然不能説普遍存在，但真要找也相當容易發現，甚至有人為了好看就在院子裏種那麼幾顆罌粟，然後跟吳某一樣，把成熟的罌粟殼扔到鍋裏當成調味料，或者等着販子們收掉。

可以看出來，罌粟殼在我國處於一種相當詭異的狀態。一方面監管部門在努力打擊，法律法規都明確規定不能隨便使用；另一方面不少飯店和廚師還在把罌粟殼當成靈丹妙藥，偷偷往飯菜里加料；而對於很多普通人來説，罌粟殼似乎並不是什麼值得重視的大問題，甚至自己還不時種一點、吃一點。

而除了民間流傳的提味傳説，還有好多人相信罌粟殼能夠用來醫治各種疑難雜症。但到底是什麼毛病非要用罌粟殼才能治，甚至不惜被抓起來也要用？畢竟，種植罌粟涉嫌非法種植毒品原植物罪，使用罌粟殼當調料可能構成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哪一個都不是開玩笑的。

至於那些一不小心吃到罌粟殼的消費者，就更冤枉了，因為你很可能跟警察解釋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的尿檢會是陽性。

參考資料：

中國食品報網：火鍋炒料師自曝行業潛規則：哪裏沒有罌粟殼火鍋

北京青年報：調料號稱大殼粉 暗示罌粟偷偷賣

澎湃新聞：暗訪｜多個中藥材集散地存罌粟殼地下交易，多流向小吃市場

新京報：罌粟殼增香神話催生產業鏈：違法添加八成為火鍋店

法制日報：“秘製”舌尖美味裏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