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誠的《鈴芽之旅》:是“集大成”?不,是“自創生”!_風聞
缘叶二次元-公众号:缘叶二次元 (yydacg)03-24 16:48
三年之約,而後又半年,《鈴芽之旅》姍姍來遲。
去年11月伊始,新海誠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營銷熱情:先行與試映結合,在原作小説外連續出版《環姨物語》《芹澤物語》兩部番外小説,在PV中宣稱《鈴芽之旅》為“集大成”之作……然而,雖然這使得電影票房勢如破竹、捷報頻傳,但遺憾的是,《鈴芽之旅》作為集大成之作——卻未能抱得本屆柏林電影節的金熊獎。
遺憾是必然的,反思是必要的。
我們作為新海誠的鐵粉,應該去尋找原因,既要分清《鈴芽之旅》中真正集大成的東西,又要找出其中不那麼盡人意的東西。
一、比起“集大成”,更像“自創生”
康德是啓蒙思想的集大成者,王國維是國學理論的集大成者。我們説一個人或作品是集大成的,往往是因為他們集中了某類事物的各個方面且近乎達到了完備的程度。那對於動漫,這就意味着一場“綜合格鬥”,美術、音樂固然重要,文學(包括讀者)也是不可忽視的。
即是説,第一,作者要想集大成,需要在各個方面至臻至善;第二,讀者也有資格參與到“集大成”的價值判斷中。那麼,我們要考慮的便不僅是《鈴芽之旅》至臻至善的視聽效果,還要考慮文學。而可悲卻現實的是,我必須説:拙以為《鈴芽之旅》在文學上屬實為它的“集大成”拖了後腿;並且,拙奇謂《鈴芽之旅》並非“集大成”,而是“自創生”。
所謂“自創生”,原是智利生物學家馬圖拉納與巴雷拉提出的生物學概念,指一個組織通過複製自己來保持生存。這有兩層含義,一是複製,二是保持生存。而後,在英國控制論學者斯塔福·比爾的引入下,“自創生”有了社會科學含義。
換用到《鈴芽之旅》上就是:新海誠在“複製”前作(主要為《你的名字。》《天氣之子》),新海誠在力求保持穩定(動漫的“生存”類似於我們所謂的“不塌房”,而防止塌房的一個好方法就是踩在過去的成功作品保底式的腳印上)。
這樣的“自創生”中誠然有“傳承”的因素。但自創生不等於傳承,因為其中“複製”的因素遠大於“傳承”,甚至到了套路化、同質化的地步。不過,矛盾的是,新海誠似乎已在小範圍內衝擊着自創生,《鈴芽之旅》依舊有創新之處值得分析。
二、敍事結構的“自創生”
“我”是新海誠作品恆久的主人公。(主要為小説,電影也有)“我”使得作為性穿文的《你的名字。》不得不在“我”字上方標註“♂”“♀”的符號,“我”使得《天氣之子》不得不用短線或空格將不同人的獨白分隔開來,“我”使得《鈴芽之旅》更像是巖户鈴芽的回憶錄。
地球人都知道,“我”是第一人稱的,但人稱不等於視角。以上的三部曲雖然都是第一人稱,但視角依舊存在差異。
性穿文的屬性以及錯開三年的時間線導致瀧與三葉絕大部分時間並不同時在場,而為了推動情節發展,就不能單從瀧或三葉的角度去敍事,因此《你的名字。》不得不頻繁變換視角。《天氣之子》雖不是性穿文,但延續了第一人稱變換視角,不過在視角數量上有所增加,陽菜、帆高、夏美、圭介都有變換到。這裏的“增加”是變化,但變化並非全日制不是“自創生”。
既然是“複製”,那麼就是在舊的組件上變出新的形式,其組織沒有變就不能叫衝破“自創生”。所有發展(如視角數量增加),都會被吸收到現有的結構(第一人稱變換式視角)中,使結構只是維持新陳代謝而不發生變革。或者説,換湯不換藥。
選擇“變換式視角”是有道理的,至少在不選擇第三人稱的前提下是如此的。《你的名字。》《天氣之子》都是和電影同時製作的。電影不像小説,它有畫面、有聲樂、有鏡頭,並不是線性敍事的。比起小説,電影更加直觀、注重細節的畫面,很少顯得言不盡意。
如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當三葉(♂)跟着外婆走在去身體的路上時,小説對於紅葉滿山的幽玄景象完全是通過三葉的獨白描寫的;但在電影中,我們顯然是第三人稱的,不可能像阿尼亞一樣“看”出三葉的內心獨白,而是通過視覺從畫面的細節中感受到紅葉滿山的幽玄與物哀,以及新海誠團隊畫工的至臻至善。
而且正如上文所説,小説與電影同作為敍述性文本,其結構的功能之一都是推動劇情發展。那麼,為了讓小説成為電影的原作,第一人稱的小説就必須服從於第三人稱的電影,像電影切換鏡頭一樣變換視角。
不過,《鈴芽之旅》不一樣,新海誠稍微變革了一下結構——從第一人稱變換式視角變成了“第一人稱有限視角”。但這依舊為衝擊到“自創生”的本質:結構的功能依舊是推動劇情發展,而小説的第一人稱與電影的第三人稱的矛盾依舊存在。這重矛盾使得第一人稱的限制性一覽無餘——根本不可能自然地推動情節發展。於是,新海誠引入了“補敍”的敍述方式。
即是説,鈴芽會用“後來我聽説”“此時我還不知道”之類的過渡句,去對草太、芹澤、環姨的內心獨白進行獨白!這樣的對他人獨白的獨白並不算自由直接引語,或言轉述句,而更像是把鈴芽當成了“上帝”,以全知視角觀察他人的內心。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變革:一方面,結構被“自創生”,但功能依舊未完全實現,小説第一人稱的限制性無法與電影第三人稱的直觀性相抗衡;另一方面,真實性受到削弱,第一人稱有限視角將補敍獨白化,但在具體敍述時補敍卻過於細緻,甚至趨向於全知,彷彿鈴芽成了阿尼亞,能讀取他人的獨白。
三、“世界系”文類的“自創生”
關於這一點,我想我不比多着筆墨。“世界系”幾乎是新海誠永恆的文類形式,這個“自創生”從二十多年前就一直“複製”至今。故以下僅從《鈴芽之旅》的“世界系”文類特徵上指出其“自創生”。
1.世界面臨崩壞
六年前迪亞馬特彗星襲擊糸守鎮,三年前暴雨沉沒東京市,而今年地震動盪日本國。將災難片與治癒系相結合是新海誠電影區別於好萊塢式災難片的重要特點。
2.拯救世界的責任由男主女主肩負
在世界與男(女)主間存在着強大的衝突與張力:拯救世界,失去愛人;拯救愛人,崩壞世界。主人公要麼找到兩全的方法(如《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就只能在二者中抉擇(如《企鵝公路》)。《鈴芽之旅》的“世界系”更像是《天氣之子》到大團圓結局,它們都是主人公一方先失去另一方而使世界安寧,再以世界崩壞為代價救回另一方。不過,東京的雨下個不停,鈴芽卻插回了兩顆要石,既尋回了草太,又安寧了世界。她對沒有草太的世界感到害怕。
3.從民俗神話中尋找預言
世界能阻礙主人公,主人公一方往往擁有特殊的、足以改變世界的能力。前者的客觀唯心主義和後者的主觀唯心主義往往都源於民俗神話,並以民俗神話預言主人公的經歷或結局。“彼誰乃之時”是《相聞歌》“莫問我為誰,我自待伊人”的相會之時,100%晴天女子化用晴天娃娃與“人柱”的故事,而據説“要石”現在就藏在茨城縣的鹿島神宮之中。
此外,鈴芽的姓氏“巖户”也很有意思。“巖户”實則取自《古事紀》的“天巖户神話”:相傳天照大神(日本太陽神)因弟弟素盞嗚尊在高天原為非作歹而氣得躲進“天巖户”(一個洞)裏,導致高天原暗無天日;於是眾神便在天巖户前載歌載舞引誘天照大神走出來。喜歡《神的隨波逐流》的同學們應該不陌生吧?這和鈴芽從自己的門走進常世帶回草太不能説沒有關係。
4.情感弱倫理與社會強倫理的對抗
世界、自然、社會是主人公情感的阻礙,主人公之間的弱倫理和強倫理發生激烈對抗。“比起晴天,我更想要陽菜”,帆高與陽菜的弱倫理戰勝了社會想要犧牲陽菜(人柱)換取晴天的強倫理;“沒有草太的世界,我很害怕”,鈴芽以地龍落地引發全日本大地震為風險闖入常世拯救草太。
在使用魔法
以上可以看出,《鈴芽之旅》的“世界系”文類同《天氣之子》過於相似了,這很可能是這次柏林失利的一個原因,也有可能成為日後被人們詬病的一個把柄。“世界系”本身只是一種形式,但《鈴芽之旅》甚至在內容上都有“複製”《天氣之子》的嫌疑了。
四、集團主義的“自創生”,但是被衝破了
在諸多有關日本社會的研究中,總是逃不開“集團主義”這個概念。集團主義不是集體主義。集體主義不但鼓勵個人融入集體,而且要求集體給予個人回饋與保護。但集團主義更側重於集體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個體的利益。“從來如此,別人都能做好你為什麼做不好?”“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我比你更有資歷!”都是集團主義的言論。
這其實就是在“自創生”,集體“複製”無數代一模一樣個體以防止社會結構發生變革,將社會變遷融入在社會繼替之中,造成嚴重的階層或階級固化。《天氣之子》《鈴芽之旅》正是日本集團主義社會語境下反抗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