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陽:互聯網從業者穿越到近代歐洲如何搞定投資人_風聞
熊猫儿-03-10 22:07
之前我理解的西方歷史好像歐洲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一個野蠻狀態,直到明代文藝復興才逐漸開化。也就是説,蒙古帝國瓦解後,歐洲開啓了文藝復興而我國進入了新一輪專制王朝。歐洲的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之後產生了科學,於是在1760年就爆發了第一次工業革命。
最近查資料看了不少油管上的紀錄片,發現實際情況遠不是像歷史課本描述得那麼簡單,中世紀的歐洲雖然黑暗動盪,但是民間的科技創新依然很有活力。比如大部分機械結構都是工業革命之前甚至文藝復興之前就已經出現了;木工車牀和鑽牀基本也是工業1.0之前很長時間就已經定型了,所以不管是紡織機還是蒸汽機的“特種”零件,在當時都可以被已有的生產設備製造出來。(我們今人的製造技術也已經積累到相當的水準了,所以產品技術的革命隨時也可能大爆發,這個話題以後再展開討論)

早在13, 14世紀,歐洲的麪粉作坊,木工作坊就已經大量使用水車了,水車時代的機牀與蒸汽機時代的機牀在結構上是一模一樣的,所以至少在蒸汽機發明之前就應該已經是機器時代了,而且水輪機和蒸汽機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並存,就像電動車和內燃機車的並存。
所以可以判斷:在工業革命之前存在一個技術積累的歷史時期,這就是以水車和後來的水輪機作為主要動力的工業0.0時期。
據維基百科查證,14世紀的麪粉作坊,機械化程度就已經非常高了,除了磨面,還有前端的自動篩穀粒的機構,麪粉裝袋後可以自動被滑輪調到頂層。
除了麪粉作坊,很多木工廠,鐵匠鋪也都採用由水車或水輪機驅動的機械化。而當時很多水輪機的輪轂和葉片是鐵製的,用“鍛焊”的方式把葉片和輪轂焊接在一起。所以機械化早在蒸汽機出現之前就已經大規模使用且成熟了,應該説在工業1.0之前的0.0時代,除了動力不同,大部分工業1.0時代機器的雛形都已經定型了。在歐洲存在着大量這種生產作坊的實物遺蹟,甚至這些水車作坊還可以正常開工,成為很多村莊的旅遊景點。

工業0.0時代,人們對傳動和運動形式轉化的理解已經非常深刻。比如可以改變轉動方向的錐齒輪,可以讓轉動變成往復運動的連桿機構,這些當時的創新發明其實很早就被廣泛應用了,只是由於當時的一些條件限制,沒有辦法被組合成更高級的工業產品。
比如當時儘管機械設計已經非常巧妙,但是冶金和鑄造成本仍然較高,所以大部分機械零件只能用木材,這就限制了結構的強度和運行精度。於是當時的工業文明就遇到了一個發展瓶頸:可供使用材料僅限於灰口鐵和木料,木料可以達到一定的加工精度,但是剛性和硬度較差;由於當時可用的燃料為木炭,所以冶煉金屬時難以達到較高温度,所以鐵器的雜質較高,因此鐵器偏脆,受衝擊時易斷裂。這樣也就不能用在諸如大型齒輪和傳動軸這種重要傳動部件,也就無法建造更大的設備,也無法生產更高精度的零件。。。。。。似乎是個死循環。
工業0.0到1.0的突破口似乎是燃料革命,即煤的大量應用。但是煤礦的挖掘在當時並不容易,需要大型高效的挖掘設備才能降低煤的成本。而只有用煤充當燃料才能提高爐温煉出高品質的鋼材,而只有冶金工藝成熟了,鋼材才能鍛造成傳動件,才能被加工成諸如齒輪,氣缸和活塞這種高精度零件,才能做成蒸汽泵抽乾礦井裏的積水,這樣煤的價格才能進一步降低… …工業革命的正反饋被如此開啓。
但是在當時的人們看來,大規模開採並使用礦物燃料的難度也許不亞於我們現在對核燃料的感覺。不論身處0.0還是4.0時期,人類對未來的感覺永遠是既充滿希望又困惑迷茫:核聚變,石墨烯,量子計算機等關鍵技術離突破性進展似乎還很遙遠,但搞不好哪一天就有了始料未及的突破;而諸如電動車,物聯網,大數據,區塊鏈之類的技術看起來也都不錯,好像也都能改變世界,但搞不好哪一天也被顛覆掉了。
也許,改變產業格局的技術都是出乎當時那個時代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基於已有認知水平的改進往往只是臨時的技術形態。
1700年代,在歐洲出現了一種馬力輪船,如下圖所示,就是用牲口拉磨盤,通過錐齒輪帶動輪式船槳運動。這個過程其實就是水車磨坊原理的逆向思維。而這項發明最早的記錄出在4,5世紀的古羅馬時代,這種畜力輪船就已經出現了,只不過當時用的是牛。
有感於近期互聯網行業的大變局:每次工業變革前夕往往會萌發出很多新技術,新產品,新事物,新思維… …但是你很難説哪項發明就一定會改變世界,也很難判斷下一個風口在哪裏,而這個風口是不是馬上就要結束了,風口上的豬會不會摔成豬排。
不妨假設你是一個互聯網投資人,一天陪客户在KTV喝得寧酊大醉,第二天醒來發現穿越到了近代歐洲,與一個18世紀的威尼斯商人互換了身體,並一下子精通了意大利語。
第二天你去海邊散步,這個畜力輪船時一定會拍案叫絕(當然,威尼斯都是劃剛朵拉,此處忽略編劇無腦),並勾畫出一副未來共享交通的圖景:在每個渡口都要投放大量這種畜力載具平台,這樣貴族們只要有馬匹,就可以在水路和陸路暢通無阻。你還可以利用在威尼斯商圈的人脈,整合當時威尼斯強大的造船能力,以極低的成本量產這種標準型畜力輪船。當然,船上還是要配桅杆的,反正也貴不了多少,更何況加上船帆之後就成了“風-畜混合動力”,搞不好能拿補貼。
你還聯絡了美迪奇家族,不惜用強拆的手段,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了河流沿岸的土地,因為水流是當時的動力源,所以你發出豪言壯語:“誰掌握了河流誰就控制了製造業和物流,誰控制了製造業和物流誰就能政府歐洲”。所以你開始在河邊大搞工業園和物流園。由於採用了模塊化設計,用畜力船的動力組件加個大型水車就是工廠的動力源,這樣你也可以用極低成本建廠房,而廠區附近就是物流中心,可以把物資快速送達各個公國。
你甚至攀附上了羅馬教皇,號召耶穌的子民用實際行動實現凱撒時代的偉大復興,號召各王室貴族大規模興建這種交通系統,充當教宗的白手套,指定工廠主採購你開發的水輪動力系統。
水力交通4.0系統建成後,不但可以滿足民用,還能夠遠距離投送兵力,於是騎兵就可以沿水路直達奧斯曼帝國,在敵人兵力薄弱的淺灘就可以登錄,然後利用騎兵機動性長驅直入,一舉拿下拜占庭,攻克耶路撒冷,實現羅馬帝國的偉大復興。。。。。。
可是,過不了幾年,當蒸汽機出現後,所有這些方案統統作廢。之前的投入完全打了水漂,於是後半生你開始了逃亡生涯:此狗血穿越劇前半段是創業商戰勵志劇,對標尋秦記;後半段亡命天涯,一路躲避各路人馬的追殺。。。。。。
按照現在互聯網思維的邏輯,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構想,該交通體系在畜力時代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案,可以説是那個時代的共享經濟和交通4.0。但是這種系統化的“頂層設計”比較適合一個技術要素不發生改變的環境,或者説,這個頂層的系統設計要足夠的超前才能發揮足夠的優勢。產業生態中技術更新越快,這種頂層設計決策的風險也就越大。
比如秦朝修建長城和專用運兵道就是功蓋千秋的工程,直到宋朝還發揮着軍事戰略作用。但是到了近現代技術高速發展時期,人類就很難超前判斷哪些大型基礎建設是可以澤被後世的。例如,有線電報在發明之初,這項技術也可以説是當時的信息高速公路,歐洲各國也都大興土木鋪設電報電纜,甚至海底電纜。我看過一個(好像是瑞典)19世紀有線電報的圖片,密密麻麻的電線在電線杆上面排布,看的眼花繚亂。但是沒過多久,無線電技術的迅速成熟也讓當時的有線電報基礎設施投資打了水漂。
基於現有成熟技術,不惜血本地搞一套攤子特別大,回收期特別長的系統工程(比如各種所謂的互聯網創新),往往不是好的決策(除非是帶有公共服務性質的項目),因為過不了多久就很有可能出現一個技術顛覆整個遊戲規則。
從根本上改變世界的往往是實業家,這個劇本不需要穿越:
瓦特在改進蒸汽機時遇到過一個棘手的問題,就是氣缸與活塞之間無法做到嚴絲合縫,因此蒸汽老是泄漏,效率老是提不上去。後來他採用了當時一種軍用級高精度鏜牀加工出了符合公差要求的氣缸。當然,彼時公差這個概念還不存在,而據説瓦特在當時對精度就有很深刻的理解,還發明瞭一種千分表。
下圖就是這個鏜牀的圖片,由水輪機驅動,雙工位,用來加工加農炮的炮管內壁。這個設備目前被認為是第一台真正意義的金屬加工機牀,發明人John Wilkinson既是工程師,也是成功的鋼鐵實業家,還是優秀的投資人。他之所以敢投資瓦特,估計是他清楚自己鏜削工藝可以大幅提升蒸汽機氣缸的精度。正是因為他掌握了這項軍工技術,所以才有十足的把握。
實業投資往往是基於技術細節的決策,而互聯網投資則多是建立在故事上。

可以説,沒有Wilkinson的鏜牀就沒有瓦特的蒸汽機。也許製造技術和生產設備永遠都無法扮演工業革命的主角,而專精於技術創新的實業家們也熱衷於悶聲發大財。
Wilkinson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他足夠專業:他是金屬材料行業“大拿”,對冶金的理解非常深刻,江湖上人送外號“鐵瘋子Iron-Mad”,就連棺材都是鐵的;他還修建了第一架鑄鐵大橋,現在已經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發明了用水輪機而不是水車驅動的鼓風機,以提高高爐的温度;估計是他發現之前投資的鑄鐵橋不夠好,或者成功開發了鍛造設備,所以他後來還造了世界第一艘鍛造的鐵甲船;而作為一個英國人,他還沒節操地跟法國政府勾兑,建了個加農炮兵工廠,而當時蒂森克虜伯家族還只是幹着五金瓷器店的營生(1811年才開辦第一家鑄鋼廠)。
Wilkinson的投資完全是基於他對技術和工藝的理解:他的鐵甲船大賣後,發現需要在船上鍍銅以避免貝類生長在船底降低行駛速度,於是他就買了個大銅礦,以鋼鐵大王的身份開了個副業並且大賺特賺。
雖然Wilkinson這個兄弟在歷史上的名氣不如瓦特大,但他卻紮紮實實地改變了當時的工業生態:材料,工藝,設備,動力,這些製造業最核心的課題都與他緊密相關,可以説完全是憑本事發財,知識改變命運。
工業0.0這個水力時代的重要性是不容忽視的,這段時期沉澱了大量的工業技術和生產工藝,一旦時機成熟,任何小的技術創新都有可能帶來巨大的變革。而變革往往是始料未及的,在歷史的當口,未來也是不確定的,縱橫捭闔的戰略規劃往往不見得靠譜,只有對技術有着深刻的理解才有可能把握住變革時期的一些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