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即文明論,帝國序列論,帝國之父,提洛同盟——有一盤花生米也不至於喝成這樣_風聞
伍麦叶的熏笼精-作家,文化学者-03-07 12:57
(接上節)
第二章第八節
帝國即文明論與帝國序列論
帝國神教的教義異常粗野,智商很低,詭詐的是,在西方文化中,帝國卻又與文明劃了等號。
《帝國的終結》與《帝國統治的邏輯:從古羅馬到美國》屬於老派作風,呈現的都是帝國通脹前的保守世界。當我們想到西方人組織的那個傳統意義的“同一個家庭的後裔”,那一羣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古羅馬,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奧斯曼,莫卧兒,等等,我們想到的是輝煌的文明,那都是有留下的文物和遺蹟為證的。
帝國等於文明,也是西方人在近代建立起來的一套自説自話的神話,功能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把帝國神教遮蓋起來,讓人們意識到不到其存在。我們姑且稱為“帝國即文明論”。
帝國神教,帝國即文明論,二者都用於將西方帝國主義合法化。
《征服者王子》的情節與原型人物的真實歷史無關,編造了一個故事:在神意的指定下,一位原本不開化的青年及其部落,進入先進文明的世界,得以文明化,最終成為文明的化身,走上征服道路。而文明的世界是帝國的世界,因此,帝國等於文明。
在這部片子裏,有三對重疊的對立:
落後文明與先進文明的對立;
落後與帝國的對立;
野蠻人與中國的對立。
皇帝極其惡劣,每次都用精緻高雅的中國文明作為武器,羞辱男主的落後和野蠻。
在金鑾殿上,他笑着問:“你寫詩嗎,鐵木真?”
氣得要命的男主回答:“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找到時間。”
皇帝笑嘻嘻:
“那麼我應該來教你,我自己就是個詩人。這就是你冥冥中被引到這裏的原因呀……我們一定得談談你們的神,原始(primitive)宗教一直都讓我着迷。你為什麼不展示你的軍事功夫呢,而我會教你詩的藝術,和憐憫(piety)的藝術。”
邊城危急的警報傳來之後,皇帝請男主一起進入內閣,在御用畫案前坐下,他又用中國畫對男主施行精神打壓:
“當出現災難情況時,我就是這樣(靠繪畫)來放鬆的,我發現繪畫有舒緩情緒、讓人放鬆的功能。”(大意)
沒想到鐵木真立刻跟了一嘴:
“我能看出來,您畫得非常之好,(從畫案上畫到一半的畫)一看您就不是初級班的。”
——幾年過去,男主快速文明化,脱胎換骨了,現在,他已經能跟皇帝鬥嘴皮子了。於是,接下來,他與皇帝進行了一場複雜的談判,再加上甘靈,三個男人一台戲精。
影片充分運用現實主義技巧和好萊塢匠人精神,通過每一處細節,極盡誇張長城外的落後世界與長城內的文明世界的落差:在長城下,男主平生第一次見到銅鏡(片中台詞居然是glass,玻璃鏡);他們一在北京入住豪華寓所,卧室深處就為可敦兒安置着一座清代風格的梳妝枱,台上立着帶玻璃鏡的梳頭匣子。
男主隨着文明化,心態也發生了變化:他痛苦地意識到,皇帝有道理,他和他的同胞確實是野蠻人。面對皇帝的欺辱,他不再像第一次覲見時那樣憤怒,他無奈地承受着,能回嘴就回嘴,但對皇帝始終有着臣子的恭敬和忠誠。他也是憤怒的,但他的憤怒朝向世界,朝向他自己:世界就是那麼不公平,神意就是那樣決定了,讓他天生是一個野蠻人,在帝國內部,他無法擺脱那一特質。於是男主的精神就發生了分裂:封王之後,他整個兒人都變了,立刻以帝國王爺自居,王霸氣場全開,揹着手兒,一副老幹部兒姿態,説話也是一副老幹部腔兒,對甘靈,他也變成了王公對文臣的態度;同時,他永遠是鬱怒的,靈魂裏燒着一團火。
這裏面的帝國主義教化和殖民主義教化不能更清楚了:
文明是分等級的,有先進文明、落後文明,有所謂“文明與野蠻”的區別。
帝國一旦成形,就必然會對其他地區、人羣、國家實行控制和統治,尤其是那些落後文明。
到了二十世紀,在左翼力量、第三世界反帝反殖民的持續抗爭之下,很多自認為有良知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帝國、先進文明對其他地區和人羣施行控制和欺壓,是錯誤的,違反平等的原則。於是該戰忽片行個順水船,承認帝國的壓迫不對,也承認先進文明憑藉文明優勢壓迫其他人不對。
但是,帝國論者、殖民論者在承認壓迫不對的前提下,提出:
落後文明有個本質的問題,那是造成自身受控制和欺壓的根本原因,就是落後。
落後文明要想變為先進,要想改變受控制和欺壓的命運,就必須學習先進文明,讓自己變得和先進文明一樣,擁有與先進文明一樣的文明形態。
進入先進文明,進入帝國,融入帝國,成為帝國的有機體裏的一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帝國的控制和欺壓,通過這種方式,從先進文明那裏學習,從而實現文明躍升,是落後文明的唯一辦法。
因此,帝國、先進文明對落後文明的一定程度的控制和管理,總體上是有益的,是利於人類進步的。
接受先進文明和帝國的管理,對落後文明來説雖然痛苦和恥辱,卻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繞了個彎兒,還是變成帝國和先進文明的壓迫有道理了。
從上面這個實例,我們明白了文明即帝國論的意義,也能明白,帝國神教與帝國即文明論,是根本矛盾的——也或許,二者竟是互補的:
征服者殘酷奴役,把征服對象壓榨到極限,但,被征服者裏總有少部分人有機會文明化。
影片恰恰用一個情節強化了上述理論:
男主組建大軍,準備征討入侵之敵,皇帝主動提出,讓公主清月與男主的妻弟之一成親。至於具體選哪一位,陛下把決定權下放給了部落首領、行將出徵的大將。在這裏,又出現了一場極其猥瑣、極其惡毒的戲,即使在片中,也是猥瑣戲之冠,那個劇組實在該拖出去,用心打。
然後有一場宏大的出征儀式:
皇帝帶着左右人等坐在高高的城牆門樓裏。男主全副盔甲,騎在馬上,威嚴莊重,氣質也變得成熟了,凝重而沉峻。他不再是那個帶着小部族在荒原上流浪的未開化青年,而是帝國的統帥,帝國的安危繫於他一身。
他的三位妻弟各自帥着一團騎兵,每團都分成三列,座騎披着白羊皮軟罩,軍士們則全部穿白袍,頭盔鎧甲俱全,右手長矛,右手圓盾,整齊有序地行進過來,帶着軍事機器的美感。
他們成為正規軍了。
他們,實現了文明躍升。

剛剛進入北京的三個小舅子,眼前的繁華富庶讓他們眼花繚亂。

經帝國接納後,幾年過去,速不台終於隨着姐夫一起成為替帝國效忠的軍人。由金捧着皇帝給的需要多少都有的金子,這位二小舅子兇狠地檢測新擴充的軍隊,挨個猛擊腹部,能抗住者當場由他抓把金幣行賞。
這時候再回想,在長城外,鐵木真第一次看到紅袍騎兵隊出現在長城下的場景,大家才能明白那是一個伏筆,是為了呼應後面這段,是用電影語言,來宣揚帝國主義理論。
入關前,鐵木真甚至沒見過正規軍,沒見過高級的軍事形式,沒見過帝國的形象。
入關後,如今他自己成了正規軍的統帥,掌握了高級的軍事形式,變成了帝國形象的象徵。
那麼莊嚴的列隊檢閲儀式,高潮居然是男主選擇把公主指定給最彪悍的妻弟速不台。速不台大吼一聲,去把公主抱起,驅馬到現場的另一側的姐姐車前, 把她交給姐姐:“當我在外的時候,教會她做一個女人。”
這部電影反動得特別勻實,用一句台詞,就印證了毛主席的理論:
同受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等壓迫,相比男性,女性還多了夫權的大山。

公主,與由皇帝和男主聯手指定的的帝國駙馬
不過電影關心的是宣揚:
一個落後文明中的傑出人物,如果同意進入帝國,接受帝國的管理,那麼他/她會在帝國秩序內獲得一定的位置,分享到特定的權力。畢竟,帝國是一個多層級的結構,權力需要層層配置,這中間就需要各種代理人、地方領袖、族羣領袖來替帝國掌握權力,這是帝國結構本身使然。
在西方列強曾經的殖民地,那也是實情。其中最醒目的是英屬“印度帝國”的土邦王公們,以及尼赫魯家族、布托家族等。有一種傳聞,蒙巴頓勳爵任印度總督時,他的夫人與尼赫魯發生了熱烈的愛情,印度獨立後,每次尼赫魯訪問英國,都是住到蒙巴頓家的別墅去,與蒙巴頓夫人保持了終生的友誼。至少我曾經在中東媒體上讀到過相關報道。
蒙巴頓確實讓尼赫魯在他身邊(his side)!我們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為了樹立帝國即文明論,歐洲人當初拉個帝國家族出來,用以證明,西方列強在全世界燒殺淫掠,是合理的。
所以當初的那一老派風格的帝國家族,在揀選上就比較挑剔,全都有些巍峨的建築或者建築廢墟,給民眾以直接的震撼。不過,那一羣“同一個家族的後裔”還有一項功能,就是讓帝國曆史化,從而本質化,由此,讓西方列強歷史化。也可以説,通過組織一個帝國家族,西方列強給自己編造了一部家譜。我們姑且呼作帝國序列論。
帝國序列論的意義在於,西方列強為了讓自己的侵略、擴張、殖民合法化,乃至為了各個時段的國內政治形態的合法化,推出了“帝國”這個概念;通過這個概念,把歐洲近幾百年特定的、具體的政治和軍事行為,特定的歷史進程、文化進程,上升成人類歷史的客觀規律。不過,他們中很多人並沒有客觀規律的概念,更精確的表述是:
通過帝國的概念,把歐洲近幾百年特定的、具體的政治和軍事行為,特定的歷史進程、文化進程,上升成人類歷史本質。
像日不落帝國,本來是人類歷史上非常獨特也非常重要的一個歷史現象,充滿了空前絕後的、無法複製的情況。但歐美的帝國序列論説,不是的,它不是特殊的,不是唯一的,它處於人類自古以來的帝國序列裏。雖然是英國人自己創造了大英帝國,但本質上,是人類歷史註定要創造大英帝國這樣的帝國,只是在那個具體時段具體出現的是這個帝國而已。
如果説帝國想象把帝國抽象化,那麼帝國序列論把帝國本質化,説成類似文學、食品、洋葱的一款存在物的類別,不同的帝國都只是同一款存在物的反覆出現,或者同時出現。
就像麪包店生產的都是麪包,隨着水平、手藝、配方的不同,各家店的麪包發生明顯或細微的差異,但本質上都是麪包。甚至飲食習慣不同、文化傳統不同,也會影響到麪包,我就特別不接受東亞流行的好多種又糯又軟的甜麪包,把麪包做成了點心,不過我還是能認出它們是麪包。
實際上,我們今天一想到人類文明,腦子裏浮起的是一串帝國,帝國構成了我們想象世界史的單位。而凡在那一老派帝國系列裏沒有代表的地區,也基本上都是我們心目中的文明荒漠:阿拉伯大征服、伍麥葉帝國、阿巴斯帝國近年才逐漸進入一些人的認識,於是大多數人都以為中東曾經長期是文明荒漠。
2020年5月,半島電視台阿語官網轉載了法國《觀點》雜誌對知名後現代哲學家米歇爾·翁弗雷(Michel Onfray)的採訪,其中的觀點就特別典型。採訪中,後現代哲學家把蘇聯認為“馬列主義帝國”,説,曾有半個多世紀,西方幻想着那個帝國會成功,但它卻解體了;疫情爆發後的歐洲可能會是類似的情況。他給歐洲下了診斷書:
疫情爆發構成“猶太-基督教文明崩潰”的新階段;自由主義政策導致歐洲的意識形態正在崩潰;在四個世紀當中,歐洲一直是世界經濟強國,但是,它“很可能會加入那些註定垮台的世界性大帝國的行列”;“歐洲已經成為新的第三世界”。
這位法國知識分子的心中,人類歷史上有一個全球性帝國的行列,歐洲作為一個整體,在那一行列之中。那一行列同時細分為兩個行列:一個行列裏,帝國命定都崩盤了;另一個行列命運不明——至少哲學家沒有説明。在他給出的結論裏,帝國衰亡與文明崩潰一定攜手同行;帝國與貧窮落後的世界形成二元對立,非此即彼,沒有中間狀態。
由此,我們可以一窺西方知識分子普遍的歷史觀。實際上,這一段表述,會為我們將來討論世界上人面對中國的思維混亂,形成註腳:
中國作為文明沒崩潰,所以它作為一個帝國肯定也沒崩潰。既然它的文明和帝國都沒崩潰,它為什麼説曾經貧窮和屈辱過?它憑什麼説它是第三世界?
不過,這裏我們強調的是,翁弗雷的案例説明,帝國序列論在西方知識分子的意識中植根多深。
美國也利用帝國序列論建立合法性,蘇東解體之後,這種運動更加洶湧了:
“正如我提到的,西方學術界的帝國轉向源於一種認識,即帝國經驗並不單純是遙遠的記憶,它實實在在地在當代事務中持續發揮作用。”****(歐立德《中國是一個帝國嗎?》)
當前的輿論中,美國不僅上承羅馬帝國,而且下祧大英帝國,兼祧西方文明的嫡庶兩房:
“如今將美國曆史和羅馬歷史並行比較,理由不言自明。原因就在於:美國從建國伊始,一直以羅馬共和體制為基石,並將自己視為羅馬傳統的繼承者。在這裏,筆者將嚴格審視這樣一個平行比較,它自始至終深植於美國政治精英的自我意識和自我認知之中,舉足輕重。首先,美國同大英帝國的比較是不言而喻的,因為美國進入了英國在二戰後退出的廣闊地區並取而代之,成為那些地區的主導:這其中包括中東,這些年它與美國大部分的政治行動和軍事策動都息息相關。”
沙特背景的英文報紙《阿拉伯新聞報》在2020年5月發表了安德魯·漢蒙德(Andrew Hammond) 的一篇文章《且莫把我們的全球化世界一筆勾銷(Don’t write off our globalized world just yet)》,也為美國安排好了承繼關係。作者的身份為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外交與國際戰略研究中心(LSE IDEAS)成員,文中有這樣的厥詞:
“每一波全球化都需要一個強權,強大與自信到足以推廣國際貿易和開放的市場。在19世紀,這個角色由英國扮演,而在1914年——1945年的去全球化階段之後,則是美國在20世紀的後半期拿起了指揮棒。”
建家譜可是頂重要的:
“正如從法國大革命脱胎而來的革命傳統,我們也將發現一種帝國傳統,即帝國延續的概念,每個帝國通過表達自身的獨特地位和普世關懷來宣佈自己繼承了某個此前帝國的衣缽。這可以説是歐洲“帝國的套路”,在征服世界的過程中,每個帝國都從思想、記憶和經驗的寶庫中汲取養分,即****使它們都聲稱自己是最終的也是唯一的帝國傳統的捍衞者。”(《千年帝國史》)
為了美國,奴才們,額,是人才們,製造了帝國的各種化身,“兩極(bipolar)”、“單極(Unipolar)”、“超級大國(superpower)”、“強權(great power)”都很好使,甚至還有“美國和平”、“全球秩序”、“世界警察”,但蘇東解體後,到目前為止,最好使的是“全球化”。他們能把帝國那個詞掩蓋得那麼好,把它做出那麼多的變形,將它描述成那麼不同的樣子,完美達成了“亂花漸欲迷人眼”,很多人都看不出來那就是帝國主義,還以為真有什麼新東西。面對這樣的局面,我們終於感受到,安東尼奧·奈格里和麥克爾·哈特兩位先生《帝國:全球化的政治秩序》一書的強悍戰鬥力,也才明白,何以兩位先生會採用摩西式的姿態: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全球化、單極、世界警察等等亂七八糟的花言巧語。
2017年1月,英語報紙《阿拉伯新聞報》轉載了約瑟夫·奈的《金德爾伯格陷阱》:
“馬歇爾計劃的智囊建構師、後來在MIT任教的查爾斯·金德爾伯格曾經論辯説,1930年代那災難十年的原因在於,當美國取代英國,成為最大的全球化強權之後,卻未能成功地接過英國提供全球性公共福利的角色。結果就是,全球化體系崩潰成了衰退,屠殺和世界大戰。今天,中國作為一支成長中的力量(強權),它能幫助提供公共福利嗎?”
很顯然,在奈的心裏,英法聯軍和八國聯軍搶劫圓明園,大英帝國鎮壓印度大起義、茅茅運動,都是大英帝國提供的全球性公共福利。這是一句夫子自道,我們仔細梳理西方精英所有這些年的言論和行為就會懂得,他們的心裏,第三世界,甚至所謂第二世界,都不算在“全球”(global)裏,全球只包括西方那一夥強盜國家。否定中國屬於第三世界,西方精英們那麼堅決和激烈,打起了持久戰,不折不撓,上述的全球觀是原因之一。
該報還有一篇紐約大學商學院經濟學教授努里奧爾·魯比尼的**《美國和平的終結?》**:
“(川普的獲選)同時也可能兆示着美國和平——二戰後由美國及其盟友建立的自由貿易國際秩序和共享的安全——的終結。
美國領導的全球秩序保證了70年的繁榮。它立基於貿易自由主義的、市場導向的制度,日漸增長的資本流動以及適度的社會福利;並依靠美國在歐洲、中東和亞洲提供的安全保障為支持,美國通過北約以及其他各種盟友形成這種安全保障。”
曾為《金融時報》記者的戈夫·戴爾(Geoff Dyer)在其**《世紀之爭(The Contest of the Century)》**一書中有這樣的説法:
“對達沃斯流派的樂觀主義者來説,全球化改變了國際政治,創造了一個經濟上彼此連接、彼此依存的網絡,足以防止任何國家想要搗亂把船弄沉。(,10,Penguin Books,2014)”
都唱着同一首歌。替他們翻譯一下:美國對全世界施行了rule——征服之後的持續征服,打造了帝國治下的和平,讓受其rule的地區和國家能夠被剝削與被壓迫,其中的幸運兒習得了美式文明。
流風傳導到中東作者的文章裏,如2020年11月,《阿拉伯新聞報》發表了扎伊德·M·貝爾巴齊的《短期的美國政策有可能把世界領導者地位輸給採用長期政策的中國》:
“國際決策者們花了很長時間試圖把世界的各種經濟形式整合到一起,其途徑是通過互相依存,同時,在一個看起來似乎無法阻止的進程當中,擴大美國在世界領導權上的號令權限(writ)。”
同報另一位專欄作家哈菲德·阿爾格威爾,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外交政策學院的成員,在《白宮春風吹北非》中道是:
“華盛頓在幾十年裏一直扮演着近乎得不到感激的角色,包括調停者、談判代表和絕境時的安全保障者——以其經濟上的分量、軍事上的權能和軟實力為槓桿,防止該地區(指北非)陷入無休止衝突的混亂之中”,“華盛頓扮演了世界警察——而其敵手如中國和俄羅斯則從中受益”。
可以説,中東精英基本上都採用同樣的腔調寫文章和上節目,親美派尤甚。
在近三十年的西方帝國熱中,帝國發生了通貨膨脹,王國一稱卻遭到了貶值甚至廢棄。原因很瘋狂,為了使美國的全球帝國合法化,右派們試圖取消國家:
“此外,帝國這一主題又重新受到了關注:這個詞好像最近才從過往的歷史中被找出來,如今卻有可能取代國家。與此相關的書籍有很多。”(《帝國的終結》)
“珍·波本克和弗雷德裏克·庫伯在《世界帝國兩千年》中討論了帝國的長久國運與新近的民族國家,“民族國家是歷史地平線上的曇花一現,是在帝國背景下出現的國家形態,民族國家對世界政治的想象被證明是不完整的或者短暫的”。兩位作者發出疑問,“帝國的常態已經結束了嗎?難道剩下的唯一選擇,就只有在打造同質社羣的過程中同時帶來暴力的民族國家嗎?或者仍然有其他選擇存在,可以接納形態迥異的政治組織,而不堅持齊一性或階級制度?用心理解帝國的歷史,不僅能讓我們跟極端的暴力與傲慢面對面相遇,也能提醒我們主權是能分享、分解與改變的。往日不是一條單行道,不是隻能通向早已命定的未來。”(《千年帝國史》)
但凡點了一盤兒花生米,也不至於喝成這樣。管情《世界帝國兩千年》的作者們真相信帝國是塊水晶,沒有暴力和階級制度,智商愁人。注意“主權是能分享、分解和改變的”,希望我們今後有機會分析,西方如何把侵略與掠奪中國,表述成渴望分享中華帝國的主權。同理,根據這一説法,我們或許才能理解獨立後的印度的思路。
不過,帝國神教的傳教士們兵分兩路:一路講述歷史上大大小小各種帝國,用帝國取代其他概念,如王國、國家;一路則維繫帝國序列論,珍惜那一組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帝國的終結》、《帝國統治的邏輯:從古羅馬到美國》、《千年帝國史》都屬於後者,守成派。《帝國的終結》沒有明説,為什麼那些帝國是“如此之多,來自同一個家族的後裔們”,《千年帝國史》給我們講明白了。它給帝國家族找了個祖宗,羅馬帝國是“帝國之父”:
“無論如何,學者們在帝國最基本的構成方面達成了驚人的一致,這直接來自我們對羅馬的理解。從羅馬抽象出來的帝國概念居然能毫不牽強地適用於其他我們習慣稱其為帝國的政治實體——包括早於羅馬的亞述帝國和波斯帝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本書討論的帝國究其淵源,毫無例外都能上溯到羅馬。羅馬與後世帝國的相似性當然絕非巧合。一個國家能被稱為帝國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其仿效羅馬,這點在西方尤甚。成為帝國意味着成為另一個羅****馬。羅馬確立的諸多原則,如果在其他國家同樣適用,我們也就視其為帝國。”
不僅先有帝國,後有歷史,而且在經典化的帝國家族裏,還是先生出孫子,後生出爺爺。幾個菜啊,就喝成這樣?
不過涉及到中國的時候,作者沒喝大。書中説“中國和印度也出現了帝國”,但書中並沒有討論那兩片兒廣大區域的帝國,那就確保了“本書討論的帝國究其淵源,毫無例外都能上溯到羅馬”,原因非常機智:
“多少有幾分任意,既出於我的研究興趣,也囿於本人的知識水平。”
《帝國統治的邏輯:從古羅馬到美國》則更具古典學姿態,把包括但不限於那個保守家族的一切帝國的野爹定為古希臘文明,宣佈帝國的基因存在於提洛同盟:
“但若細細觀察,帝國政治的很多因素其實已在雅典霸權裏顯露無疑……所以,我們在後文中將反覆提及雅典海上霸權,雖然嚴格來説它只能歸入廣義的帝國範疇。”
應該有人提醒西方精英讀幾頁《左傳》,開拓一下視野。
藉此節做一個小小的聲明:好像有網友因本人的戲謔而誤會,以為本作者是法國人。本人就是咱中國人,揭實枝梗的。偶爾説“我們法國”是自嘲,開玩笑“精法”心態。平日朋友們也都心領神會,一提什麼法國事兒總是禮數周到地通知我“你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