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幻需要什麼樣的節奏_風聞
幽灵之翼-03-06 06:45
官網最近有個藍V,最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跟劉慈欣和《三體》槓上了。筆者認為,還是有必要反駁一下的,本文算是半個流浪地球的影評,劇透警告(不會還有人想看球2還沒去看吧)。
一、什麼是科幻。
科學幻想題材的藝術作品,無論是遊戲、小説、電影等等,最基礎的屬性,並非“科幻”,而是【遊戲、電影、小説】,換句話説,它作為藝術作品,必須完成他的本職工作。
在這個基礎之上,科學元素,包括並不限於設定描述,作用描述等等段落在整部作品結構中的地位所佔的篇幅,按照不同的分類標準,又可以分為譬如硬科幻、軟科幻,太空歌劇、硬核科幻等等(非科幻不算科幻小説)。
包含科學元素的,並不一定是科幻作品,譬如以《尋秦記》為代表的一系列穿越題材的作品。人物進入相應環境伊始,是通過幻想出來的科學技術來實現的,但是之後的旅程,和科學幻想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其中最特殊的,是《臨高啓明》,《臨高》的問題在於,它不像《九州》系列是多作者創作多部作品,設定雖有交叉,更多是在一個統一設定下的獨立發揮。作為一部從嚴謹角度出發,多個作者做的時間線要在邏輯上貫通。且不同作者文筆不同,導致這部作品,雖然是科學幻想,但並不算小説,更像是一部設定集。
筆者討論一下《流浪地球2》的定位以展示不同科幻內部不同分類標準導致的評價差異,首先,《流浪地球2》是硬科幻,同時,以觀眾觀看感受為主進行分類,它也屬於太空歌劇。片中的裝備的表現和應用,毫無疑問是硬科幻的手法。但是,我們考量一下電影表達的主旨——“智械危機”,和太空電梯、炸月球等一系列橋段之間的關係,會發現,所有這些硬科幻內容,並沒有直接反映出數字世界的衝突:這些內容標誌着影片必須迴歸人文主題,並不能達到以展現技術裝備的應用為主,以人物情感作為昇華主題的手段。
換句話説,你把背景改一改,改成大禹治水或者愚公移山,吳京送花也不會有違和感,王智把生的希望留給丈夫兒子父親也不會有違和感,李雪健老師説我們的人一定會完成任務更不會有違和感。在這點上,和《球1》比,《球2》的各方面表現直接高了一個層次,但二者的分類是有細微差別的(當然也可以説成是小鮮肉削弱了人物給觀眾帶來的觀感,導致球1更硬核,笑)。
當然,筆者並非是在批評《流浪地球2》(因為我還沒開始批評它),相反,它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上述內容僅僅是為諸位讀者思考什麼是科幻提供一個分析思路。
二、科幻為什麼服務
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回顧現代科幻作品的歷史,從英國工業革命時期開始,西歐的近現代國家體系便逐漸成型,全面戰爭體系下,必然要求全體國民的素質提升。
那麼好了,在不少人都懂計算,絕大多數人或多或少的接觸過機械設備以後,科學幻想和騎士幻想,對於中下層民眾而言,哪個題材更具備吸引力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回顧我國近20年網絡小説題材的變遷,也可發現類似的現象,早期的網文以奇幻題材為主,逐漸轉向以仙俠為主,背後反映了中國國力從弱到強,國民自信從低到高的過程。
如果回到20年前,《流浪地球》《球型閃電》還在雜誌上發佈的年代,中國人拍《流浪地球1》《流浪地球2》恐怕沒人會來看。不僅僅是因為劉慈欣名氣小,更因為觀眾根本不相信你拍出來的內容,無法帶入到你描繪的場景裏,一如今天輿論場裏的《集結號》《八佰》《金剛川》一樣,從藝術角度這三部作品都能挖掘出閃光點,但觀眾買你的賬嗎?
今天為什麼到了黨中央可以提倡科幻作品的年代?——扶貧攻堅戰。人人都能買得起手機的時候,你討論數字生命,下棋的老大爺、開車的司機師傅才會接的上茬,否則光靠水軍互相轉發,能吸引來什麼外部資金?(金主上你一次當,還能上你第二次當麼)
討論到這,我們可以説出一個結論,現代科幻,就是在國民素質整體提升,國家組織能力提升以後的產物。這背後反映了國家需要全體國民的素質提升以提高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同時國民在經歷新形式下的勞動以後,產生出新的精神需求。
現代科幻作品,必須,也必然是為廣大消費者服務的。
在這個過程中,消費者對於科學設定的討論既是科幻作品帶來的社會新風氣,也是促成科幻作品進一步發展的必要條件。經常接觸網文的水友可能知道,歷史題材的小説,從作者胡咧咧,到引經據典,從一開始設定個歷史環境,隨便抄詩就能崛起,到這兩年的一些小説更詳細的描繪政治鬥爭中各方的表現,章評發揮了卓越貢獻。這裏筆者需要解釋一下,並非是説,章評指導了作者怎麼寫,而是章評指出了“皇帝穿着的新衣是什麼”,改變了更多沒有精力、能力、意願瞭解相關知識的讀者的認知,從而在整體上改變了市場的消費習慣。
從這個角度看,科幻作品在符合邏輯方面,既是消費者的向它提出的要求,也是促成它自己進一步發展的源泉。反面例子就比如這二三十年,辣雞精神食糧把觀眾從看《三國演義》《西遊記》《大決戰》變成了更喜歡看《三國演義》《西遊記》《大決戰》的人,之後還有導演可以堂而皇之的出來説中國觀眾是辣雞觀眾。俺尋思,這不是你自己培養出來的麼。
所以同時,它也是在為自己的產業服務,消費者必須要認識到這一點,因為這一點標誌着,並不是你喜歡的對你、對社會就真的有用,批評意見在這種情況下,是必須的。
三、個人對《流浪地球2》的批評
在討論科幻作品需要什麼樣的批評意見時,筆者必須先從説出自己對《流浪地球2》的批評意見,否則無從展現價值觀:
前文也提到了,我認為《流浪地球2》的主題是“智械危機”,問題在於,智械危機是一個偽命題。早期的美國機器人相關的電影也並未採取讓機器人背鍋的描繪手法。
人類的本質是信息,電影開頭這段話我是贊同的,但只有腦部信息遺存的,肯定不是人,至少人類的情緒是多組織多器官共同作用產生的。——這也是球2潛藏的價值觀,一個典型的片段就是劉培強在面試領航員時,面對550W的刁難,選擇是向一旁觀察的科研工作者發難,認為是他們要提問。
為此,必須要討論清楚,為什麼美西方的一些藝術作品設定裏,AI會成為人類的“敵人”(譬如大名鼎鼎的《守望先鋒》)。
在早期的美國機器人電影中,對個人英雄主義的描寫,是某個科學家,發明創造了XXX,然後他的造物,脱離了他的控制,對整個人類社會造成了影響。在近些年,AI技術蓬勃發展的大背景下,很多設計AI的工程師,並不會預料到AI會做出什麼選擇。這和早期AI編寫邏輯是有差異的。
一個早期遊戲的AI,行為上會完全遵守設計者預設的行為邏輯,這也導致了有些遊戲製作者實際上玩的很菜,所以他設計出來的AI,很容易就被玩家破解。柯潔大戰AI的事件,已經證明AI設計師只需要設定AI如何“學習”,並不需要懂得圍棋本身。所以早期的機器人電影走向今天的智械危機設定,看起來是一個順理成章的事情。——但事實果真如此麼?
這背後的倫理問題是,早期的“智械危機”主題,並未排除人類本身的責任,即你的造物對人類社會造成了負面影響,你要負責。而在今天,變成了,“我也不知道我的造物會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我和你一起應對吧。”——製造者因此脱罪了。
我們回過頭問一個本文之前沒有討論過的問題,科學家發明這些為誰服務的。
熟悉斯諾登故事的人一定記得這個定義,meta data,這種對數據分類的方式,是因為CIA監控國民的需求而發展出來的,注意,筆者並非是説,沒有CIA,就不會有meta data,而是説,沒有CIA,這個項目不會得到這麼大的關注。
那麼,之後這套情報系統,發展為監控盟友,蒐集中俄網絡信息的工具,請問是誰的責任,科學家還需要為此負責麼?愛因斯坦明確反對核試驗,反對製造核武器,那麼因此美國就沒有發展出核武器麼。——科學家在整個體系中,如果並未掌握權力,那麼為此負責是説不過去的。
回到AI話題,谷歌對AI項目的投資,僅僅只是提供“搜索引擎”麼?對於CIA來説,他們可以將一個完整的情報蒐集項目拆分成子項目交給不同的公司,而且還可以順理成章的讓相關的科技工作者認為他們做的事對人類是有意義的。所以這些智械危機的作品,只暗示科學家羣體沒責任,對真正需要為此擔責的直接留白,實際上是站在誰的立場上就一看便知了。所謂的智械危機,只是今天計算機工程中,因為複雜性提高,導致只有少部分人能才意識到項目真實意圖。
好,我們可以回到電影了,片尾彩蛋中,moss説流浪地球計劃中遇到的挫折都是他製造的。因為在電影劇情中,多次以攝像頭特寫的方式暗示moss在關鍵事件中的作用,且最早的預示是710所在1980年代接受到的,我們先撇除編劇瘋了非要設定中國在1980年代就發明了黑科技的可能性。以片方就是想放煙霧彈的可能性作為討論基礎。
在《球2》設定中,以此為基準的可能性,只剩下:【高維生命的干擾】、【moss在訓練數字生命】。
我們先討論moss在訓練數字生命這個可能性在這個設定下的bug,如果moss出了問題,認為只有毀滅人類才能拯救人類,那麼設計、管理項目的人一定要負責。在美國,可以選一個不懂技術的政客來搞這樣的項目,在《球2》中,以中國為主的流浪地球計劃,怎麼會選出來不懂技術的總負責人的?這不是中國崛起,這是中國衰落。
與這個上面的設定相比,高維生命的干擾這個設定,雖然整部系列的格調會更通俗,但至少不會發展成披着中國崛起外衣的中國衰落。
也因此,我認為《球2》中最大的敗筆就是片尾彩蛋中moss説一切都是它設計的,非但和影片中的反覆暗示鏡頭表達衝突,還讓《球3》更難創作,比《球1》中的月亮鏡頭還麻煩。直接吃設定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四、科幻作品的發展需要什麼樣的批評
我們首先看上段內容,這段批評對科幻發展有用麼?——很抱歉,沒用。
為什麼,因為整篇內容僅僅集中在與政治相關的內容中,科幻小説,是科學幻想出的設定,基於人類社會的發展現實下,進行的幻想,它雖然必定包含政治內容,但是如果只有政治內容,就不是科幻小説了,科幻作者也不可能整天把自己拔高到意識形態領域中去,否則別提創作科幻小説了,怕不是連涉政小説都寫不好。
那麼我上面提到的問題真實存在麼?我不替各位做評價。我在此只討論一個實際問題,如果我真的想討論清楚這個問題,還欠缺什麼。
筆者之前提到過,科幻粉對設定的討論,反過來促進了科幻小説的發展。
智械危機是基於西方科幻界的設定展開的,也必然是基於西方科幻粉的討論產生的。站在美國人民的立場,以機器人為主的科幻題材,擔心大科技公司危害他們自己的利益,那合適的不得了。但可惜這些設定中潛藏的社會條件,不符合我國國情。我們如果對哪個公眾人物、廠家有意見,是直接上網帶節奏的,你就算有鴻茅藥酒事件,也只能讓羣眾把手段變成隱喻——就好比這一段時間,B站上的各類《所以我還是放棄了XXX》的創作。
對於想要幫助科幻題材發展的話題而言,上面那段批評少的是這些:
【《球2》的問題是,作為一個獨立創作的劇本,仍舊是缺乏反覆的討論,智械危機,或者我們用電影中命名,數字生命,他產生的背景不是像其他概念是經過反覆討論後的結果。2000年刊登的短篇原著中,叛軍反叛的緣由是認為他們觀察,太陽在地球開始流浪後,通過望遠鏡觀察,沒有可見的大變化,因此不會發生氦閃,他們都被騙了,要衝進政府審判、處死下決策的人。
而《球2》展現的叛軍,更像是恐怖分子——而且是美國資助的那些。如果讀者們想到了這點,那麼是可以理解編劇不得不加入使壞的moss以使得電影裏的反派相對合理。
我們站在叛軍的角度,思考一個問題,數字化後的人,是不是人,數字化的人,只是人類的另一種存在形態,我們知道動物會根據環境變化,而產生相應的變異、進化。如果未來地球不適合人類居住了,或者按照原著的設定,延伸思考,如果新的居住地,並不適合現在的人類居住,需要改變自己的生命形態,而人類的一些文化習俗又會因此消亡,那麼,堅持人類形態的人和要適應新居住地的人二者就會發生衝突,因為要在一個大環境並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製造一個適合人類居住的環境,是需要消耗資源的。但是,這一切並不會發生在流浪地球計劃剛開始的階段,只會在到達目的地以後爆發,因為在旅途中,所有存在的政治利益都是一致的——即活下去。】
下劃線部分,是真正涉及科學幻想內容的部分。
當然,引入一些概念,可以擴充這段內容,但是對於這篇文章而言,就太長了。
我們歸回主題,科幻作品的發展,需要各種各樣細節的批評,假如,某個科幻電影中展現出主角擦桌子,但是他用的手法並不合適,費力不討好,編劇還非要設定這個人是個幹家務的老手,這就是典型的BUG,是需要予以批評的,而且這個批評並不涉及科學幻想部分。
這可以麼?這當然可以。
又比如,我雖然是個啥都不懂的文科生,碰見啥都是俺尋思這玩意能行,我有一些對未來的設想能不能説呢,當然可以,套用“跟風國企”的話——你們負責幻想,我們負責實現。寫作是作家的事,不是讀者的事(除非你覺得作者不行,你想親自上)。之所以我們會嘲諷一些人是“民科”,是因為他們的目的並非是為科學工作添磚加瓦,他們只是為了用口嗨的方式證明自己。
那麼,假如我説《三體》是河殤派呢,這個説法錯就錯在,作為一個意識形態批評,並沒有注意到《球形閃電》和《三體》在連載時間上的關係,以及他們精神內核的內在關聯,2004-2006年正是國內輿論環境處於悲觀的時期,軍事論壇都在在討論怎麼用八爺打娘娘呢,其他論壇譬如百度貼吧,反動言論説是喪心病狂可毫不過分。
《球閃》的主角,**是一個在國家關鍵技術流失處於相對關鍵位置的人,他的戀人則是一個以引爆宏聚變威懾美國,最終保障中國主權的人。**從寫作手法來説,讀完小説的大部分人,都喜歡林雲少校,主角作為一個觀察者讀者基本沒有代入感——這是相對高明的手法。作為基於“假如我們的技術發展力不如敵人,應該如何自存”這個話題而言,正面的結果討論完了,去描繪一個反面的過程,難道不是一個順理成章的事情?如果《三體》的角色都是光偉正的人出來做壞事,那才叫反動言論。
一個批評是否有利於科幻題材的發展,符合邏輯和與科幻內容相關這兩個條件必須沾其中一個,因為科幻題材的讀者,進行相對縝密的邏輯思考就是樂趣之一,這和看爽文不追求邏輯只追求爽是一個同一個內生邏輯。
本文第三段內容中的問題是,作為一個站在自己角度解讀電影的影評,並沒有展現出自己對於該科幻題材的思考,即數字生命,那麼其他讀者也自然無法瞭解文章作者到底是基於什麼視角思考的問題。而第四段中關於《三體》是河殤派作品的説法,不符合邏輯是其關鍵問題。
科幻迷如果陷入到這個話題中,基於這兩段內容,產生出的討論內容,都只會陷入到“文章寫的到底對不對”這個話題中去,既無法真正的去討論科幻作品中的意識形態問題,也無法去討論數字生命的問題。
*説完上面這些內容,筆者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回答標題提出的問題:對於今天我國的科幻作品而言,最重要的並不是類似於【垂直起降版J20應該有一個類似於F35的結構】的*建設性意見,反而是一些更基礎的東西——哪怕僅僅只是2060年代,勞保手套該是什麼顏色。這之後的才是科學技術的幻想,意識形態的重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