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際組織的25年 | 中國終於有了一個教育部門的司長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03-10 19:15
作者:唐虔 1950年生於北京,在清華園長大;1968年從清華附中到晉西北農村插隊;1973年進入山西大學學習;1978年考取研究生和國家公費留學資格,次年赴加拿大温莎大學留學,獲得運動生理學碩士和生物學博士學位。
1985年進入中國駐加拿大大使館,先後任二秘、一秘,從事中加高等教育交流和留學生管理工作。
1989年回國,任國家教育委員會(後改稱教育部)職業技術教育司綜合處處長,1992年調任陝西省科學技術委員會副主任、黨組成員。
1999年11月15日是個星期一,這是松浦總幹事正式上任的日子,開啓了他的十年執政期。巧的是這天早上我上班在總部大門口正遇上乘車到達的松浦,他滿面笑容,神色輕鬆,見到我馬上與我握手寒暄。當時門廳裏還有不少各部門的同事在等電梯,他們大都露出詫異的眼神,不知道新來的總幹事怎麼會認識我。

2000年,剛當選為總幹事的松浦晃一郎。
松浦上任之初就面臨着不小的挑戰,他的競選綱領之一就是要革除馬約爾擔任總幹事最後幾年產生的一些弊端。包括馬約爾以“個人晉升”的形式任命了很多高級官員,例如,處長應該是P5級,但是一些處長作為“個人晉升”被提升為D1級,成為“司長級處長”。當時整個教科文組織一共有約100個D級職位,但是D級官員卻有近200人。我所在的教育部門,在總部的D級職數應該是6個,但是當時卻一共有18個D1或D2級的官員。
松浦的做法是調整組織機構,定崗定編,對D級官員重新任命。多餘的D級官員,有的外派到駐會員國的辦事處去任職,有的到點退休,快到退休年齡的動員他們領取補償金提前退休。這是一個牽涉範圍很廣的變動,松浦上任後這個過程整整持續了一年時間。在這個過程中,所有D級官員都使出渾身解數競爭這些職位,可謂是“僧多粥少”。這些官員各自國家的代表團也都紛紛以各種形式向松浦施加影響,為他們説項,爭取實職。後來松浦對我講,那段時間他承受的來自會員國的壓力實在太大。
2000年6月,松浦宣佈了新的總部機構設置。教育部門設立一個行政辦公廳和五個業務司:按教育層次設置基礎教育司、中等與職業教育司、高等教育司;另外設置跨層次的教育戰略與政策司和教育質量促進司。不過隨之而來的人事安排讓高層頗費斟酌,教育部門以前的18名D級官員此次只能安排6人(5個司長和1個辦公廳主任);原有處長職位32個,現減為16個,調整幅度之大在內部引起不小的震動。松浦總幹事的這項改革還是很有魄力的。總部對外聯絡部門的處長日本人岡島即將退休,他動員我去接任他的位子,説我搞對外聯絡一定非常出色。不過我從中國的需要和個人的前景考慮沒有離開教育部門的願望。松浦競選時的“管家”、日本常駐代表團的公使都築在完成任務之後即將返回日本,我請他吃了一頓飯為他餞行。席間我也徵求他的意見,都築説:“松浦總幹事還是想要你留在教育部門。”都築與松浦總幹事關係很近,這話應該是松浦的意思。

2009年,作者陪同松浦總幹事(左)出席活動。
鮑爾離去,松浦總幹事決定公開招聘教育助理總幹事,同時任命已經退休的教科文組織在瑞士日內瓦的“國際教育局”的原局長雅克·哈拉克臨時代理教育助理總幹事,主持教育部門的工作。哈拉克是法國人,是一位業務上很有成就的教育專家,以管理嚴厲著稱。哈拉克一到任就召集部門所有管理層官員開會,宣佈要調整機構,厲行改革。此人個子不高,英語、法語都講得相當好,他一臉嚴肅,難得露出笑容,讓不少同事很緊張,不知他要鬧出多大的動靜。我以前並不認識哈拉克,在會上他逐一問出席人的姓名,介紹到我,哈拉克手往天上一揚,説:“啊,是唐先生,你是一個重要人物啊!”他的話讓所有在場的人包括我自己都非常詫異,我後來猜到是松浦向他説起過我。
過後不久,中等與職業教育司司長被松浦調職離開了總部,哈拉克找我談話,要我代理司長,並且要我給他寫一份不超過兩頁紙的文件,提出對這個司今後工作的想法。這是我第一次與他正式談話,雖然不熟但是談得很融洽,我感到他似乎對我很信任。我回去就找了司裏的另外兩位處長,要大家羣策羣力提出有關前景的建議。他們一是高興我代理司長,二是頭一次所有處長在一起討論長期發展方向,所以積極性甚高。我們用幾天時間就完成了一份兩頁的方向性文件交給了哈拉克。文件觀點鮮明,表達簡潔清晰,讓哈拉克刮目相看。
2000年7月中旬,我陪松浦總幹事到波恩去籤協議,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可能更增加了松浦對我的信任。那天我一早與教育部門辦公室主任德國同事漢斯·瑞森到機場陪同松浦飛往波恩。臨行前一天我把要簽字的協議文本和總幹事在簽字儀式上的講話稿都準備好,講稿送到總幹事辦公室,我當時留了一個心眼兒,把講稿多備了一份放在身上。飛機上乘客不多,途中我看到松浦還拿出講話稿閲讀。中午到達科隆機場後,我們在德國聯邦政府官員陪同下出席教育與科學研究部和經濟合作部的兩位國務秘書和波恩市長招待總幹事的午餐會。下午,教育與科學研究部的女部長來到國賓館,與松浦總幹事一起出席協議的簽字儀式。
簽字儀式很隆重,賓館的大廳放了一張長桌、兩把椅子,後面有一面德國國旗和一面藍色的聯合國旗幟。此時廳內已經聚集了近百名受邀參加簽字儀式的各界來賓。簽字後德國女部長首先站起來發表講話,談及建立這個中心的巨大意義。此時松浦坐在部長身旁,我忽見他四處觀望,像是在尋找什麼,我馬上走到松浦身旁。松浦小聲問我:“你身上還有一份講話稿嗎?我的那份被我遺落在飛機上了。”真是“有備無患”,我馬上從提包中拿出我帶在身上的備用講稿遞給他,松浦如釋重負,在主人講話後拿着講稿發表了講話。同事漢斯在旁邊看到了這一幕,湊在我耳邊説,幸虧你多帶了一份。
簽字儀式很圓滿,此次是我第一次陪總幹事出差,給總幹事提供備份的講稿讓他免於陷入尷尬境地,這件事給松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多年之後他還向我提起過。可見,關注小事與細節總不會吃虧的。

2010年,作者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九任總幹事松浦晃一郎(左)交談。
兩週後,松浦在辦公室召見我。一見面他就笑容滿面地告訴我,他已經決定要我接任中等與職業教育司的司長。他已經與哈拉克談過了,哈拉克非常支持他的決定。松浦還説哈拉克這個人待人嚴苛,輕易不説人好話,但是卻對我的能力讚賞有加,問我是如何做到的。他對我説,許多會員國特別是那些有影響的大國都向他施加壓力任命自己國家的人,但是作為總幹事,他説:“我總要用能幹的人!”我對松浦説,我很能體會他的處境,我一定會努力工作。隨後,代理助理總幹事哈拉克也告訴我,我將會負責這個司的工作,我們還一起討論了教科文組織將來在中等教育、科學教育和職業教育這幾個領域的工作重點。他誇讚我為他準備的計劃很好,有高度。
2000年8月底,松浦總幹事首次對中國進行正式訪問,中方予以很高的禮遇。松浦受到朱鎔基總理接見,並且分別與外交、教育、科技和文化四部的部長會談。朱總理肯定了松浦的改革,並提出教科文組織應更注重文化的多樣性,松浦表示贊同。訪問結束後,中國常駐代表張崇禮大使在巴黎向我通報,松浦在北京向中方表示,他將任命我為司長。
2000年12月初,總幹事宣佈了總部各個崗位負責人的任命,我被正式任命為中等與職業教育司司長(D1級)。教育部門的其他五個司長都是原來的實職司長,我是唯一從處長升上來的。松浦上任一年之後,終於塵埃落定。自中國恢復在教科文組織的合法席位後,首次在該組織最重要的教育部門有了一個司長職位。
2000年底,代理了8個月助理總幹事的哈拉克結束了他的使命,教育部門為他舉辦了一個離任招待會,松浦總幹事也來參加,給足了哈拉克面子。哈拉克在他主政的這8個月確實做了很多事情,以其硬派作風推動了改革,確實有成效。我以前並不認識他,但是他到來後似乎對我很欣賞。他平時不苟言笑,不少同事挺怕他,但是他每次見我都是和顏悦色的,還常常展現出幽默的一面。我很敬佩哈拉克,在他身上我學到了許多東西,尤其是他強硬的領導作風。可惜他領導我們只有8個月,不然我們會受益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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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來源 |《我在國際組織的25年》
作者 | 唐虔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