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動漫,命懸“一線”_風聞
新熵-新熵官方账号-拒绝冗余,洞察商业变量,探寻商业本质。03-24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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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石榴 編輯丨月見
《畫江湖之不良人》(以下簡稱《不良人》)第六季的彈幕上,最常閃過的字眼是:救救《不良人》。
沒有什麼特殊含義,也不是在玩什麼只有劇粉才懂的梗,就是字面意思,為《不良人》充值騰訊會員,讓“金主爸爸”看到這部動漫的價值,也讓它能夠繼續活下去。
面對粉絲們的熱情,製作團隊誠惶誠恐,“我們衷心感謝,卻也十分惶恐。雖然這幾年我們一直在艱難應對各種問題,從未對大家藏拙,但我們堅信自己可以用作品陪伴大家走下去,不負這份喜愛。”
在原創動漫工作室日漸式微的今天,活下去並堅持更新,這並不容易。一年前,有人在微博私信製作公司若森數字的工作人員,詢問關於第六季的進度,得到的回答是,正在製作,歸期未知,但如果播出效果不好,可能就沒有下一季了。
**在過去幾年裏,這種不確定性幾乎和《不良人》如影隨形。**2018年,由於動畫內容審查原因和遊戲版號暫發,《不良人》前兩季被下架整改,若森現金流出現嚴重問題。2021年《不良人4》上線時,距離《不良人3》完結已經18個月,彼時很多粉絲猜測,這會不會是《不良人》系列的終點;去年,若森數字38.9946%的股權在淘寶進行司法拍賣預告,儘管隨後若森聲稱拍賣撤回,當事人達成了執行和解協議,但籠罩在若森頭上的陰影也沒有隨之而去。
但在十年前,故事不是這樣的。
2014年,《不良人》誕生之初,互聯網革新了文化娛樂內容的分發渠道,電視台不再一家獨大,網絡成為國漫傳播的新機會。一場新浪潮轟轟烈烈地開展。彼時,《不良人》和若森是毋庸置疑的領軍者。
至今,近十年的時間倏忽而過,國漫不出所料地經歷了很多高光時刻,也終於在更加完整的工業化體系下,迎來了從上至下的根本性改變。那個多年前一直暢想的光輝未來,清晰可見地出現了前方:平台開始入局,IP改編變得輕易,甚至隨之帶動了影視、廣播劇、遊戲、衍生品等相關產業鏈開發,賺錢不再是奢望。
但曾經帶動國漫崛起的一批經典之作們,卻越來越多地成為了“有生之年”系列。
粉絲們不想讓《不良人》泯於江湖,拔尖的手藝人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更多的原創動漫就像是走在懸崖鋼絲繩上的雜技演員,一點風吹草動就可能屍骨無存。
原創動漫,像“牲口”一樣活下去
行至第六季,《不良人》劇中的故事,和劇外的形式,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呼應。
劇中,中原、漠北暗通款曲、狼狽為奸,各藩屬蠢蠢欲動各懷鬼胎,岐國兵臨城下獨木難支。劇外,若森起起落落,經歷艱難、困苦、掙扎,面對過順從與抗爭的糾結。有人為其發出吶喊:“若森,活下去!像牲口一樣活下去!”
但即便不保留尊嚴,活下去這事依舊不容易。
作為一家成立於2003年的老牌動漫製作公司,若森的成績毋庸置疑。自2014年《畫江湖之不良人》上線以來,若森不斷拔高着國漫的天花板。兩年前,《畫江湖》系列的全網累計播放量就已經超165億,受眾規模達8000萬。
除了對於動漫的開發,若森也是最早對下游IP產業鏈進行開發的動漫公司。2015年,《不良人》手游上線僅8小時,用户就已超過50萬,《不良人2》手游上線24小時內營收超500萬;2016年,《畫江湖之不良人》同名劇集上線,豆瓣評分8.6分,一改漫改劇無人問津的窘境;甚至到了2021年,《不良人4》上線前,若森還與商家達成和田玉手鍊開發的合作,衍生飾品3天眾籌賣了16萬。
這些數據,放在任何一家影視製作公司身上,可能都會活得不錯。但如今故事的主角,是動漫——原創動漫。
對於年產一兩部作品的大多數製作公司來説,原創作品的投入風險巨大。若森副總裁楊磊曾在接受採訪時直言不諱,“做原創前期成本都是自己先承擔,如果像以前做40集600分鐘的動畫,首先工作投入量非常大,其次如果一些設定需要進行大的改動,對公司來説風險是很難承受。”
2017年,《少年錦衣衞》的慘痛還在眼前。這是一部集柏言映畫、優酷、凱撒文化三家之力製作的作品,一度是新一輪原創劇本的代表作品。但短短一年後,柏言映畫就因資金鍊斷裂,爆出欠薪、欠製作費、破產等負面新聞,《少年錦衣衞》也因為版權分割複雜,無人接盤而再無後續。
頂級國產原創動漫用實際成績證明了市場的殘酷,靠動漫本身賺錢本就是妄想。若森想盡辦法開發下游產業,無外乎“缺錢”二字。
但若森已是其中難得的幸運兒。在過去幾年間,多的是製作團隊將能賺錢的想象空間試了個遍,到頭來還在賺製作費和平台播出版權費這種辛苦錢。
市場一刻不停。更顯性的數據是,在過去一整年裏,網絡動漫共備案登記222部,有媒體統計,其中171部為系列之作,續集佔比近八成,又分屬於54個IP,網文IP佔大頭。
就在柏言映畫破產、若森數字現金鍊斷裂的同一年,號稱每分鐘成本10萬+天價標杆作品《魔道祖師》《斗羅大陸》在騰訊動漫橫空出世,接棒成為了新的“國漫之光”。閲文最經典的《鬥破蒼穹》《星辰變》等小説,也通通被搬至二次元。
在國漫這塊巨大的掘金地面前,手握IP資源的視頻平台,怎會甘心只充當版權購買與播出的角色。而堅固的次元壁,在充滿潛力的IP面前也不堪一擊。急速擴張的國漫市場,尋找到了一條更輕鬆的道路。
原創動漫的生存空間被進一步擠壓。即便多的是人振臂高呼原創動漫才能引領未來,但時代確實變了。
2020年末,騰訊動漫攜手閲文動漫宣佈將啓動300部網文漫改計劃,為未來的遊戲化、影視化打下基礎。至今,230部作品已完成它們的任務,接下來騰訊動漫的注意力,還將放在剩餘的70部作品身上。尤其是隨着騰訊的組織架構調整,騰訊動漫身上的IP擔子,更重了;愛奇藝“一魚十二吃”的口號喊得越來越響亮,去年被屢屢提起的例子是《蒼蘭訣》和《風起洛陽》的全產業鏈開發。
動漫的勝利,只屬於大廠?
時代鉅變的氣息撲面而來,曾經堅持一些“尊嚴”的製作公司們,也不得不選擇放下身段。
若森開始接受一些外包定製項目,為公司創造現金流。
對於製作公司而言,外包賺的是辛苦錢。但身處時代和行業的雙重漩渦中,需要脱下孔乙己長衫的又何止大學生們。對於動漫從業者們而言,做原創還是做改編,要版權還是接外包,他們需要在與平台之間的博弈中探尋生機。
在瞄準IP產業鏈的開發之前,視頻平台傾向於尋找市面上已有雛形的作品以投代購,或者乾脆選擇參與口碑之作新一季的製作,用更低的成本,撒更廣的網,撈更五花八門的魚。
但充滿潛力的存量作品畢竟還是少數,具備充足開發價值的產品,也同樣可遇不可求。與其等待,手握IP流量池的平台們更想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
去年,騰訊對25家文娛傳媒類公司進行了投資,其中4家為動漫公司,包括動畫《三體》的製作方藝畫開天,騰訊對其增持近4億元。而在2022年3月,藝畫開天完成B輪融資,在投資方的身影中,B站已經赫然在列。巨頭的較量,往往是時間的較量和地盤的較量。不論是騰訊動漫還是B站,都在向對方的腹地瘋狂深入。
事實上,**從2017年開始,影視大廠的身影頻頻出現在動漫市場上,投資、收購、合作,甚至外包。**十來個億砸出去不虧,或轟轟烈烈、或細水長流地給自己的自制動漫板塊打好了地基。
其中,騰訊動漫更是遙遙領先,作為主要股東的動漫公司已有20餘家。作為百漫、鑄夢動畫、雲圖動漫等知名動漫公司的前三大股東,騰訊皆與其在IP領域展開了深度合作。或為騰訊+閲文的小説、遊戲等IP的視覺化升級提供產能,或者在騰訊的幫助下進行IP打造探索。
國漫的崛起不僅僅需要時間、金錢和精力,更需要很高水準的專業動畫團隊。即便視頻平台目標明確、財大氣粗,想要開發一部動漫,也需要足夠得力的助手,將定本子、攢盤子、盯片子的全流程跟下來。
在過去幾年間,視頻平台始終沒有停下對動漫公司的投資和佈局的原因也在於此。儘管投資動漫公司暫時賺不了大錢,但一個能打的動漫業務卻非常有可能成為日後IP產業鏈中的一張王牌。
比如,和企鵝影視聯合出品了《斗羅大陸》的玄機科技,如今已然是騰訊動漫IP產能工廠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在其代表作品的榜單上,有了《武庚紀》《吞噬星空》《天寶伏妖錄》等大IP的身影。
動漫人拿了錢,平台布了局,一切看似皆大歡喜。
但市場幾乎忘了,玄機科技也曾是與若森齊名的原創動漫製作公司中的王牌選手。過去,玄機科技是業界“異類”,整整十年時間只做了一部《秦時明月》。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秦時明月》代表着“國漫的巔峯”,前四部豆瓣評分均在9分以上。

而**在擁抱了中文世界最大的IP流量池之後,玄機沒有了生存困擾,但似乎也失去了曾經孤注一擲的底氣和勇氣。**2021年,《秦時明月》第14年,《新秦時明月》上線。還是同樣的團隊,還是同樣的故事,但口碑卻一跌再跌,《秦時明月》離“國漫之光”越來越遠。
歸根結底,騰訊需要的不是天才創意家,而是保質保量的執行者。然而,更殘酷的一面在於,對於動漫創作者來説,除了影視大廠,他們能選擇的去處少之又少。
2015年時,出於品牌的長久發展考慮,若森曾拒絕平台買斷作品買斷獨播權,“我們不分成,一分錢不要只要平台資源。”
但如今這部動漫已歸屬於騰訊動漫旗下,企鵝影視也出現在出品方的序列裏。新的遊戲規則面前,若森不得不做出順應時代的選擇:“當下平台的策略已經不同於4、5年前,不獨播沒有廣告資源位。”
這一次,劇粉們轟轟烈烈開展着拯救《不良人》大作戰,何嘗不是再一次對於平台的低頭。
到頭來,動漫的勝利,還是屬於大廠。
百番無戰事
這些年裏,以IP為單位的“商業大廈”在互聯網這片土壤中拔地而起。這些龐大的存在,橫亙上中下游各個領域。
但並非所有領域都同等享受到了紅利,這些大廈是一座權力結構分明的金字塔。如果説,影視劇是位於塔尖的存在,那麼動漫只是這座大廈中再小不過的一個窗口——小到甚至很多人,都無法注意到它的存在。
有媒體統計,過去一整年,愛優騰B四家視頻平台共計上新154部國漫,是最近三年來在播動畫作品最多的一年。然而,百番無戰事。到頭來一整年過去了,觀眾記得起好劇有《開端》《人世間》,好電影有《隱入塵煙》《人生大事》,好動漫又有什麼呢?
IP開發朝體系化發展,平台進一步加強控制權與主導權,這樣的好處在於,平台可以穩定地發揮自己的優勢,榨乾每一部IP中的價值。
但由此帶來的核心憂患在於,當大家都用類似的軟件、類似的人才做類似的畫面、講類似的故事,在距離國漫工業化的最終目標越來越近時,殊不知,拐角處卻是另一個死衚衕。
至今,平台們佈局動漫六七年,騰訊動漫手中的王牌,依舊是已經經過市場驗證的年番或長篇動畫,比如《鬥破蒼穹》《一念永恆》《一人之下》《星辰變》。這些動漫,有着一個統一的修飾定語——漫N代。它們帶領萬億文娛市場跌跌撞撞前進的身影被記錄在冊,冷冰冰的大數據告訴市場,這才是能賺錢的項目。
但內容市場從來都不講道理。即使是同一家公司在一部作品上賺了錢,也還是很難把成功複製到下一部作品上;即便根據上部作品的表現,避過了他們的坑,卻沒辦法躲過自己的坑。有些致命傷,往往是瞬發且獨立的。
騰訊動漫斥巨資從夏天島手裏解救出來的“親閨女”《狐妖小紅娘》,其改編動漫已經播出十季,製作公司從繪夢動畫到洛水花原工作室,再到騰訊投資的洛水花原。

兜兜轉轉好些年,《狐妖小紅娘》卻再也沒能給粉絲帶來交付性命、彼此不棄的真情,再也沒能延續“萬箭穿心終不悔,相視一笑輕王權”的感動。
如今的《狐妖小紅娘》留給大家的印象,變成了電視劇《月紅篇》裏幾個女演員誰的造型更好看?《竹葉篇》到底是不是由劉詩詩主演?甚至製片人王一栩的社交平台上的一言一行,都遠比動漫本身來得更為吸引人。它就像是騰訊PCG中的“工具人”,哪裏需要IP哪裏搬,強撐着延續作品的生命週期。
對於大多數粉絲來説,之所以會為《不良人》買下騰訊會員,歸根還是源於故事中帶來的感動與熱血。他們希望的從來只是讓《不良人》活下來。關於IP產業鏈的開發,有更好,起碼若森可以活得輕鬆一些。沒有也無所謂,反正觀眾愛的從來都是《不良人》本身。
但若最核心的故事崩塌,一切又將走向何處?《秦時明月》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南玄機,北若森”的神話似乎就在不遠的過去。誰也不想再步其後塵。
市場永遠有其意志,觀眾的腳步也從未停止,國漫想要大步向前走,又該如何從過去的幻夢中清醒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