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的掃碼點單,為什麼掃出個“大雷”?【軒講】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03-10 20:23
大家好,我是谷智軒。前幾天三八婦女節,大家出去吃飯了嗎?吃飯的時候是怎麼點單的?人工點單的扣1,掃碼點單的扣2。我遇到的大多是2,飯桌一角貼着二維碼,某信某寶一掃,菜品價格一目瞭然,點單加菜結賬,全都可以自己動手,要是幾個小夥伴一起去,還能各點各的,互不影響,“社恐”福音了屬於是。對飯店老闆來説,省了人工,還有現成的數據可以分析,多好啊。然而,這看上去對大家都好的事情,最近卻爆了個“大雷”。掃碼點單平台嘩啦啦出現“技術困難”,沒法提現了,導致近四千家餐飲企業資金週轉不過來,遭遇生存危機,讓本就不富裕的餐飲業雪上加霜。本期《軒講》就來聊聊,“掃碼點單”,為什麼出了大問題。
“掃碼點單”的核心,是“降本提效”。餐飲服務業,特別是做堂食的,人力成本是大頭。自從“餐廳”這種商業設施出現之後,怎樣僱最少的人,給顧客最好的用餐體驗,就一直是老闆們追求的目標。以前沒技術,那就搞文化,西方人發明“小費”,早先是給貴族老爺撐面子的,後來麼,正好利用,把餐廳的人力成本轉嫁出去。現在有技術了,那當然是要物盡其用。
80年代中期之前,飯店員工們都要手寫點單,手寫記賬。然後個人電腦出現,有各種各樣的軟件幫助人們處理信息,數據也不再被記錄在紙上,而是保存在硬盤裏。之後,又有了互聯網,數據的傳輸、共享,都方便了許多。這套技術,對餐飲行業來説,真是瞌睡了送枕頭。不過隔行如隔山,餐飲企業做菜待客還行,裝電腦做系統,那還得找專業人士。有實力的,自己僱人來做,不行的,那就找第三方。1996年,沃爾瑪的管理系統被引進國內,隨即出現了各種信息系統服務商,比如天財商龍、思迅。新的信息技術,大幅減低了餐飲企業的管理成本,為標準化和規模化,大開方便之門。就是在這個時期,本土餐飲企業開始了連鎖化的嘗試,先後崛起了小肥羊、海底撈、華萊士等知名連鎖餐飲品牌。不過在這個階段的信息化,有三個非常大的侷限性。
首先,它只是一家企業內部的事情。大家各幹各的,你建一套系統,我建一套系統。有的時候,還不只一套。有的企業是前廳一套,後廚一套,門店一套,總部又一套,彼此之間數據還不通,可以説是又貴又不好用。其次,這個階段更多隻是把餐廳每一個環節產生的數據記錄下來,彙總起來,最後由人工做一些基礎的數據分析,對這些數據的利用還比較原始。第三,雖然企業的管理成本下來了,但對顧客來説,餐廳是不是搞了信息化,好像區別不大。只是服務員把手裏的紙和筆,換成了點餐機。甚至有的時候,服務員還要用紙筆把菜品記錄下來,再走到點餐機前輸入。總而言之,還是要把忙裏忙外的服務員喊過來,尷尬一點兒沒減少,時間還沒少花。心算能力不強的,可能直到結賬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一頓飯大概花了多少錢。而結賬,不管是現金還是刷卡,是服務員過來,還是你過去,大概率要等。所謂“來了就吃,吃了就走”,還是個奢望。
這些侷限性,在2008年前後出現了變化。2008年是移動互聯網元年,一頭是智能手機快速更新迭代,普及率急劇上升,另一頭是大數據、雲計算、移動支付、區塊鏈等新技術的出現,讓數據的採集和利用模式,發生了質的變化。餐飲行業很快就把新技術給用上了,團購、點評、外賣等新業態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這些新技術,同樣可以用來幫餐飲企業“降本增效”,並用相對比較低的成本,讓顧客的用餐體驗,無限接近“來了就吃,吃了就走”。
比如説,智能手機就可以變成一個終端,比那些點菜機、POS機都要好用。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換個思路:以前是餐廳配終端,現在顧客配終端。餐廳裏的機器,再多也就那麼幾台,客人多了總會出現排隊的情況,而且購置維護升級都是餐廳去砸錢。顧客自帶機器,那就至少是一客一機,數量沒上限,永遠不排隊,更重要的是,所有的“硬件”成本,都由顧客自己負擔,餐廳不用掏一毛錢。
再比如説,也不需要企業自己去搞系統了。有現成的APP,各種功能都配置好了,市面上的電腦平板手機都能用,裝在哪裏,哪裏就是系統終端。客户端可以瀏覽預約點菜結賬評論開發票;門店這邊,前廳的端口可以處理訂單、安排座位、收銀記賬,後廚可以接單傳菜,也可以下單採購;再往上,在企業總部還有管理端,可以對門店、供應鏈、會員、營銷進行全方位的管理。一套系統把餐飲服務的全部環節都集成了進來,數據互通,各種功能可以按需取用。消費者和商家只需要下載軟件,就可以免費或者付費來使用這些功能。
這個模式,有一個時髦的名詞,叫SaaS,軟件即服務。而我們開頭提到的“嘩啦啦”,就是負責製作、運營這種軟件的信息服務提供商。其他有代表性的企業,還有“二維火”、“雅座”等等。這些企業的名字,可能大多數小夥伴都不熟悉。這很正常,因為它們主要做的是2B生意,向餐飲企業提供服務,向它們收費。這些信息服務提供商,對消費者來説更類似於一個“工具人”,沒啥存在感。以前拿紙質菜單點菜,有幾個人會去管菜單哪家印刷的?“掃碼點單”也是一樣的道理。咱們一般用就是用某寶某信掃一掃,然後就只瞅着菜品和價格了。誰會關心這套軟件,到底是誰搞出來的?
但問題在於,雖然咱們“乾飯人”,不太關心這些“工具人”,但它們對我們可是關心得很。
餐飲SaaS,是對現有成熟技術的應用,它不是一個門檻很高的生意。2013年以來,前前後後有上千家初創公司湧入這條賽道,推出相似的產品。那麼誰才可以獲勝呢?商户接受誰的產品,一比誰更划算,二比誰更能“降本增效”。對於前者,就看誰背後的資本雄厚,能把撒幣大法堅持到底,把對手都幹趴下;對於後者,幫商家理順自己的數據,那是最基本的要求,要有吸引力,還得提供額外服務。比如説,商家可以設置客户必須先關注公眾號,再進行一大堆授權之後,才能點餐。再比如説,信息服務商手裏有數據,有算法,可以在商户開店選址、推廣營銷、研發菜品時,提供不小的幫助。有些點餐系統,會在顧客提交訂單之前,給出推薦搭配,再給點小折扣,拉高客單價。還有的服務商,會給餐廳精準引流。舉個例子,一個餐廳有八成客户喜歡吃快餐,那麼服務商在大平台上做營銷的時候,就會把這家餐廳推薦給喜歡吃快餐的客户。類似的服務還有很多,它們都有一個特點,就是要以用户數據為基礎。換句話説,誰掌握了更多數據,誰就有更大的競爭優勢,可以獲得商户的青睞。
這麼來看的話,其實餐飲SaaS企業和那些互聯網平台差不多,都要靠資本和數據來跑馬圈地,然後強者愈強。整個行業趨向集中,很快就形成由幾家頭部企業瓜分天下的寡頭市場。而實際上,它們和互聯網平台也是絕配,畢竟,誰擁有的數據最多呢?玩撒幣大法,又屬誰是行家呢?2018年開始,美團和阿里兩大巨頭開始全面進軍餐飲信息服務市場。從此,這個行業裏的企業分成了兩類:平台企業和獨立企業。平台企業,自然是美團收銀和阿里本地生活。它們先是通過收購業內的頭部企業,比如屏芯科技和客如雲,圈下地盤,然後背靠大平台的資金和數據優勢,很快就把市場吞下大半。而那些獨立企業,也不是真“獨立”,它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拿過兩大巨頭的融資。比如“嘩啦啦”,美團就持股了10%。
當然,“平台企業”畢竟是“親兒子”,在資源方面,獨立企業是比不了的。所以,要生存下來,甚至打下一片江山,獨立企業就要辛苦得多。目前國內的SaaS行業還處在燒錢階段,幾乎所有的企業都還沒有實現盈利。為了有錢可燒,他們當中有的會想辦法抱上其他資本的大腿,比如雅座就找上了微盟。還有一些,硬是要頭鐵自己幹,選擇走激進擴張路線,自己把畫餅、融資、擴張的循環給帶起來。“嘩啦啦”就是如此。這條路線也不能算錯,正常情況下或許能走通。但就怕遇到不正常的情況,比如説新冠疫情這個超級“黑天鵝”。疫情下餐館大量倒閉,降低了使用嘩啦啦軟件的頻次。而活下來的企業,也在花錢這個問題上謹慎了許多,普遍減少了在數字化方面的投入。在資本市場上,投資人對嘩啦啦的熱情也來了個同步的“大降温”。去年年初談妥的2億美元投資,第二季度就黃了,但嘩啦啦的擴張動作卻是按照之前的規劃來的,同時上馬了三條產品線,還搞了海外業務。營收少了,運營成本卻猛增,嘩啦啦的現金流很快就出了問題,到了第三季度,部分員工的工資開始暫緩發放,銷售團隊拖欠了一個月,研發中心兩個月。
不過,激進擴張——遭遇黑天鵝——資金鍊斷裂,這樣的故事倒也不算罕見,對剛發展十年,還處在野蠻生長期的新行業來説,幾乎可以説是常態了。但嘩啦啦的提現困難和“企業經營不善”之間,關係還有點複雜。嘩啦啦的軟件有支付功能,但是嘩啦啦本身卻沒有支付牌照,所以這個支付功能要和第三方支付機構合作才能實現:由嘩啦啦向支付機構發送數據和指令,支付機構進行操作,賬款先進入支付機構的“備付金賬户”,再由支付機構打給商户。這些“備付金”受到央行監管,支付機構無權處置,嘩啦啦更是碰都不能碰。換句話説,哪怕嘩啦啦破產了,這賬款照樣能付,只要賬目沒有問題。
而這次,問題恰恰就出在賬目上面。
根據嘩啦啦官方的説法,這次的問題,是因為公司新老系統升級的時候,出現了技術故障,造成數據紊亂,結算和交易數據對不起來,需要人工逐個梳理、核對。這……你是個科技公司,對吧?這個過程裏面還有個細節,去年11月份系統升級的時候,嘩啦啦負責運維的部分員工突然“羊”了,整個技術團隊都成了“密接”,其他工作人員都進不了機房大樓。
嘩啦啦服務的餐飲門店超過40萬家,每年有7000億的交易流水,差不多要佔到中國餐飲行業年經營額的15%。這個業務規模,竟然因為這樣的理由,就出了這麼大的問題,還拖了整整三個月都沒解決,開玩笑呢?這已經不能説是“經營不善”了。企業在盲目擴張,經營管理和技術都沒有跟上,再遇到資金壓力,結果只能是“一片混亂”。而企業的混亂,卻讓那數千商户遭了無妄之災。要知道,餐飲行業是高週轉的生意,賬款提不出來,接下來的經營活動幾乎就無法展開,等於是要商家的命。嘩啦啦出了事之後,受到影響的商户遍佈全國各地。許多飯店老闆發不出工資,交不了水電,還被供貨商天天討債,只能千里迢迢跑到天寒地凍的北京去要個説法,甚至還有人自帶牀墊,在嘩啦啦的展廳門前就地躺下。對此,嘩啦啦給出的回覆是,把解決問題的時間表,從1月31日推遲到3月31日,對未能體現的客户,按照每日0.03%的利息給予補償。目前嘩啦啦的管理層和技術團隊,還沒有人因此事受到公開處罰。
信息技術大幅提高了企業的生產效率,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了許多便利,這不假。但是嘩啦啦這個例子卻告訴我們,在依賴於這類技術之後,一旦出現“技術故障”,就可能引發非常嚴重的後果,而承擔這些後果,可能不是技術的提供者,而是使用者。嘩啦啦在激進擴張的時候,是否考慮過為此承擔風險的,不只有它的股東和員工,還有它的40萬用户?一旦出現重大事故之後,它是否有這個能力,來賠償這些用户的損失?嘩啦啦的用户其實還遠遠不止這40萬。那些使用嘩啦啦平台的消費者、供應商,同樣會受到影響。消費者雖然不會遇到提現的問題,但我們在掃碼點餐時,可能被迫關注了不想關注的公眾號,可能未經同意地被收集了個人信息,可能因為不會或不願使用掃碼點餐,而無法在順利地在餐廳用餐。這些損失,又該找誰負責?嘩啦啦的問題,並不是個案,互聯網領域“暴雷”的,遠不止一個“掃碼點單”。這幾年,我們國家在相關的立法上取得了很大進展,也有了不少成功的司法實踐,但仍然還有許許多多的工作要做。技術在不斷進步,但法律總是滯後的,我們需要建立一套長效機制,確保在應用新技術時,能夠儘量降低相應的風險。這不只可以保護用户,還能讓他們在使用技術時用得放心,從而更快地接納新技術。這對技術的供需雙方,無疑都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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