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威電影，何時落幕？_風聞

文 | 雙瞳

大概是在筆者剛接觸“克蘇魯神話”的時候吧，不知道具體在什麼地方看到一段評論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早期科幻小説的話：當年美國的大部分科幻小説都是由僱傭文人炮製的情節加冒險的故事，他們不過是把懶散的某牧場改成了某星球，然後胡亂地套用同樣的故事情節，用太空強盜取代了偷牛賊罷了。在1936年，那些熱衷於科幻小説的人還只是習慣於無腦狂炫酷拽地在跳上比光速還快的宇宙飛船並在上面翻跟頭，把參宿四上的八腳怪炸個稀巴爛的爽文。

回過頭來看，這種情況恐怕也同樣根植於創立於1939年的漫威漫畫當中（當時還叫時代漫畫）。即便通過許多代人的不懈努力（比如阿西莫夫），通俗科幻小説也好，超級英雄漫畫也罷都已經通過成為“文學”的一部分進入了主流視野從而獲得鉅額的商業利潤，似乎在更廣泛的意義上這兩者都難以在更大眾需求的市場上徹底擺脱當年通俗雜誌出身的影響。

在這個意義上，即便脱胎自漫威漫畫的MCU（漫威電影宇宙）依然是當代商業價值最高的羣體性IP之一，用馮小剛的話來説，也是“根子上就是一俗人樂”。意識到不管有多麼華麗的特效與帥氣美麗的明星以及危及言論自由的政治正確包裝，“俗人樂始終是俗人樂”這一點，是理解漫威在“無限傳奇”（The Infinity Saga）鑄造的輝煌十年後步入疲軟期原因的重要基礎。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自然也不會有長盛不衰的IP。《左傳》上説“君以此始，亦必以終”。

事實上，今天MCU系列的疲軟，也大抵複製了當初美漫衰落時（無論是DC還是Marvel）的情景。不管是漫威還是背後的迪士尼，他們的發跡不是來源於斯坦李和華特·迪士尼本人的靈光一閃，我們熟知的那個故事其實非常可疑（就是窮困潦倒的年輕畫手被出租屋的小老鼠啓發，畫出了影響世界的“米老鼠”，這個故事的影響力可以參考《復仇者聯盟4》開場拯救全MCU宇宙的那隻小老鼠）。

迪士尼固然在之前就表現出了驚人的潛力，但實際上真正從一家“工作室”成長為大公司之間的那段時間，迪士尼承擔的相當一部分工作是為美國政府拍的宣傳影片——這似乎冥冥的與當今的一些用語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聯繫，畢竟國內也並非沒有類似這個情況的動畫公司與藝術形象，而他們的反對者的稱號中的一個恰恰就是“鼠鼠”。

同樣的，今天在電影市場打的DC滿地找牙的MCU，早年也不是以今日的所謂“進步主義”形象示人的，畢竟一個創造出“美國隊長”這樣的典型愛國主義角色的國度，在不過幾十年之後就熱衷於利用遠程養殖來攻擊“戰狼”了。在1940年代這個被美漫歷史歷史研究者稱為漫畫的黃金時代的時期，第一本美國隊長漫畫在1940年12月推出。剛好那段時期和珍珠港事件、德軍投降距離不遠，促成了充滿美國主義色彩的美國隊長漫畫在推出後大受歡迎。

美國隊長是在眾多同類作品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中最突出、最受歡迎的超級英雄。在漫畫中，美國隊長會與他的夥伴巴基·巴恩斯（Bucky）面對納粹、日本人和其他在戰場中美國的敵人的挑戰，而毋庸置疑的是，齙牙且面目猙獰的種族主義形象的日本敵人恐怕正是日本偷襲珍珠港之後的文化產物（這就是二戰中隱藏的許多東西，也是日本人至今為止也無法解決的集體心結）。

而這個光輝的黃金時代是怎麼終結的呢？有的人將之歸於麥卡錫主義和漫畫審查的結果，但實際上恐怕是隨着技術的進步，原本作為媒介載體的紙漿雜誌被做工更加細膩的精裝本所替代所造成的。原本屬於當代意義上的“軟科幻”的、實際內容是“跳上比光速還快的宇宙飛船並在上面翻跟頭，把參宿四上的八腳怪炸個稀巴爛”的紙漿雜誌幻想漫畫、幻想小説被阿西莫夫等人所代表的“硬科幻”給擊敗，也正如當代的中國人那樣，體驗過了郭帆導演團隊和劉慈欣所共同創造的，筆者稱之為“十七年文學文藝復興”的《流浪地球》系列，再回過頭去看那其實故事高度同質化乃至弱智化的MCU，提不起興趣也很正常。

當美漫的黃金時代落幕，伴隨着“五月風暴”與“新浪潮”，科幻小説也好，美漫也罷，在被阿西莫夫式的那種又冷又硬的大他者文藝形象碾壓後，都踏上了向宏大敍事宣戰，轉向身份政治的邏輯，由此誕生了一系列在今天看來被歸納於“進步主義”的文學藝術形象。

所以從這點看來，“無限傳奇”之後的MCU的作品走到“政治正確”濃度高到已經影響正常觀看的地步，**其實是這類美國漫改電影的歸宿，**只不過這種政治正確塑造在一個充滿了超人的世界裏顯得非常奇葩罷了。固然，美漫創造的眾多英雄不再代表古希臘英雄式的完美無缺，但他們面對的許許多多的問題在真正的大眾看來卻是充滿了矯揉造作。

以MCU出品的美劇《女浩克》為例，作為筆者最喜歡的女性超英形象，她擁有足夠的物理肉搏能力+完全可控且符合常人意義上的高智能，這就是一個綜合來看更完美的“浩克”。而這樣一個形象，被亞裔女編劇變成了一個“性別治理段子吐槽大會役”，設置了一堆根本不可能在珍妮佛·沃特斯身上發生的“壓迫女性”情景。

最典型的劇情是第一集末尾珍妮佛·沃特斯被小混混尾行襲擊。在一個經歷過全球人口過半消失後又迴歸的世界，作為全球知名英雄的親戚且自身擁有同質化能力的女性，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表現出西方社會中女性單身走夜路的危險呢？反過來説，被設置成所謂“有毒男性氣質代表”的小混混是不是嗑藥嗑飛了才會在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刀槍不入力大無窮還是綠巨人浩克表妹的超英後還接活的？

至於一個法學院畢業、事實上是復仇者聯盟預備役還能變身高挑性感強壯的女超英只能在約會軟件上匹配一個又一個的奇葩，直到最後被“白人騎士”夜魔俠所“俘獲”，就更是暴露了這劇事實上已經變成了編劇私貨乃至“西貢小姐”代餐的實質了。在這個意義上，她與老謀子非要在《滿江紅》中設置一個意義不明的強姦戲的行為沒什麼區別。

這不是獨屬於《女浩克》的問題，這個問題之前在《黑豹》與《尚氣》中都暴露過，**即不管在西方社會文化薰陶下的人怎麼嘗試去建立“進步主義”文藝形象，其內核都是更加深刻的種族主義。**到了《黑豹2》，這種包裝成進步主義的種族主義再一次達到了新的高度。

筆者個人是非常喜歡查德維克·博斯曼在《美國隊長3》中所飾演的黑豹形象的，甚至一度認為MCU確實在非裔熒幕形象上做出了重大進步，可等到了本篇，偽裝成“非洲未來主義”的敍事與美術風格再一次暴露了這樣一個事實，即便是全非裔的製作班底，他們也是所謂的“山竹人”。

到了《黑豹2》，失去了查德維克的電影製作者總算沒有過度消費去世的MCU第一代黑豹，但為了拓展世界觀而讓矛盾雙方強行降智的操作，暴露了踏入多元宇宙領域後的MCU也走上了美漫當年的老路，混亂、吃書、不斷地搬出一個又一個設定上更加強大的存在來延續早該完結的故事，最後不得不強行重啓故事

可能許多人已經忘記，在08年《鋼鐵俠1》橫空出世之前，漫威已經只能靠着各種賣IP來生存了，這甚至直接導致了在漫畫領域更受歡迎的蜘蛛俠、神奇四俠、X戰警系列遲遲不能加入MCU，身為相關領域獨領風騷的巨頭還必須坐下來跟索尼談判的現實了。

本文的創作契機是《蟻人3》在華上映所代表的漫威重新入華事件，但是不管是之前已經有網絡資源的《黑豹2》還是目前院線獨家《蟻人3》，重新入華的漫威電影不僅在國內市場上沒有獲得認可，更是讓一眾吃解説美漫、漫改電影電視劇的內容二創者破防（這兩天DC的雷霆沙贊2甚至沒有討論的價值）。

《蟻人與黃蜂女：量子狂熱》取了個高大上的名字，但其故事內核既不是星球大戰也不是阿凡達，是一種更加古典的“白人外來者幫助本地廢土風反抗軍起義打敗暴君”的故事。對文化批評與藝術研究有了解的朋友們都應該清楚，雖然劇情裏不斷強調身為大他者的復仇者聯盟成員蟻人（美國）應當去關注邊緣羣體（看過蟻人3的都知道，是真正的tiny羣體）、身為科技公司女總裁的黃蜂女也在着力研發什麼能幫助窮人的科技，但這個故事的實質就是《第一滴血》系列所代表的保守主義。

當邁克爾·道格拉斯這個典型的老白男形象率領着多年前“啓發”的“社會主義螞蟻二級文明”最終成為了打敗獨裁暴君征服者康的主力時，筆者就明白，不管美國社會上下怎麼表現得想要對中國人釋放善意，他們內心深處對中國人的定義永遠只是為他們生產東西的工蟻罷了。

許多人對漫威這幾年的表現非常失望，筆者覺得其實大可不必，這其實就是漫威的平均水準罷了，只是前些年大家還沒有看過，所以帶了一層濾鏡。摘下這個濾鏡，你會發現鋼鐵俠的劇情和奇異博士的劇情沒什麼不同。唯一可惜的是，中國科幻電影到現在也只有郭帆一個人挑大樑（而且一挑就是一個標杆、一座里程碑），因而作為模式化軟科幻電影的蟻人3在我這裏依然可以給到7.5的分，這個分並不高，因為筆者從一開始就抱着去看爆米花片的心情去看的，這個分給的是流水線的製作能力，而不是爆米花的質量。

只能説，即便是已經拉胯到如今的地步，這種量產大投入視效爛片的工業能力仍然是地球上其他國家難以企及的，而這樣冠絕全球的影視工業生產能力又有大量浪費在爆米花和政治正確的樣板戲中，又是讓人無奈的。這也更加突顯破球劇組以單槍匹馬的姿態撞開中國科幻電影的大門具有怎樣的意義，而這，也只是我們剛剛邁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