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CBA冠軍球隊,決定退出CBA_風聞
雷斯林-雷斯林官方账号-03-06 12:01
作者:雷斯林 公眾號:雷叔寫故事 / raistlin2017
新疆廣匯是底藴深厚的籃球俱樂部,在2016-17賽季斬獲CBA總冠軍,歷史上五次拿下亞軍。
可當人們希望它在本賽季大展拳腳的時候,它宣佈退出了。

理由是CBA聯盟的管理太爛了,自己成了受害者,姚明要負責,周琦要負責。

幾小時過去了,周琦指責新疆隊的言論不實,因為新疆隊賊喊捉賊。
姚明説,尊重新疆廣匯的退出選擇。

場面僵住了。
那麼,退賽事件究竟是怎麼樣的呢,這其中誰對誰錯呢?
真的要來一場男籃“狂飆”,致敬國足反腐嗎?
讓我們從頭説起。
01#
各執一詞
首先我們要知道新疆隊信裏寫了什麼?
上個月籃協發佈處罰通知,禁止新疆男籃一年內註冊新球員。

新疆男籃説荒唐啊冤枉啊。
你籃協怪我註冊違規,可我之前三年裏的註冊都得到了CBA公司許可。如果要罰新疆隊,是不是也要罰CBA公司呢?

再説了,你們本來就是一家人。既然如此,姚明要負責。
因為姚明是籃協主席,也是CBA聯盟董事長,CBA幾年來還搞不定“管辦分離”,你説他問題大不大。
新疆隊還暗示姚明可能有更嚴重的問題。

《中國新聞週刊》去確認後説,CBA中間業務高度集中於姚明創立的眾輝體育。

當然某家公司有問題的暗示,還處於流言階段。
新疆隊接着諷刺,説周琦是白眼狼。
兩個賽季裏為你花了近5000萬,你還倒打一耙污衊我。

最後新疆隊説要退出CBA聯盟。
並承諾了兩點:絕對不拖欠球員工資;退出後,俱樂部把全部資產捐給新疆。

面對新疆男籃咄咄逼人的態度,周琦又怎麼回應呢?
他也寫了一封長信。
首先説自己在國家隊期間,收到了新疆隊董事長的威脅短信。
接着表示新疆隊出爾反爾,不讓他去NBA。
再是揭露新疆隊混淆視聽的把戲,説900萬怎麼可能都是營養費呢。
更重要的是,口口聲聲不欠球員工資的廣匯,實際上還欠我錢。

口口聲聲説運營合規的廣匯,實際上弄虛作假,還可能違法。


總之,新疆隊太不職業了,簡直不把我當人看,也不把CBA當CBA看。
最後,周琦還批評了新疆隊的道德綁架。

與只有文字的新疆隊長信不同,周琦的長文附帶上多種類型的證據。
有蓋了俱樂部紅章的限期歸隊通知。

有俱樂部發放工資的憑據。

還有球隊給出的承諾書。

以及這樣的文件。

這就是新疆隊之外的另外一個説法。
只不過三天過去了,雙方的爭執沒有什麼進展。
02#
合同糾紛
簡單來説,這次爭吵的關鍵在於新疆隊與周琦的球員合同。
我綜合紅星新聞記者等的報道,儘量梳理出一個時間線給大家看看。
周琦剛出道時,被看作天賦高於易建聯。2014年,新疆廣匯飛虎花重金把他挖了過來,還允諾説不阻攔他去NBA發展。
為了不花冤枉錢,新疆隊讓周琦籤一份“4+2”合同,即周琦在4年合同到期後,新疆隊擁有2年的優先簽約權。
周琦也非常爭氣,2016-17賽季就幫助球隊首奪總冠軍。

早在2016年,周琦就被火箭隊選中了,偏偏這時新疆俱樂部管理層有所變動,新官不理舊賬,他們覺得不能放着周琦這樣的國內巨星去美國,要留一年。
火箭隊也不是沒有要求,來打球的前提是,他成了自由球員。
為了讓人才走出去,中國籃協寫了澄清信,説“周琦與新疆隊並無僱傭合同關係”。
這樣,火箭隊、新疆隊、中國籃協、周琦,四方都認可了。
2017年4月周琦才如願奔赴美國。
2018年12月,周琦又被火箭隊裁掉,他以為回國轉會打球也方便。
按照周琦的想法,自己自由身去美國,回來後也應該是自由身,他可以選擇到國內任何俱樂部。
新疆隊卻給出了不一樣的理解,因為從2014年到2020年才算走完“4+2”合同,而現在才2019年,還欠着我呢?
也不知道為啥,籃協説差不多這個意思。實際上籃協給出了一種奇怪的理解:
周琦是自由身不假,但他需要履行合同裏還剩下的2年。
於是2019年、2021年兩個賽季,周琦又在新疆男籃打球。

打得也確實不錯,同樣新疆隊給錢也很痛快,2019-2020、2020-2021賽季他們合計為周琦支付各項費用49516031.52元。
一個賽季2000萬的收入水準。
2020年CBA又學NBA了,出了“限薪令”,球員最高薪水不得突破800萬,後來又降到600萬。
如果2021-2022賽季不轉會,這時候周琦一年的俱樂部收入較之前大打折扣;但國內其他頂級球員一年則是2000萬元收入,因為他們有簽字費等隱形收入,也因為他們沒有被合同問題所限制。
對於新疆隊來説,600萬元就能留周琦,那豈不是賺大了?
於是他們選擇使用了2018年新出來的D類頂薪合同獨家簽約權,給周琦開出頂薪續約合同,不讓周琦走。
周琦覺得不對啊。
我在2019-2021年的兩個賽季已經履行“+2”的合同了,你的什麼什麼一堆簽約權都沒用了。於是2021年他向CBA聯盟提交仲裁,包括對新疆隊的一些舉報。
CBA全部駁回了周琦的申請。
周琦不理解,8月底宣佈退出CBA聯賽,9月前往澳大利亞打球,同時繼續申請仲裁。
兩年後,也就是2023年2月17日,周琦舉報新疆男籃成功,中國籃協發佈處罰通知,禁止新疆男籃一年內註冊新球員。
周琦恢復自由身,他可以加盟其他CBA球隊了。對此不滿的新疆男籃宣佈退出CBA。
回過頭來看,周琦與新疆隊的糾紛裏,全是規則漏洞,前後解釋不一致。
一會兒官方認可新疆隊關於球員合同的解釋;一會兒官方又不認可新疆隊的球員註冊問題。
令人費勁的還有這些問題。
比如CBA存在很多的簽字費亂象嗎?
比如新疆男籃徹底退出CBA了嗎?(新疆廣匯仍佔CBA公司5%的股份,是否退股、是否繼續參與得到分紅?)
……
我想這些問題只能由時間來作答。
恰恰對於姚明們來説,就像國足曾面臨的尷尬,留給自己的黃金時間不多了。
03#
俱樂部也沒錢?
周琦確實強,到現在也是國內最好的籃球運動員之一,新疆隊當然想留住他。
新疆隊強留周琦,還有一個深層次原因。
職業體育並不只是一支球隊贏了另一隊。
職業體育是建立在獲得收入基礎上的,為普通人提供娛樂性的IP。
對於CBA球隊來説,收入來源一般就是門票、轉播費、廣告費、贊助費、籃協補貼這些。
雖説每個團隊每年能分到1500萬左右,但問題是,普通球隊每年的總投入不會低於5000萬元,季後賽球隊每年花費更可能超過1億。
入不敷出是常態,盈利就變成了偶然,比如2019—2020賽季,CBA只有三傢俱樂部盈利。

(新疆伊犁特,即新疆廣匯)
沒有盈利,長期虧損,CBA聯賽及其球隊的發展從何談起?
答案是基本沒有。
到了2013 年,籃管中心更是規定所有聯賽廣告種類都歸籃協和投資方所有。
最後球隊的發展得靠球隊老闆自掏腰包,於是投資一隻CBA球隊,更像是面臨一個虧本的無底洞,買來越久負資產負得越厲害。
既然如此,能省則省。現在周琦的薪酬是同水平球員的1/3,對於球隊來説撿了大便宜。
同樣,能表達情緒是就積極表達情緒。
當老闆們意識到花錢不值得,還可能遭遇到了不公平判罰時,他們自然容易負氣離開。
王健林帶着大連萬達退出甲A,何其相似。

至於最後回不回來,那是另外一回事。
04#
不太專業的籃協
不過籃協不專業的問題還是比較複雜的。

榮譽感確實需要提倡,但動不動就讓俱樂部“聽命於”大局,總顯得籃協比較冷血。
為了亞洲盃預選賽,中國籃協與CBA協商聯賽延期6月,説白了CBA聯盟就是服務於中國男籃的聯賽。
為了備戰世預賽,借鑑國足寶貴經驗,實行國家集訓隊,一搞就是幾個月,到處打低水平的熱身賽。

一通下來,俱樂部連球員都摸不着,俱樂部的球員水平難以穩定持續,那他們怎麼發展?
不好意思,你俱樂部需要為大局讓步。
之前的情況是,俱樂部不能盈利,想盈利的空間都被籃協擠壓着;而現在不僅不能賺錢,自己買的人都算不上自己的人了。
給國家隊養兒子嗎,憑啥?
長此以往,俱樂部只會失去青訓球員的興趣。
可關鍵是CBA不像NBA,NBA並不需要青訓培養球員,全世界的球員都想去那裏,美國大學裏也能湧現新秀。
CBA幾乎只有青訓這條路。
當球隊把十歲多點的孩子培養大了,面臨的情況是,他可能跳槽到其他俱樂部,這讓球隊的發展更無力了。
於是在籃協面前顯得非常弱勢的俱樂部只好在球員顯能了。
他們想盡辦法留住球員,通過私下協議不能隨意轉會。
看到這種困境,籃協也來幫一把,他們出了一個措施限制球員流動。
這樣看似保護各隊搞青訓的積極性,也能防止一傢俱樂部獨大。
不巧,又遭到了反噬。
因為你限制球員流動,那俱樂部想着我一批人可以用很多年,這期間搞青訓的意義是什麼呢?
而且無限期頂薪鎖死,意味着球員不能拿到他們想要的工資,自然就會通過簽字費來獲得報酬。
於是到這一步就會發現:俱樂部沒有了青訓積極性;頂級球員設法獲得隱性收入;球員正常流動缺乏。
最後的結果呢?
青年人才出不來,國家隊斷檔人才嚴重。
但起因恰恰又是國家隊缺人才,所以強行跟俱樂部要人,俱樂部慢慢地把成本轉移給球員……
於是一次次難堪的敗局迎面而上。
2022年男籃亞洲盃1/4決賽,中國隊69比72不敵黎巴嫩隊。
亞洲盃新賽制以來, 中國男籃連續兩屆無緣四強。中國隊與黎巴嫩隊共有過12次交手,總戰績為11勝1負。這1負,就是這場。

籃協看似重視國家隊榮譽,到頭來卻收穫了一堆糟心的比賽,關鍵依然在於它的管辦不分離。
管辦不分離的原因也簡單,管理者看重國家隊榮譽,無視職業體育規律,強行拿人組隊參賽。
結果自然被體育規律所打敗。但你能説籃協不盡力嗎,不熱忱嗎?
倒不至於。
05#
缺乏仲裁機構
問題是,俱樂部與聯賽協會的矛盾並非中國獨有;歐美體育圈也是大事常有、小事不斷。
歐洲俱樂部與比賽主辦方有隙,那就上告唄。
歐足聯曾在2020年2月宣佈曼城違反財政公平政策,對其歐戰禁賽兩個賽季,罰款3000萬歐元,曼城當即宣佈將進行上訴。2020年7月,曼城上訴至CAS(國際體育仲裁法庭)成功,推翻了歐足聯的歐戰禁賽處罰,罰金從3000萬歐元降至1000萬歐元。
NBA球員不服聯盟的新勞資協議,那就停擺,申請仲裁唄。
2011年5月27日,NBA球員工會正式向美國勞動仲裁機構提交了訴訟,控告NBA在新的勞資談判當中採用恐嚇和威脅等手段,逼迫球員工會簽下對球員們不利的新勞資協議。直到2011年的11月26日,在勞資雙方經過了長達15個小時的談判之後終於達成了協議,NBA至此結束了長達149天的停擺時間。
通過仲裁,通過打官司,利用合理手段解決爭議,聯賽才能良性發展。
我們也並非沒有申訴和仲裁機構。
2023年2月22日,籃協成立“糾紛解決委員會”的最新部門,這是籃協的下屬部門。
然而,新疆隊反對的就是中國籃協,籃協主席和CBA聯盟董事長都是姚明的情況下,它可能跟“糾紛解決委員會”申請調解嗎?
再往前,2月11日,中國體育仲裁委員會正式成立。
面對這一個全新的部門,恐怕新疆隊也不會去申請仲裁。
另外,俱樂部本身也缺乏底氣,缺乏財力去應對官司。
十年前北京青年報關於陰陽合同的報道很能説明問題:

那國內俱樂部能去國際上要一個説法嗎,像曼城一樣?
極少聽到。
這或許與“家醜不可外揚”的心態有關吧,也因為打球打的是人情世故,場下大家還是要和氣生財的。
其實這是又一次違背了職業體育的原則。
可是當中國男籃違背了那麼多原則和規律時,也就不在乎這次的嚴重性了。
06#
One Night In 北京
最近幾年我們看到的是,三五場比賽男籃爆冷失利,我們看不到的往往是背後系統性的疲軟。

包括人才的缺乏和整體運營的低效,以及派系林立帶來的互相攻訐。
這不是説國外球隊沒有內訌,也不是説擅長內訌的球隊走不遠,比如某屆世界盃決賽的兩支球隊歷史上就有內訌的基因。
中國體育大球運動所面臨的局面就不只是內訌,還包括其他方面的老大難問題。
沒人願意去觸碰,久而久之,僵住了。
然後大家陷入了厚古薄今的慣習之中。
就像我總是想起的陳江華晃過科比時刻。

那是深夜裏北京奧運會中美籃球對決,上半場在姚明的帶領下,中國隊與美國夢之隊廝殺,我們甚至不落下風。
陳江華是我們全場迎難而上,打出自己風格的縮影。
然而他的夢幻舞步已經是在15年前了。
這樣的場面漸行漸遠,不會是男籃鬥志的終結吧;
這樣的激情瞬間本該點燃熊熊大火,而如今大家是吐槽一屆不如一屆。
總之此時此刻,我不敢想未來會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