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摩西》:懸疑的第三種境界_風聞
更深的粽-03-09 00:29
由刁亦男監製、張大磊執導,改編自雙雪濤原著的《平原上的摩西》在春節前就已經上線了,而我現在才來説它,顯然早已跟不上趟了。
不過,這本來就是那種慢工細活的產品,值得慢慢品味。作為愛奇藝王牌“迷霧劇場”的一份子,在2023年由《平原上的摩西》打頭陣,其分量自不待言。但同時,這明顯又不是一部“爆款相”的作品,而更像是那種用來放在櫥窗裏、當品質招牌的作品。
眾所周知,自2020年出現了《沉默的真相》、《隱秘的角落》雙子星後,愛奇藝的“迷霧劇場”一直沒能複製之前的輝煌。無論是曾被寄予厚望的《八角亭迷霧》,還是製作本身算是精良的《淘金》、《回來的女兒》,要不就是不温不火,要不就是掉入了“爛尾”的陷阱。
原因我也早就分析過,所有的懸疑/推理/罪案劇都離不開的三要素“誰犯的罪/怎麼犯的罪/為什麼犯罪”,前兩者在當下的高科技監控設備和便捷通訊隨處可見的時代,在技術上已經很難營造那種“本格”風格非常典型的故事了。
而如果從“為什麼犯罪”出發,去營造“社會派”故事,又會陷入“懸疑VS格局”的困頓,要將這兩者的關係處理好的難度是非常大的。
加上日復一日嚴苛的審查機制,可以説“迷霧劇場”在誕生之日起就給自己找了一條頗為艱難崎嶇的道路。從結果上看也是如此,至今為止,都未能再現像《沉默的真相》、《隱秘的角落》雙子星那樣的口碑和人氣俱佳的作品。
不過,2023年開頭的這部《平原上的摩西》倒是給了人另外一種啓發,使我們意識到除了本格和社會派之外,懸疑劇集還是有別的可能性。
這種可能性也許首先來自於原著者雙雪濤。眾所周知,近年來以雙雪濤、班宇、鄭執這“東北三傑”為代表的東北作家,儼然在文學界掀起了一股“東北文藝復興”的風潮。而無獨有偶,最近自媒體上也開始流傳另一種論調,就是過去東北一直被認為是落後了,但實際上東北發生的情況正在全國逐漸蔓延,比如人口下降,婚戀難,企業轉型困難,年輕人往體制裏跑一樣,都是在東北率先發生,所以東北才是引領了全國的潮流。
這種説法,自然讓人哭笑不得。但回到《平原上的摩西》,我們又不由得不為這種“時光一去不復回”的特殊情結而感懷。
《平原上的摩西》的導演張大磊,本來就是以善於復刻“舊時代”而著稱的,他的《八月》就是一個描繪舊時代家長裏短的故事,最終獲得了金馬獎。
而《平原上的摩西》顯然延續了張大磊和監製刁亦男的審美,對舊時代接近“一比一像素級還原”甚至讓人恍惚間穿越了時空,進入了一個“宇宙”,在其中縱情徜徉,而情節彷彿是次要的東西。
當然,即便從傳統的人物和情節視角來看,《平原上的摩西》也是很好看的。原著的POV視角所帶來的觀察點的切換似乎並沒有影響到電視劇本身的敍事邏輯,原有的劇情加上編導增加的情節和細節,都較好地融入了劇情。
而片中最大的改動自然是結尾的那聲槍響。雖然在小説結尾是開放式結局,但通讀全篇,我們不難感受到原著的悲劇意味和作者的態度。
編導的這種“決絕”是一種選擇,但也不是單純的只為刺激觀眾的情感。如果説之前的懸疑小説和影視劇大多糾結在“本格派”與“社會派”之間的話,那麼《平原上的摩西》在我看來已經進入了另一個境界。
這種境界的特別之處,在於案情本身的撲朔迷離和作案動機的複雜難測已經不是最大的謎團。最大的謎團其實是生活本身,即“一切怎麼就成了這樣?”
最近熱播的電視劇《狂飆》的導演曾説,他拍這部劇是想表達“命運的不可知性和偶然性”,事實是這種不可知和偶然性在任何時代任何人身上都會存在,不同之處只在於表現各不相同。
而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試圖抓住的是其中必然和可知的部分,而偶然和不可知的部分仍然如影隨形,就如同一隻看不見摸不着又聞不見氣息的怪獸,突然有一天就從哪個角落中竄出來咬你一口。
前一部分,構成這個時代的主流意識,或稱時代精神,而後一部分則構成時代的看不見的角落,或者叫時代的暗影。
這兩種力量交織推進着社會的演進,而每個人都是這個大舞台上的演員。因此,在這裏懸疑既不是大於格局,也不是小於格局,懸疑就是格局。
當然,我們不能簡單地認為《平原上的摩西》,包括小説和影視劇就恰如其分地完整表達了那個時代或者説是時代的切片,但一片拼圖,哪怕是不完整的拼圖,也仍然帶着那個時代的氣息。
我曾在萬能青年旅店的《冀西南林路行》評論中提出過“音樂考古學”。而當下的文學和影視劇,也能發展出類似的“文學考古學”或“影視考古學”,即:我們通過這個時代的文學和影視作品,能多大程度還原出這個時代的信息,以及在此基礎上,去把握時代中各色人等的心態?
這裏,《平原上的摩西》顯然做出了一個良好的示範。這並不僅僅因為像素級的置景和服化道還原,也不只是演員的表演和劇情,更在於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與作品中那個時代的同頻共振。雖然説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一切作品也本質上都是當代作品,但我們在每個時代焦慮的內容不一樣,而方式都是類似的。我們要面對這個時代的所有好與不好,適應與不適,但這些都不會在一個時代得到完整的解決。而那些我們憧憬的東西,或許存在於未來,或許存在於過去,但只有找到了時代的鑰匙,我們才能打開通往問題答案的大門。那把鑰匙,就是每個人藏在心底不能言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