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六盤山跑生態廊道,卻無意中聽了倆鬼故事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03-23 09:02
“晚上夜巡聽三個大哥講了一夜鬼故事,這TM叫啥事?”青峯迴來後在羣裏憤憤地説。
一
我們此行目的之一是為了拍動物。
六盤山有很多很吸引人的動物,除了華北豹,林麝也是我們希望拍好的物種,這些本土的珍稀物種較為缺乏好的影像,我們希望能有一些好照片來吸引更多人瞭解這些動物。

林麝是我們期待的目標拍攝物種
上週日下午一到六盤山,我和老肖就跟着郭主任上山了。肖詩白是我這次請來的攝影師,他很專業,非常擅長用觸發相機拍攝精美的動物野外影像,曾經在國內拍過雲貓、東北虎等一系列動物的牛X照片,我找他一起來給我們項目地的動物拍點好照片。
他很敬業,説咱到了就先去山上踩踩點。我們在山上跟着郭主任走了一條非常有感覺的獸道,並且決定就在這條路上安裝。
我們搞這個事兒總體來説還算是有把握,不像很多電視上演的那樣要歷經千辛萬苦才能找到動物感覺很困難的樣子。畢竟我們裝了很多紅外相機在山上,所以哪裏有什麼動物我們大概清楚,甚至相機可能會拍到哪隻豹子我們也基本有數。
第二天我們按計劃去預設的地點安裝了觸發單反相機。
當然我們很不希望黃喉貂來搗亂。根據老肖的經驗,這玩意兒喜歡咬斷相機的電纜,導致前功盡棄,非常可惡。
給貓科造像這事兒才剛開始,這次我們只是先試試水,未來我們還會展開更加全面的拍攝,所以現在也沒啥好説的。

專業攝影師肖詩白正在調整相機的位置
二
我們下山後心悦拉着武閲、青峯也驅車來到六盤山。他們是一大早從張掖出發的,晚飯的時候就到了,正好一起吃六盤山保護區食堂裏好吃高級的麪條。
他們在那邊忙了一週兔猻的事兒,現在來六盤山和我們匯合。心悦這次過來主要是落實螞蟻森林工作和我們關注的六盤山區動物過路的問題,以及收上一期的監測數據。

心悦行走在六盤山的林子裏 ©肖詩白
第二天白天安裝完觸發單反後,晚上我們決定去夜巡。心悦還在弄數據,武閲要跟女朋友煲電話粥,他倆都沒來。於是郭主任開車,我、老肖、青峯各坐前後排靠窗,上山尋找動物。
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夜巡。因為就在不久前我和心悦、大好剛剛來過六盤山,並且在晚上見到了不少林麝、漁鴞等高光物種(可戳:一次美好的旅行:六盤山的豹、林麝和漁鴞),按説也沒啥特別吸引我的東西。
但是,山就在那裏,你來了就得去看看不是?
晚上的收穫乏善可陳。1月份我們來還看到不少林麝,但這次一隻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幾隻毛冠鹿和狍子。這倒是我第一次在六盤山親眼見到毛冠鹿,這裏也是毛冠鹿這個物種分佈最靠北的地方。但上次我們的甘南之行看到了太多毛冠鹿,因此這次它也不能提起我的興趣。

六盤山的野外工作小組 ©肖詩白
郭主任現在住在山上的救助中心,常能看到毛冠鹿,老肖也見過很多次,他倆也逐漸開始覺得無聊起來。只有菜鳥青峯沒見過它,所以還頗有興致。
在經過了一隻假裝自己是個樹樁子的灰林鴞後,無聊的我們仨老爺們兒終於把話題從動物轉到了鬼故事上。青峯雖然還在繼續看外面,但肯定也在聽。

嗚嗚叫的灰林鴞是鬼故事的最佳伴侶
三
在野外跑過那麼多年,我們每個人都有點怪力亂神的經歷。此刻在這種黑漆漆的山裏,正適合講這些。
我和老肖各自講了點在山裏鬼打牆、村民被鬼上身的事兒,氛圍是來了,但是感覺還不夠勁爆。
接下來郭主任講了個猛的:他年輕時剛參加工作,當時住在山上的林場。結果有陣子他每到半夜2點就會醒來,然後感覺身邊睡了個女鬼,他還能聽到它/她的呼吸聲。
此外房間裏還有一些其他的詭異動靜。
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月,他就調走了,去了別的場站。

夜色裏毛冠鹿也顯得詭異起來
當然郭主任當時説的有很多精彩的細節,為了不讓大家過於害怕我這裏就不詳細説了。反正當時我們聽得都很帶勁,就是那種車外面已經被鬼怪包圍了的感覺。
回到宿舍後老肖抽着煙回味這個故事,最後跟我評價:郭主任真是條漢子!
我説就是,換我第二天就跑了,他居然敢堅持半個月。
第二天我一起來就趕緊把這個故事告訴心悦,沒想到心悦給我説了個更加勁爆的:原來我們夜巡的時候她在辦公室拷數據,然後一個保護區的兄弟給她講了個前一週剛發生的事兒——
山上一個管護站有倆人,一個人晚上去上廁所一直沒回來,另一個人找不到他就打電話找人上來一起找。忙活了幾小時,終於把這人找到了,但是當時他滿身滿臉都是泥巴石頭,還在往自己臉上塗泥。
第二天大家問他咋回事,他説昨晚遇到個同事,然後在辦公室裏聊天,也不知道咋就這樣了。
大家一對,這個“同事”早就死了20多年了。而且找到他的地方正好就在那個林場老員工當年種樹的地方。
當然裏面還有很多細節,但為了大家的心理健康,我也不細説了。

一隻爬上灌叢大快朵頤的耗子
總之當時心悦被嚇個半死,於是抱着電腦逃回宿舍,把這個故事告訴了武閲。
然後這倆人都被嚇得不敢睡覺了……

沒讓武閲開車,他笑得很燦爛 ©肖詩白
這還沒完。
老肖帶的一個相機觸發器一到六盤山就失靈了,咋也弄不好,當時以為壞了。
但我們離開六盤山後,那個觸發器奇蹟般地好了。
老肖最後總結説:肯定有鬼!
四
聽心悦講完故事後我們就出發了,去進行六盤山區道路阻隔情況調查。
大家或許還記得年前一隻豹子在寧夏固原附近被路殺的事件(可戳:公路,正在阻礙中國野生豹的復興)。
其實那個事故距離六盤山保護區很遠。這隻豹沒出現在我們的監測範圍內,一方面説明六盤山區的華北豹種羣分佈範圍比我們現在已知的更大,還有更多個體不在我們的掌控內;另一方面也證明,公路確實是豹的現實威脅。

豹喜歡在林間防火道上行走,但公路,是它們不能應付的道路
生態廊道正在成為一個越來越熱門的話題。
這幾年我們在山西和順一直在做一些和交通道路相關的工作,蓓蓓在這方面有不少積累。
簡單地説,生態廊道並不是在公路上面搭個天橋種點樹這麼簡單(還那麼貴)。
我們一般會把生態廊道區分為生境廊道和動物通道。前者是宏觀層面的,比如太行山脈是一個大的帶豹回家的生境廊道。而動物通道則是小尺度微觀層面的,比如北京北五環奧森公園處的一個生態天橋,就屬於動物通道。

北京五環路上的生態廊道橋
六盤山的情況,這兩種尺度的廊道都會涉及。
我們之前説過,六盤山由東西兩列南北向的山脈構成。其中西側山脈南連關山、隴山直抵秦嶺,為六盤山主脈,東側則經崆峒山往子午嶺方向延伸。
然而兩山之間如今是密集的公路和村莊。
歷史原因,西側山脈保護較早,東側則一直進行人工耕作,直到1990年代之後才開始陸續退耕還林。

六盤山的地形示意,右邊疊加路網後可以看出東西兩側山脈之間有多熱鬧
我們的監測表明,**西側山脈的生物多樣性指標高於東側。豹大多活動於西側,東側只有少數記錄。**林麝、毛冠鹿等物種在東側沒有記錄。
我們的一個重要目標就是看這兩列山之間是否可能存在生境廊道,能夠讓東西兩列山脈的動物能夠交流。
這並不容易,因為現在有3條高速公路、2條國道和許多縣道鄉道夾在這兩列山中間,動物要想過去可謂困難重重。
但生境廊道在過去確實是存在的。山當中並非完全的一馬平川,也有一些地形的隆起,如同山橋一般,把東西兩側山脈連接起來,最窄處直線距離不過2公里左右,一隻豹子如果走得快點,不到1小時就可以過去,前提是它有路可以走。

地圖顯示東西兩側山當中有兩個潛在的生境廊道帶,這裏為低緩的山丘


這些山丘比較裸露,缺乏植被覆蓋,卻有成為廊道的潛力
郭主任帶着我們看了幾個這樣的地方。
令人感到慶幸的在於:雖然道路如織,但高速公路在這個山口處走了高架,下面留出了山溝,且被林木覆蓋,看上去是個動物可以通過的地方。翻越山樑處為雙車道且無護欄,看上去動物也可以通過。
周邊的農田經過退耕還林,如今也有了一定的植被覆蓋度。

一個潛在的生境廊道:遠處的高速公路採用高架的方式,動物可以從下面穿過,來到我們腳下的小山樑上,附近的農田全部退耕還林了

往反方向看,動物可以直接沿着恢復的林子走到對面的山上去
這就是説,對這個區域的植被稍加管理和養護,讓動物敢走、愛走,就確實可以打通東西側山脈的生境廊道。
我彷彿看見基因就這麼沿着設計好的林灌草帶,從公路下方蜿蜒自西向東流動。接下來我們會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五
還有動物通道的事情。
簡單地説,這麼多公路在這裏,被車撞死的動物絕不僅僅是那一隻豹子。而保護需要做的就是緩解這一現象。
這裏面有個最基本的原則:**動物並不是在所有路段都隨機地過路。**事實上就像我們開車,我們的導航軟件不時會提醒我們:有些路段事故高發。
動物也一樣,只有在山體離路面很近、附近植被完好的地方,才是動物經常上馬路的地方。如果路兩邊都是寬闊的農田村莊,那麼出現野生動物的幾率就會低一些。
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這些敏感路段全部找出來,然後再去推動相應的動物過路友好手段****,比如加減速帶、設定限速路段、分時間段管理(動物通常會在夜間過路)、修建動物通道等。

糞便顯示豹貓會在公路上活動,但路邊的圍欄阻擋了它們下到山溝裏去

這是公路邊一個植被覆蓋度高的山溝,動物下來的幾率很高

這是公路邊的河灘地,有很多灌叢和水源,動物喜歡在這裏活動
這一天我們跑了大約150多公里,從寧夏涇源縣往東穿越東側山脈跑到甘肅平涼市,然後北上再往西,橫穿東西兩列山脈,到達寧夏隆德縣,再往南,從接近甘肅莊浪縣的地方兜一圈,最後回到涇源。
沿途我們把所有路兩邊山體接近、植被茂盛的區域全部打點。特別是一些路兩側是山溝對着山溝的地形,這種地方往往是動物經常出現的環境。
敏感路段主要出現在東側山脈的鞦韆架林場一帶,以及西側山脈的野荷谷景區等路段。鞦韆架一帶是一條縣道,但是車流量很大,林場的工作人員多次在我們觀察到的敏感路段記錄到豹貓、狗獾等動物被路殺。
這裏正好也是我們鞦韆架螞蟻森林保護地所在,接下來也會成為我們保護工作的重點區域。

我們在鞦韆架林場做公路調查,螞蟻森林的牌子已經豎起來了
這次調研是我們在六盤山生態廊道工作的開始,後面我們還會進行詳細的調查和評估。這些信息將被提供給保護區、復旦大學,最終大家一起制定一個相對詳細的廊道方案設計,針對不同的地形、車流量、阻隔特點和動物情況來設計不同的通道/廊道解決方案,並協調各方資源加以實現。
**生態廊道建設是一個非常複雜且困難的工作。**難點在於中國很少有成熟的案例可供參考,以及這件事情的實施需要涉及到多方政府部門,協調難度很大,有過社會工作經驗的朋友應該有所體會。
但我相信六盤山的工作推進會比較順利。因為六盤山保護區非常重視這些保護問題,非常積極主動地與當地交通部門、執法部門等政府相關部門協調推進。復旦大學、阿拉善塞上江南中心也作為科研和社會力量積極參與其中。

跋山涉水 ©肖詩白
就在我寫這篇推文的時候,六盤山的王局長打電話過來,説交通部門要拓寬一條路,打電話給保護區問哪裏動物多,需要設置地下隧道或者天橋。我們的這次調研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如果所有的公路在設計之初都能像六盤山這樣有這個意識,那就好了。
一旦六盤山區東西兩側的溝通廊道真正打通(其實現在並不能確認豹子完全不能過去,但就算有也一定是小概率事件),六盤山華北豹的棲息地有效面積將擴大近一倍,該種羣達到50只的安全底線規模將指日可待。
保護並不只是一種理想和姿態,而應該是有目標的。一個保護目標實現了,一個瀕危物種的生存幾率就會提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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