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買牀記：差點被當成商業間諜可還行？_風聞

作者| 木馬君

去年剛搬回國內後，木馬爸爸有一陣子總是抱怨家裏的一切：沙發太硬，飯桌太醜，牀很不舒服。

因為租住的是酒店式公寓，所有的傢俱都是公寓自帶的。這些傢俱品質不算上乘，但是倒也不至於不能用。

那時候，我不懂他的抱怨。

這是一張兩米寬的雙人大牀，有厚厚的席夢思，有皮質牀頭，每週有阿姨來更換雪白的牀單被罩。

雖然不是什麼頂級牀品，但是，我們也不是豌豆公主呀。

以前我們住在德國時，剛開始用過宜家的牀。牀很簡單便宜，最普通的板材，牀墊很硬，雖然極不舒服，也睡了近兩年。

那時的我們，沒有因為這張牀而覺得不快樂。

後來有了自己的房子後，才終於換了一張像樣的牀。

年輕的時候，雖然沒有經濟基礎，但是適應能力卻很強，不會為了一點生活上的雞毛蒜皮而抱怨。出門旅遊不用住豪華酒店，當揹包客也會有窮遊的快樂。

如今人到中年，隨着生活條件的改善，人倒是變得越發挑剔了。牀不好會睡不着，酒店有點不乾淨就覺得下不去腳。

我常常反省自己，是不是逐漸喪失了生存和應變的能力，快要變成温室裏的花了？

當然了，我們家要論挑剔，木馬爸爸才是C位擔當。

對於家裏的一鍋一碗，沙發牀具，他都有着極其繁複又具體的期待。

不將就，也不妥協。

初到國內的那段時間，每天都有無數的瑣事要安排，我忙得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

對於木馬爸爸的抱怨，我總是敷衍。

抱怨得多了，我就越來越煩躁。

在我看來，這是吹毛求疵式的抱怨，別人都能睡，你怎麼就這麼嬌氣，我在心裏默默地腹誹。

再説了，現在跨國安家，有那麼多重要的事要打理，這個牀又不是十萬火急的事，優先級真有那麼高嗎？就不能忍忍嗎？

因為這張牀，我們有好幾次話不投機，各自生氣。

很久以後，我才幡然明白，他對傢俱的抱怨，不僅因為他對家居質量期待很高，更因為他那時初到國內，還無法適應，感到不快樂，對於生活的不滿便投射到了各種生活瑣事上。

他需要的，也許只是太太的關懷。

就好像總是忤逆你的孩子，也許只是在求關注。

我是一個從小經歷過簡陋生活條件的農村孩子，如今雖然滿足於改善了很多的物質生活，但骨子裏也能隨遇而安。

而木馬爸爸和我不一樣，他是高敏感人士，也沒有經歷過“生活的毒打”，很多時候，他沒辦法將就，任何一點小細節，都可能變成眼裏的沙子。

一旦和牀這件事死磕上了，木馬爸爸開始他的慣常套路，開始研究油管視頻，收集各種資料，那股幹勁兒，好像是馬上要去應聘牀品銷售人員。

從彈簧席夢思，到乳膠牀墊，再到記憶棉，各種新型的材質，他滾瓜爛熟。

再加上牀墊裏的各種複雜高深的結構和專業術語，他生生地把自己搞成了半個專家。

就如同對待他的其他365個愛好一樣，您開心就好，我視而不見。

有一段時間，我晚間坐在牀上看書碼字，他便在我耳邊念念碎，非要跟我灌輸各種知識點。

我煩不勝煩。

他無法理解，覺得我好像是缺失了人類某些的五官六感，悲憤地説：你怎麼能睡得着？你難道不覺得這牀很不舒服嗎？

我：我覺得還好啊。

每天累得像狗一樣的中年人，沒空去糾結牀夠不夠軟。

為了證明他的抱怨不是空穴來風，他試圖用一些專業知識來説服我。

他從牀上彈跳起來，然後側身躺下，背對着我，説：

你看，你看，我的脊椎是不是在一條水平線上？不在對不對？

我用手順着他的脊椎划過去，有一種盲人摸象的驚慌，這 —— 我實在也看不出來啊，我是該説是還是不是呢。

隔着鬆垮的睡衣，鬼知道他的脊椎是不是水平的，當我有透視眼嗎？

終於，我熬不過他的念念碎，決定在一個週末我們全家一起去買牀。

以前搬了家，置辦傢俱的時候，總是帶着一份雀躍，這是對新生活的嚮往，想想都覺得甜蜜。

但是，在過了你儂我儂的熱戀期後，中年夫妻去買傢俱，也可能會隨時考驗革命友誼的小船翻不翻。

想到木馬爸爸吹毛求疵的個性，以及他提早做了大量的研究和功課，我就越發擔心，買牀會成為一個mission impossible.

這就好比，你已經肖想了金城武很多年，心中只能接受那個完美的想象，那又如何能夠將就世間俗物嘛。

我們去到某大型連鎖傢俱商城，直奔賣牀的那一個樓層。

剛從扶手電梯下來，我正想環顧四周，木馬爸爸突然張開雙臂，大喝一聲：

別動！讓我們先來系統性規劃一下，要去哪幾家店，按照什麼順序進行。

我：。。。。。。。

領導，您這是安排國事訪問呢？還得走個流程？

好吧，都聽你的。

木馬爸爸這時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有點皺的紙，上面寫了不少筆記，有品牌名稱，重點關注的牀的型號，獨家的工藝和賣點，最後還有一些他個人的批註，比如：乳膠雖好，但是太過彈性。

我掃了一眼他的筆記，嗯，功課做得不錯，都是重要的信息。但，似乎少了點什麼。。。

怎麼沒有寫價格？！

所以價格是不重要嗎**？？！！**

看着舉着筆記的木馬爸爸，我忍不住嘆氣，這讓我想到以前在德國生活時，你去超市裏買菜，總能看到一些德國中年男人，手裏拿着個破紙條，上面手寫着他要買的菜。

不知道這是太太的親筆吩咐，還是自己的買菜寶典，倘若沒有這張紙，他們便像是失去了指南針的徒步者，在龐雜的超市裏茫然四顧。

我看着木馬爸爸，第一千零一次地想，為啥非得舉着個破紙，記在手機上難道不行嗎？

於是我們開始按照木馬爸爸的指揮，逐一探訪他的夢中情牀。

不得不説，買牀實在是個有些滑稽的購物體驗。

你進到店裏，和銷售員小姐姐三言兩語，然後便二話不説順勢躺下。

木馬爸爸身型高大，躺在店裏的展示牀上，往往腳已經伸出了牀外。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企圖用身體去感知這個牀墊的好壞，牀邊圍了三四個銷售員小姐姐，繞牀站成一排，目不轉睛地盯着牀上這個歪果仁，等待他的下文。

整個畫面既滑稽，又詭異，彷彿某種神秘的儀式。

木馬爸爸渾然不覺得尷尬，還大聲喊我：

親愛的，你快來，這張牀不錯，我們一起躺一躺。

我實在勉為其難，只好並排着躺下了幾秒鐘。剛要坐起來，木馬爸爸制止道：你躺的時間太短了，這牀墊需要時間，變得温熱才能貼合你的體型呢。你繼續躺一會兒。

我心裏苦不堪言：

大哥，大白天地躺在商場，周圍圍了一圈人看你，我如坐針氈呀。

好不容易，走進了最後一家店。

木馬爸爸按圖索驥，直奔他早已相中的一款牀。

銷售員小姐姐剛要給他介紹，他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

不用説，我全都知道！

接下來，他告訴我，這是某某特殊材質，優點是貼合體型，缺點是有可能太過貼合，翻身移動有點不方便。這種材料夏天可能會熱，所以需要那種不受温度影響的更高級的版本，云云。

我隨口徵詢了一下銷售員小姐姐，是這樣嗎？

小姐姐露出震驚的表情來，説：喲，您是專業人士啊，那個。。。您是從事什麼行業的？

我趕緊把木馬爸爸的小紙條藏藏好，生怕小姐姐誤以為我們是來刺探競品的商業間諜。

本來帶着木馬爸爸這個歪果仁去逛商場，已經有點惹人注目了，再看他拿出德國人的執拗，舉着個小紙條，在上面勾勾畫畫，對店裏產品性能如數家珍，怎麼看都不像正經顧客哇！

銷售員小姐姐心想：這年頭，歪果仁當商業間諜都這麼明目張膽的嗎？

一直到我們訂了貨，付了錢，銷售小姐姐才終於放下心來，改口説道：今天這牀賣出去，我格外地高興，因為您真是懂行的人，我們的產品能得到您的認可，我真是太開心了。

我哭笑不得，買東西買到這個境界，非木馬爸爸不可。

買了新牀後的木馬爸爸，好似真的快樂了很多。

不知是牀的作用，還是最近又發展了什麼新愛好。

看他每天生龍活虎，摩拳擦掌要出門奮鬥的樣子，我心想，男人的中年危機，如果是這萬把塊錢就能解決的，那也算是值了。

PS：別問我買了什麼牌子的，咱們今天不賣牀哈。點擊閲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