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歷史地理認知與當前俄烏衝突_風聞
金凤白鸿-金凤白鸿03-07 17:06
在俄烏衝突全面爆發前夕,俄羅斯總統普京發表了一篇這樣的講話:對我們來説,烏克蘭不僅僅是一個鄰國。它是我們自己的歷史、文化、精神空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些是我們的戰友、親人,其中不僅有同事、朋友、前同事,還有親人,有血緣、親情與我們聯繫在一起的人。長期以來,西南歷史悠久的俄羅斯古老土地上的居民稱自己為俄羅斯人和東正教徒。直到 17 世紀,這些領土的一部分與俄羅斯國家重新統一。所以,我要從這樣一個事實開始,即現代烏克蘭完全是由俄羅斯創造的,更準確地説,是布爾什維克,共產主義俄羅斯。這一過程幾乎是在 1917 年革命之後立即開始的…”普京總統的此番講話在全球範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與激烈討論,烏克蘭顯然並不認同這個觀點。如今的烏克蘭把自己看作是西方世界的一部分並且表達其加入歐盟和北約的強烈願望,排斥“俄羅斯世界”的歷史遺留並否認兩國的共同記憶。可見,俄羅斯與烏克蘭對自身歷史地理認知存在明顯差異,很大程度上也成為了兩國衝突全面爆發的重要原因之一。
基輔羅斯時期
基輔羅斯被稱為“東斯拉夫文明的搖籃”,東斯拉夫民族起源於第聶伯河沿岸,也就是當前的烏克蘭基輔及周邊地區。而建立於9世紀晚期的基輔公國也被俄羅斯、烏克蘭以及白俄羅斯視為其共同祖先與文化發源地。正是在留裏克王朝統治下,平定了各部族之間的關係並確立了以東斯拉夫人為主體國家概念,而東正教在羅斯地區的傳入,形成了東斯拉夫人的精神以及宗教文化的底藴。“烏克蘭”一詞最早出現在基輔羅斯時期的《羅斯史記》當中,此地區自古以來由於其優良自然條件以及重要的地理位置,成為了各國的兵家必爭之地。基輔羅斯的輝煌歷史也為俄烏兩個民族奠定了共同基礎,俄羅斯與烏克蘭也都認為自己是正統羅斯歷史的繼承者。
在基輔羅斯時期,還未形成俄羅斯族以及烏克蘭族的概念,直到其統治晚期智者的雅羅斯拉夫死後,他的三個兒子共同執政造成了反封建起義開始不斷髮生。隨着基輔羅斯內部權力鬥爭開始走向沒落從而分裂,各地貴族勢力的增強及地方經濟的發展,在11世紀中葉逐漸分裂為許多獨立的地方公國並長期陷於混戰格局當中,例如其中的莫斯科公國、諾夫哥羅德公國等。這也使東斯拉夫民族走向了分化,其歷史地理認知也將因此改變。
莫斯科公國與立陶宛公國
隨着基輔羅斯的勢力逐漸走向沒落,獨立的地方公國得到了大量發展空間。13世紀中葉,深陷長期戰火當中的各斯拉夫公國輕而易舉地被蒙古帝國所征服,而蒙古人的到來加劇了各公國之間的差異。與此同時,波蘭以及立陶宛等國也逐漸強大起來。14世紀中期,信奉天主教的立陶宛擊退了蒙古人並攻佔了基輔,其勢力範圍因此延伸到了第聶伯河周邊地區。基輔大公國就此淪入立陶宛之手超過百年的時間,隨後立陶宛與波蘭聯盟,烏克蘭地區直接併入波蘭版圖,就此生活在烏克蘭地區的居民被西化並改變了其歷史地理觀。
而此時遠在東北地區的莫斯科公國開始崛起,得到蒙古人的冊封和信任,取得代徵全俄貢納的權力,使其成為全俄羅斯最強的公國並在伊凡三世的引領下擊敗了蒙古人,莫斯科公國從大帳汗國獨立並逐漸壯大起來,陸續合併周圍公國。在蒙古人長達兩個多世紀的統治下,莫斯科公國的經濟、政治等各方面都吸納了大量東方元素。西方與東方文化的相融以及制度層面的重塑,為莫斯科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動力,也使得莫斯科公國不同與受西方文化影響的基輔公國,逐漸形成了其獨特的歐亞文化與“俄羅斯人”的身份認同。
在這一時期便逐漸形成了烏克蘭人與俄羅斯人的概念,顯然烏克蘭地區吸收了更多來自西歐拉丁語天主教文化的影響。隨後莫斯科公國又擊敗了波蘭、立陶宛兩國並取得了烏克蘭地區的大量土地。從此古羅斯政治、經濟及文化中心,從基輔轉移到了莫斯科。古羅斯民族在這一時期逐漸分裂成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白俄羅斯人三大分支。雖然俄羅斯人和烏克蘭還是東斯拉夫人,但兩個民族之間已存在明顯區別。烏克蘭人在經歷蒙古人入侵、波蘭與立陶宛統治以及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干擾,在抵抗外族統治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烏克蘭民族的特點。烏克蘭人的民族意識興起,形成了單獨的民族特性、獨特語言、宗教文化、政治經濟和生活習性的民族。因此,烏克蘭與俄羅斯之間從此開始出現身份認同上的明顯差異。但此時烏克蘭領土和人口被外族統治,還處在爭取獨立的階段。而俄羅斯人在這時開始向東方進發,並將西伯利亞地區納入其版圖之中,逐漸成為一個橫跨歐亞大陸並容納不同民族的帝國。就此俄羅斯與烏克蘭的歷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沙俄時期
伊凡雷帝加冕為沙皇揭開了俄國發展的新序章。此時的烏克蘭地區成為波蘭與奧斯曼土耳其的爭奪對象。赫梅利尼茨基成為烏克蘭民族解放運動的領袖,帶領哥薩克人反抗波蘭統治。赫梅利尼茨基在先勝後敗的情況下請求俄羅斯保護。俄烏之間簽訂了兩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協議《佩列亞斯拉夫條約》,兩國結盟共同抵抗波蘭的入侵,俄羅斯與哥薩克聯軍收回了大量古羅斯土地併為兩國未來的三個世紀共同歷史打下了基礎。
與此同時,烏克蘭也被分裂為左右兩岸,左岸在東,右岸在西。左岸靠近俄羅斯因此相對親俄。而右岸烏克蘭人居多,與西邊接壤的天主教國家更親近。俄羅斯戰勝波蘭之後,整個烏克蘭地區以第聶伯河為界,以西屬於波蘭,烏東地區和基輔歸俄羅斯所有。自此東烏克蘭與沙俄正式合併,開始了烏克蘭和俄羅斯的結盟史。俄烏兩個民族之間的歷史地理認知再次發生改變,也成為了烏東親俄,西部親歐的歷史根源所在。
俄羅斯、波蘭及奧斯曼土耳其的地緣博弈斷斷續續經歷了一個世紀。經過反覆的軍事較量和政治談判,俄羅斯逐漸將現今烏克蘭大部分領土納入版圖。這樣兩個擁有共同民族起源的國家時隔幾個世紀再次統一。此時的烏克蘭人對俄羅斯文化有很強的認同感。不過,在俄羅斯帝國時期,俄羅斯為了能夠有效控制烏克蘭,沙皇政府對其進行同化政策。比如在1662年,俄羅斯在烏克蘭境內成立了“小俄羅斯衙門”,其任務主要是監管烏克蘭政治活動並對烏克蘭財政、軍隊等實行控制。沙俄政府還大規模向俄烏邊境地區移民,希望利用俄羅斯文化的強大凝聚力進一步向烏克蘭右岸滲透。
正是在俄羅斯帝國統治下,烏克蘭進入了“俄羅斯化”的歷史時期。歷代沙皇對烏克蘭推行的政策並不相同。在彼得一世期間烏克蘭的出版業受到監控,經濟以及穀物也處在俄羅斯嚴格管控之下。隨後的葉卡捷琳娜一世以及彼得二世對烏克蘭哥薩克地區採取相對温和的政策。到了女皇安娜統治時期,削弱了烏克蘭的自治權並出台了通婚政策。葉卡捷琳娜二世更是對烏克蘭地區加以嚴格管制,對烏克蘭東正教會加以監管並撤銷了烏克蘭城市的自治並開始使用俄羅斯法律。俄羅斯帝國政府還針對烏克蘭語採取諸多限制措施,比如禁止出版部分烏克蘭語書籍等。
到了19世紀,在烏克蘭境內開始實施與俄羅斯內地一樣的行省體系。可見沙俄政府對烏克蘭採取的“俄羅斯化”是全方位的。但凡事都有兩方面,俄羅斯帝國的強制同化手段也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民粹主義在烏克蘭地區誕生與流傳。加強了烏克蘭人對俄羅斯的不滿,使兩民族之間的矛盾大大增加。終於,烏克蘭在經歷了三個世紀沙皇統治後,形成了東部説俄語並信奉東正教,西部講烏克蘭語並信天主教的格局,為日後兩國關係甚至21世紀烏克蘭危機以及俄烏戰爭全面爆發埋下了伏筆。
20****世紀初與前蘇聯時期
進入20世紀,由於日俄戰爭中俄方戰敗,俄羅斯爆發了第一次革命,民族分裂主義廣泛流傳。俄羅斯帝國境內非俄羅斯主體民族的地區開始尋求獨立並展開革命運動。這一時期的烏克蘭要求沙皇給予其自治權以及説烏克蘭語的自由權。隨着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烏克蘭地區被德軍以及奧匈軍隊攻佔。俄羅斯帝國國力大大受損、經濟崩潰、戰場供給不足,軍隊節節敗退,城鎮糧食普遍短缺。在多重原因作用下,1917年俄羅斯爆發了二月革命。沙皇退位,統治俄羅斯三個多世紀的羅曼諾夫王朝就此覆滅。俄國十月革命之後建立了蘇維埃政權,革命浪潮席捲全國。境外反布爾什維克的力量趁機糾結在一起,圖謀扼殺新生的社會主義政權。烏克蘭地區此時宣佈獨立,成立烏克蘭人民共和國並求助波蘭擊退布爾什維克軍隊,由此擁有了非常短暫的獨立國家身份。蘇俄軍隊與波蘭簽訂《里加條約》並失去了西白俄羅斯和西烏克蘭的領土,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才重新獲得這些地區的控制權。因此,西烏克蘭地區的反俄情緒以及民粹主義再次紮根發芽,其影響甚至流傳至今。
隨着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誕生,蘇維埃不同於沙俄,為消除沙俄時期“俄羅斯化”政策造成的影響並得到少數民族的支持,維護蘇維埃政權的統治,蘇聯政府一方面決定對其境內少數民族採取“本土化”政策。烏克蘭人作為蘇聯人數最多的少數民族,蘇聯的“本土化”政策不僅使烏克蘭語言和文化得到保存,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促使了20世紀末期烏克蘭的獨立。另一方面,為了追求國家工業化選擇犧牲農業,導致在30年代烏克蘭爆發了嚴重的大饑荒,超過百萬烏克蘭人因此死亡。時至今日,烏克蘭人始終對此懷恨在心,在2006年集體通過決議認為是俄羅斯人對烏克蘭人實施的種族滅絕,認為是俄羅斯為了達到壓制烏克蘭獨立的目標所策劃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後,烏克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付出了慘重代價與巨大貢獻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在這一時期的烏克蘭境內也出現了反蘇現象,烏克蘭一度被德軍佔領,許多烏克蘭年輕人加入德軍併為第三帝國效力,其民粹主義領袖班德拉也就產生於此。極度爭議的同樣也是在2006年,時任烏克蘭總統追授班德拉為“烏克蘭英雄”。偉大衞國戰爭勝利之後,烏克蘭地區再次被解放併成為了蘇聯工業的核心地帶,國防工業等領域得到空前發展。為了慶祝《佩列亞斯拉夫條約》300週年,時任蘇聯總書記赫魯曉夫將克里米亞半島劃歸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沒人會想到此舉在60年後會成為兩國之間的一大棘手難題。而隨後的切爾諾貝利事件再次引發了烏克蘭人對俄羅斯的不滿,整個蘇聯此時已深陷嚴重的危機當中,最終逃不掉解體的命運。蘇聯的解體標誌着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意味着烏克蘭正式獲得了獨立國家身份,俄羅斯與烏克蘭對歷史認知再次發生重大改變。不管是對於蘇聯政策以及班德拉的歷史爭議還是克里米亞的地理歸屬等問題,可以看出俄烏之間存在比較嚴重的分歧。
俄烏衝突
從上述兩國曆史以及地理變化當中可以明顯看出,烏克蘭一直被當作地理以及民族概念而非國家行為體,直到20世紀末才在真正意義上得到了國家身份。由於烏克蘭在歷史的長河中時常處於分裂當中,長期被不同國家統治,在不同文化的影響下,從最初的蒙古人入侵,波蘭立陶宛的佔領,奧斯曼土耳其的侵擾,再到與沙皇俄國的統一以及在20世紀上半葉兩次世界大戰當中被多國侵佔。種種原因造成了烏克蘭人對民族歷史觀缺乏統一的認知並缺少現代民族國家共同概念。烏克蘭雖然最終獲得了民族國家獨立,但是對於民族國家認同問題遠沒有結束。蘇聯解體以來,烏克蘭作為獨立國家展開發展與轉型,不斷探尋自身歸宿,但是效果並不理想。我們可以看到由於長期的歷史以及地理變更等原因,烏克蘭從地理層面上就形成了自我身份認同上的差異,在民族政治文化層面也存在較大分歧。雖然俄羅斯人與烏克蘭人擁有共同祖先和淵源,但是在千年歷史的發展中,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形成了兩個不同的民族。
反觀普京總統就烏克蘭問題發表的講話,筆者注意到普京總統提到“烏克蘭不僅僅是一個鄰國。它是我們自己的歷史、文化、精神空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確,烏克蘭人與俄羅斯人是兩個在血緣上以及歷史上是非常親近的兩個民族。但是不可否認,烏克蘭的確存在不同於俄羅斯的歷史地理層面的認知。
自烏克蘭危機爆發的9年以來,由於克里米亞事件、烏東地區叛亂以及西方勢力介入等原因,俄烏兩國形成長期對抗局勢,儘管雙方在多國的見證下籤署了《明斯克協議》,但雙方未能實際落實並遵循協議的條款。頓巴斯地區槍火不斷,小規模戰火時而發生。俄方指責多年以來生活在烏東地區的俄羅斯族人口受到烏方的迫害並有大量俄羅斯族人口因而死亡。澤連斯基上台以來加速了烏克蘭西方化的進程,闡明烏克蘭加入北約以及歐盟的迫切意願,而北約的再次東擴也意味着俄羅斯將失去與北約本就不多的戰略緩衝區。不可否認,此舉必將嚴重威脅到俄羅斯的國家安全並進一步擠壓俄羅斯的地緣戰略生存空間。歷史總是有一定的相似性,幾百年以來烏克蘭在俄羅斯與西方之間不斷徘徊,兩國對於歷史地理層面的認知也不斷地改變。
當前俄烏衝突不僅源於民族和歷史等遺留問題,也包含世界地緣政治博弈的影響,尤其是所謂“俄羅斯世界”與“西方世界”的博弈對抗。俄羅斯與烏克蘭作為兩個擁有璀璨文化與傳奇歷史的斯拉夫大國,走過千年發展進程不斷尋找各自的歷史地理定位。俄烏衝突表面上是兩國對自身歷史地理認知的差異,實際上則是大國之間的地緣利益之爭。俄羅斯國力雖然已大不如前,面臨諸多自身發展難題,但俄羅斯依舊未能放棄自身的“帝國情懷”,其地緣利益核心一方面在於其國家領土的安全,攻佔戰略生存空間使威脅遠離莫斯科;另一方面,俄羅斯在蘇聯解體以後不斷尋求恢復大國地位與實力,渴望再次成為超級大國。反觀烏克蘭的地緣利益核心主要在於擺脱被大國控制的局面,尤其是被俄羅斯干預。這裏需要提醒烏克蘭當政者,堅定地投靠西方陣營仍然需要遞交“投名狀”,極有可能被別的大國所控制。因此,兩國結束俄烏衝突的最佳結果是要避免成為地緣政治博弈的犧牲品。
日前中方發佈了《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其中的十二點內容,每一點都切中問題的要害。希望各方認真考量。停火止戰,啓動和談,才是解決烏克蘭危機的唯一可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