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教育有什麼用:語文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03-16 07:29
在風聞裏,從高中是否應該降低英文權重引申出一個問題:高中教育到底有什麼用?
看來降低英文權重深得人心,但取消高中教育不能接受,就是誰都説不上來高中教育到底有什麼用。其實這可以擴大到初高中,高中只是初中的延伸。
中學語文學了有什麼用?
語文最基本的功用是認字和表達。認字是為了能明白別人在説什麼,表達是為了説清楚自己要説什麼。
實事求是地説,就基本的交流功能而言,要弄明白別人在説什麼,小學語文大體就夠用了。別人掉書袋的話,小學語文當然是不夠用的,但到了掉書袋就沒底了,北大校長還有“鴻浩之志”的時刻呢。表達也是一樣,基本上能把話説清楚,把文章寫清楚,更高的要求屬於錦上添花。
再不濟,可以問嘛。聽不懂別人的,可以問個明白;説得別人聽不懂的,別人也可以問個明白。交流的目的在於確保對方理解,能達到這個目的,語文的最基本目的就達到了。
但語文的目的不止於基本層面。
人類有別於動物,最根本的差別在於智能和社會化。這兩樣又是有聯繫的,語言是共同的載體。語言是智能的外在表達,人類是通過語言達到社會化的。這就是説,人類不僅有功能性的交流要求,還有情感交流的要求,還有各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深層交流要求。這就是語言的深層功用。沒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實際上弄到最後,還是常常用某種形式的語言來表達的,儘管不一定是直白的語言,可能是隱晦的語言,可能是心領神會的暗示,可能是隔了好幾層的隱喻。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共同的語言凝聚共同的文化,這才是民族的根本,而不是血緣或者地域。車同軌,書同文,這對中華民族的凝聚力是決定性的。南方的斯拉夫人進入巴爾幹的時候,還是同一整體。但歷史使得克羅地亞成為天主教的奧匈帝國的一部分,波斯尼亞成為穆斯林的奧斯曼帝國的一部分,東正教的塞爾維亞不僅還採納了西裏爾字母,拼音文字則在方言的基礎上演化成不同的語言,最終導致了巴爾幹如今的民族版圖。東方斯拉夫人也是一樣,由於宗教和方言為基礎的拼音文字,最終分化成為俄羅斯人、白俄羅斯人、烏克蘭人、波蘭人、斯洛伐克人、捷克人。
在這一點上,中文作為表意文字,文字與語音分離,統一的文字成為統一的民族的基礎,天南海北的方言並沒有影響中華民族的自我認同。這使得語文對中國人來説格外重要。
民族性是通過語言來傳承的。一家兄弟姐妹,散居天南海北,親情是凝結的紐帶,或者説來自共同的血緣。對於一個民族來説,語言和文字所承載的文化就是這共同的血緣,是定義身份認同的關鍵。
語言也是通向情感的大門。常有人説,小説改編的電影不如小説好看,這就是語言的“留白”威力:不把細節全部闡述清楚,而是留有想象空間,容許添加情感的色彩。在紅樓夢裏,林黛玉是“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這算什麼描述?眉目、三圍、體態、膚色統統沒有説到。到了電視劇時代,林黛玉的形象倒是可以明察秋毫了。陳曉旭堪稱經典,但這就是林黛玉嗎?蔣夢婕褒貶不一,但這不是林黛玉嗎?林黛玉為什麼不能是范冰冰的樣子?或者是劉亦菲的樣子?其實林黛玉是什麼樣子,曹雪芹根本沒説,但在留白中,在一千個人心中創造了一千個活生生但依然看不見、摸不透的林黛玉。與其説曹雪芹創造了一個林黛玉的物理形象,不如説它創造了林黛玉所代表的心理情感。
語言更是通向抽象思維的大門,是思辨的載體。“我思故我在”,“存在先於本質”,“凡存在的皆合理,凡合理的皆存在”,“道可道,非常道”,“帝王將相,寧有種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槍桿子裏面出政權”,這些深刻影響人類文明發展的理念除了用語言來表述、傳播和理解,幾乎沒有其他途徑。
在現實生活裏,也常有“xxx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的問題,手機拍一張照片傳過去通常不解決問題,“我問你的不是ta長什麼樣,而是ta的為人、內心怎麼樣。”這時你就需要用語言來描述了,完整、傳神的描述就不能止於“老實”、“肯幹”,而需要情感、心理的刻畫。即使是躺平vs支楞、結婚生子vs丁克不婚,也是通過語言來思辨的。
這就是小學語文辦不到的了。
為什麼要讀那麼多古文和詩詞?詩詞是最精煉的語言,也是情感的昇華。詩詞也是留白的極致。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這些名句永遠引起人們的強烈共鳴,就是因為在留白中,激發了人們的情感和思緒。
古文有類似的地方。古代的人們不像現在那麼忙碌,但紙是昂貴的東西,要在石碑或者銅鼎上刻文,更是必須惜墨如金,哪能像現在這樣囉裏囉唆?在這個過程中,古人把凝練和留白的藝術發揮到了極致,把語言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
留白是模糊的藝術,語言也是明晰的表述的載體。
誰都有在語文課上被無窮無盡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弄煩的時候。但在實際生活中,中心思想、段落大意隨時在用。一篇長文看下來,有些地方跳着看,就是因為段落大意一眼就“看穿”了,沒必要在每一句八股文字上浪費時間;一篇文章看下來,埋怨“怎麼不知所云”,就是抓不住中心思想,被浪費了時間。
輪到自己寫東西的時候,尤其是涉及到複雜概念或者行為的時候,主題明確,表達清楚,語句順暢,也是需要一點訓練才能做到的。比如説,合理分段,多用短句少用長句,形容和寓意要畫龍點睛、避免濫用,都是需要一點語文訓練的。
語文也不只是文字,語文本來就是語言和文字的結合,是口頭和書面的結合。出口成章、落筆成書本就是文采的較高境界。
這些都是高中語文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