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怎麼又成罵人的話了？_風聞

來源 | 她刊

　　這裏是她刊推出的全新對話欄目「Gentlewomen，向前一步」。

　　每期將聚焦一位或一組職場女性，記錄她們如何一步步從暗處走到聚光燈下，也記錄她在每一個十字路口的搖擺。她如何邁出了“向前的一步”，又迎來了怎樣的蜕變，直至走到你我面前。

　　希望這些女性的故事、思考和表達，能豐富我們的思考維度，給予千萬萬萬女性向前一步的勇氣。

　　「Gentlewomen向前一步」，從這裏出發，從此刻開始。

　　今天是第10期。

　　這次我們想要把視線轉向那些沒有被聚光燈照到的**「不完美女性」**。

　　監製 - 她姐

　　作者 - 金桔

　　婦女節結束了。

　　所有的歡呼、掌聲、目光在一夜之間散場，白布面的長桌上散落着3.8大促的傳單和標籤。

　　唯獨屬於女性的聲音又消失不見了。

　　3.8這一天，似乎成為了一場充斥着糖衣炮彈和勵志雞血的虛無盛宴。

　　甚至在這場體面的聚會上，「婦女」的稱呼也是不悦耳的。

　　因為她是**「衰老」**的，是鬆弛的皮膚、下垂的胸部、不可阻抗的色斑、日益腫脹的軀體。

　　是**「囉嗦」**的，歇斯底里地重複自己的問題、不滿、觀點——

　　我説過多少次襪子不要隨便亂丟；

　　你能不能早點回家陪孩子、少喝點酒；

　　多穿點，等你感覺冷的時候就已經生病了；

　　是**「土氣」**的，穿搭大紅大紫，女性特徵和身體曲線全部被衣物遮蓋，頭髮永遠盤在後腦勺，身前焊着萬年不變的圍裙。

　　大家抵抗着「婦女」，害怕這個詞成為自己的前綴——

　　我不是婦女，我只是一個有孩子的小姐姐；

　　「婦」是已婚婦女，未婚的姑娘被説成婦女是種冒犯；

　　未成年女性被叫婦女很不適應，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別人這樣稱呼我……

　　圖源：《隱入塵煙》   

　　但，「衰老」本不是原罪，它是不可抵擋的生命進程。

　　只是我們的社會氛圍一直宣揚「年輕、青春、活力」才是女性之美，看不見歲月和皺紋中積澱下來的魅力。

　　「囉嗦」是因為家庭和社會總是忽視她的情緒、聽不見她的需求和聲音。

　　只能一遍遍重複、一遍遍敍述，直到歇斯底里，直到她被看作「瘋女人」，聲音才能傳遞到對方耳裏。

　　「土氣」是因為太過美麗，是「不安分」的壞女人。太過時髦，不像賢良淑德、會幹活的「顧家」女人。

　　這些對「女性困境」「女性權益」應有的討論和反思，在如今的3.8婦女節，卻無跡可尋。

　　圖源：紀錄片《雕塑小姐》   

　　但在20世紀初，婦女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時，3.8國際勞動婦女節是婦女走上街道，爭取平等的繼承權、受教育權、社會勞動權益的序曲。

　　「婦女」是象徵英勇、反叛、捍衞、自由的名詞。

　　是佩戴勳章的戰士，在提高女性地位的道路上，引領着曠日持久、充滿血與火的女性鬥爭。

　　圖源：《婦女參政論者》   

　　也正是靠着前輩「婦女」們的奮鬥，我們才得以從暗處出走，一步步邁向今天。

　　「讓女性地位得到真實的提高」，是我們這代人要繼承的事業。

　　圖源：紀錄片《她在憤怒時最美》

　　所以，不要只在3.8這一天尊重女性，而是每一天都看見她的身影。

　　不要抗拒「婦女」的稱呼，縱容對於女性詞彙的「污名行為」。

　　更重要的是，在宏大的口號背後，看見個體真實的困境和需求。

　　警惕用新的道德標準和價值裹挾女性。

　　因此，雖然3.8婦女節已經過去，她姐依然想用一支短片，為那些在現實生活正面臨困境的女性發聲。

　　短片裏的主角是普通的二本學生，是平凡的職場新人，是侷促的職場媽媽，是疲乏的家庭主婦，是困頓的中年職工，是苦惱的待業家政…

　　是「不完美」的婦女。

　　是我和我們。

　　點擊視頻「不完美女性」的故事

　　20歲的我，沒法「無所不能」

　　「出身平凡的普通女孩，要怎樣做才可以無所不能？」

　　正值青年或曾在青年時期的你，或許有過同樣的疑問。

　　沒有閃閃發光的背景，沒有大膽果敢的底氣。

　　成年後，一切都要靠自己從0開始打拼的女性會經歷怎樣的困境？

　　日劇《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19歲的**@jujube** 是小鎮姑娘，去年夏天，高考發揮失常，被調劑到一個離家很遠的二本。

　　她小初高都在本地的學校讀，在班上的成績中等，從小一直是家裏懂事、聽話的乖孩子。

　　填志願時，她聽從家裏人意見，選了一個不出錯的、「適合女孩就業」的專業。

　　2022年秋，新學期開啓。

　　她本以為大學生活充滿激情，有很多精彩的社團活動，也有狂刷四六級高分、去大公司實習的各種牛人帶飛。

　　但現實卻是她一整個學期幾乎都在網課中度過，2月21號查四級成績，她差3分過線。

　　本想趁寒假到北京找個實習捲一捲，但簡歷發出去100次，90多個都是已讀不回。

　　其中也有對學歷和工作經驗要求不高的兼職崗位。

　　她有時候很懷疑，「是普通二本生不配嗎？」

　　正在建設的新樓和尚未拆除完畢的城中村交錯

　　是@jujube 長大後對家鄉最深刻的印象

　　22歲的**@追追** 在就業形勢最不樂觀的狀況下卷出一條血路，拿到北京一家公司的offer。

　　這份工作扣完税和五險一金到手4k+，交完房租，撐到月底，追追還得借幾天花唄負債打工。

　　但追追想，有工作總比閒在家好。

　　結果剛乾了不到半年，公司業務線縮減，她們整個部門解散重組，只有Leader留了下來。

　　之後3個月，追追都在努力投簡歷，但幾乎都是石沉大海。

　　家裏人一直在勸她回家，説：在北京賺得又少，也沒對象，不如早點回家考公務員，找個靠譜男人結婚。

　　追追不甘心走上那條「安穩」的道路，她想在外面再闖一闖。

　　但失業的焦慮、家人的催促依然會時不時敲打她的神經。

　　@追追 剛到北京時拍攝的照片

　　當時她以為自己一定能在這裏闖出一番天地

　　很多20上下女性的現狀，是在一片迷霧的深林裏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抵擋着無形的壓迫和潛伏的危險，這和「無所不能」的敍事相差甚遠。

　　但很少有人告訴她們：

　　20來歲沒有任何成就和方向也沒關係，「前途迷茫」才是普通人的常態。

　　抱歉，沒能成為「完美母親」

　　「無法在家庭和職場間遊刃有餘，我可能不是一個優秀的好母親…」

　　她姐常常聽到身邊的母親這樣責怪自己。

　　圖源：《82年生的金智英》

　　26歲的**@Clair** 在去年成為媽媽。

　　孩子降生時，她有過片刻喜悦。

　　但很快，初為人母的激動被崩潰感衝散。

　　體重增加20斤、妊娠紋、漏尿，這些身體上的變化，讓她的自信心變得很脆弱。

　　因為要半夜爬起來餵奶、哄睡，她常常睡眠不足。每天要喝三杯咖啡，工作時才能不打瞌睡。

　　有時對接工作反應遲鈍了些，同事就説她是「一孕傻三年」，但Clair育兒的辛苦和真實的生活狀況卻很少被看見。

　　她説雖然自己有在努力調整，之前也想過跟着母嬰博主的分享來規劃，爭取三個月恢復身材，調整好機能。

　　但現實狀況卻是顧好小孩就已經讓人虛脱了，沒有精力關注自己。

　　@Clair 和寶寶

　　@鐘有豔 36歲，在10年前生下第一個孩子後，退出職場，成為全職主婦。

　　當時她覺得老公掙得更多，自己喜歡小孩，也不反感家務，做全職主婦也行。

　　但時間久了，生活中只剩下一日三餐、接送孩子、照顧老人。

　　家裏永遠有拖不完的地和洗不完的盤子，她累了。

　　更難受的是，家務勞動太容易被忽視了，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一句「謝謝你，辛苦了」。

　　她想重新找份正經工作，但是連一個面試機會都得不到。

　　@鐘有豔 的婆婆年初生病了需要調養身體

　　她每天早晨的固定事項成了熬藥煲湯

　　「成為母親」這四個字在過去通常的敍事中，是美好、神聖、温暖的體驗。

　　但很少有人告訴女性，「成為母親」的代價是什麼。

　　人們歌頌「完美的母親形象」，在職場要叱吒風雲，在家庭要颯爽能幹，兩手抓兩手硬。

　　但很少有人去引導大家反思，或許這種歌頌是對媽媽的苛求。

　　圖源：《坡道上的家》   

　　它在遮蔽的，是家庭內部分工的不平等，和職場對媽媽的隱性歧視。

　　比起一味歌頌「完美母親」，媽媽們更需要的是平等的家庭育兒分工和就業機會。

　　需要的是有人告訴她們**「不用有太大壓力，我們一起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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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託，「聽見」我的聲音

　　最後兩個故事，她姐想講講母輩們、奶奶們的生活。

　　圖源：視覺中國

　　@MOON 的姑姑今年46歲了，她半輩子都在體制內工作，有一個在外人眼中體面的家庭。

　　但是這一兩年，姑姑好像到了更年期。

　　因為雌激素的斷崖式下跌和鈣質流失，她的身體也發生了變化。

　　常常心慌、心悸、失眠、出汗、腿疼，情緒變得不穩定，記憶力也開始衰退。

　　她的孩子正值青春期，兩人吵架的頻率越來越高，隔閡也越來越深。

　　**在家人眼中，姑姑好像成了一個難以溝通的人。**但MOON知道，姑姑可能只是因為身體變化才變得難以控制自己。

　　姑姑告訴MOON，她自己也很難受，有時候刷短視頻，看到同齡的女性年輕瀟灑、事業有成，自己只是一天天老去，很焦慮，但又無能為力。

　　她想要好好表達自己的感受，但説不到兩句，孩子和老公就會説她嘴碎、嘮叨，徑自走開。

　　漸漸地，她把自己關進了小小的籠子裏，不願再表達。

　　圖源：《我們的日子》

　　@明天 的外婆55歲，退休5年了，但一直閒不下來，各處找活，給人當家政工。

　　早些年，外婆的一個兒子生病，借了不少錢治療。

　　為了幫孩子儘快補上虧空，也為了自己以後生病不給孩子們添麻煩。

　　外婆就堅持要趁身體還硬朗的時候再多攢點錢。

　　但這個歲數，找工作不容易，倒黴的時候也會遇到不靠譜的東家，剋扣工資。

　　外婆從不認為自己是個「獨立強大」的女性，她説家裏人也沒見誇她的，都説她跟頭倔驢一樣勸不動。

　　她只是想踏踏實實賺錢，靠自己雙手吃飯，也不指望其他人給自己兜底。

　　一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她習慣了。

　　@明天 的外婆

　　現在在西安一户人家當住家保姆

　　@MOON 的姑姑和**@明天** 的外婆，是中老年女性的一個真實切面。

　　她們不會保養、不趕時髦，有時嘮叨、有時沉默、有時很倔。

　　她們不是社交平台上的酷颯奶奶和優雅媽媽，甚至在一些家人眼中，她們越老越古怪。

　　但其實，並不是她們古怪，而是沒有人去傾聽和詢問她們的真實想法和感受，看不見她們的困境和傷口。

　　隨着時光推移，她們就逐漸成為了家庭中失聲的，或者不被理解的、有代溝的存在。

　　很遺憾，普通女性真實的生活往往不像大家期待那樣，分分鐘開金手指，遵循大女主的爽文敍事。

　　她們會羨慕閃閃發光的生活，但也會期待有人告訴她們：平凡從來不是錯。

　　她姐當然也期待「女性有無限可能」那天到來。

　　但在結構性的性別不平等消除之前，她姐更警惕「獨立女性Tags」成為新的道德束縛，去裹挾那些在現實困境中難以抽身的普通女性。

　　解放不應該是要求女性成為既定的模樣，從一種傳統的刻板印象進入到現代的刻板印象。

　　而是真正地看見個體的困境和傷口，看見個體亟待解決的生活難題和不曾袒露的脆弱之處。

　　給她們、給我們鬆綁，「向前一步」，看到束縛之下，女性真正的多元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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