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普通的90後、00後,如何優雅地反內卷?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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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1月,餘華、莫言、王朔、蘇童受邀參加遠東文學會,一行4人抵達了意大利皮埃蒙特的首府都靈市。
4人中,莫言年紀最長,時年43歲。蘇童年紀最小,35歲。

沒想到首次來到這座以巴洛克、洛可可和新古典主義法式建築而著稱的城市,4位正值裝叉年紀和職業的文藝工作者,不出門擺拍與這座城市進行“逼格”共鳴,不去趁機儲備日後的談資,卻天天窩在屋裏打撲克。
至於原因也挺離譜,主要因為當時意大利使用的貨幣還是里拉,2000里拉才兑人民幣8—10元。4人打牌用里拉做籌碼,面值很大,打起牌來特別爽。輸的人很想翻本,贏的人想贏更多。
男人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等到了遠東文學會上幹正事時——發表“為什麼寫作”主題演講,更是讓人意外。
餘華説,自己當牙醫5年拔了上萬顆牙,天天盯着“世界上最沒有風景的地方”,早就拔噁心了。而看着單位對面文化館的人每天在街上閒逛就算上班,特別羨慕。

以寫作為跳板,跳槽到文化館之後,餘華故意晚到2小時,結果發現自己竟然是第一個到的,當時他就覺得自己來對地方了。
有過當兵經歷的莫言則説,他認為穿皮鞋的軍官,很威風。他想通過畫畫或者寫稿掙錢買一雙皮鞋,體會一下牛皮哄哄的感覺。
但是,畫畫需要顏料、畫布,買不起。寫作只需要一支筆,成本低,於是選擇寫作。
至於王朔,理由很“動物”、很“兇猛”,他表示自己寫作的目的,是想調到海軍醫院當宣傳幹事,以方便跟護士小姐姐談戀愛。

可憐最後一個上台演講的,是**“老實人”蘇童**,看着自己手中提前準備好的講稿,他頓時覺得無比尷尬——“因為熱愛文學”。
前面3人講完,蘇童就“咒罵”他們提前“串供”卻不帶自己。等到自己講完,蘇童説不出的後悔:太丟臉了!自己怎麼會蠢到説是因為熱愛文學才寫作的呢?
是啊,正常人,有幾個人會發自肺腑熱愛自己長年從事的工作呢,肯定是生活所迫呀……
相比之下,餘華、莫言、王朔,就顯得很正常、很真實。如果非要做個比較,餘華堪稱真實到“過分”。
有讀者誇他文字簡潔,他反駁説因為“自己認識的字少”;
外國記者問他中文作家和法國作家最大區別,他低屋建瓴地表示,最大區別是“中國作家用中文寫作,法國作家用法語寫作”;
有網友説他新作不如《活着》,他就拉出其他網友評論進行反駁“這麼大年紀還在寫,就不錯了”,“天呀,他(餘華)還活着,我以為已經不在了”;
有人陰陽他多年來一直靠《活着》的版税活着,他反而帶着幾分“嘚瑟”表示“我靠《活着》活着,還活得很好”;
有人問他為什麼奮鬥,他會説“奮鬥的最終的目標就是為了躺平”、“為了過上不被鬧鐘吵醒的生活”……

餘華很早就成名了,他的作品尤其是那本影響一代又一代人命運的《活着》,常年反覆再版,這一點連諾獎得主莫言都實名錶示羨慕。
沒想到,多年後,餘華個人卻因“人間清醒”的言論再度破圈走紅。《中國青年報》甚至直接將“作家餘華化身段子手”評選為2021年“十大文化創意事件”之一。
看餘華的作品,字裏行間,他把無限悲傷都留給了讀者。看他這個人,卻發現他把快樂全留給了自己。
餘華真正做到了,人和作品,各紅各的。事業是事業,生活是生活。
而面對餘華本人,不管採訪的記者有多大能耐,不論是糖衣炮彈,還是陰陽怪氣,也休想從他這裏榨出一滴雞湯。沒有,就是沒有。
想讓餘華去“卷”,再寫一部超越自己的作品,更是痴心妄想。他老人家年輕時玩命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以後可以不工作。

2022年11月上映的一檔欄目中,餘華、蘇童、詩人西川等人在海南島分界洲島,連玩帶玩地管理了一間名為“分界”的公益書屋。
三五老友相聚,拖鞋、海灘褲,閲讀、散步、騎行、垂釣,圍爐閒聊莎士比亞、雨果、崔健,興起之時擊鼓而歌……
這檔欄目節奏實在是慢,慢到像是故意凡爾賽,慢到毫無人性。
“餘華之流”就這樣通過不顧別人死活的“養生搖”,也讓無數網友留言感慨,終於看到什麼才是理想的生活,什麼才是TMD優雅。

之所以命名“分界書屋”,餘華的解釋是,作為人,生活應該分為兩部分: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
蘇童補充説,從嘈雜、忙碌的物質生活中逃離出來,看看海,或者捧起書看10頁哪怕3頁,就能越過“分界”進入另一種狀態。
而當下年輕人“常態化”痛苦的最大來源就在於,越來越多無效的內卷,導致物質生活“無邊界”地侵蝕精神生活,直至最後徹底失去“分界”能力。
事實上,我們並非一定達到餘華、莫言等人的“功成名就”之後,才能具備“分界”的能力。
人生的選擇,往往只在乎選擇的勇氣。或者説,有沒有把別人的質疑全當放P的魄力。

王淦 馬培源 鍾洋
2017年6月,西安建築科技大學美術系的學生王淦、馬培源、鍾洋,三人在畢業後,並沒有像身邊同學一樣進入大城市卷職場或者繼續卷學歷,而是做了一個反常的決定:上山。
三人都是在漢陰農村長大,從高中到大學一直都是同班同學,志同道合到可以同穿一條褲衩的程度。
他們都想過“不被鬧鐘吵醒”、自己有掌控感的生活。
在獲得家人支持後,他們在西安臨潼的山村溜達了一圈,斥資800塊,租下了一套破舊的瓦房民居。
山上,一無所有。甚至連鄰居都沒有。並且,屋頂漏雨、牆壁斑駁、灶台坍塌,院內雜草叢生。
好在,沒有對比,也就沒有過多物質慾望。

三人除了定期下山採買必要的生活物資,日常生活就是鋤雜草、修屋頂、搭灶台、蓋廁所、壘圍牆……
生活變簡單之後,煩惱也變得簡單、可量化:鎮上的水泥從20塊一袋,漲到了25了。
改造步入日常後,心寬體胖的馬培源,順利成為基建主力“馬工”,也是日常沙雕台詞、沙雕配音、沙雕劇情的主打人;
王淦除了打下手,主要負責拍攝和剪輯,也是日常視頻沙雕轉場的幕後操盤手;
作為“王剛看了直搖頭三人組”中最懂廚藝的鐘洋,順理成章就成了團隊首席荒野主廚。

三名大學生,一畢業,不只是脱了長衫,如果鏡頭允許他們甚至可以跟德爺一樣直接光眼子****上場。
正所謂,沒有醜屌絲,只有懶屌絲:

三人給磨盤底下安個缸,就有了一張古樸的石桌;把破陶缸再次打破,就是花盆;河邊撿來的樹枝,剝了皮打上孔,就是高級燈架;破自行車改頭換面掛到牆上就是藝術品;舊輪胎也是如此,掛在牆上是景觀,放在地上是花壇……
**只要心不老,天地萬物,都是玩具。**並且,能就地取材的,絕對不花一分冤枉錢。
冬寒夏暑,每天繁忙的基建、改造工作之後,就是最治癒的粗茶淡飯環節(後來他們收入提升了,幾乎每天都在改善生活,有時甚至還會端出腐敗的高腳杯)。
在鏡頭中,三人幾乎不講述自己的過去,也很少展望未來,更多的是專注於把每天的柴米油鹽都活出不同的趣味,比如給廁所畫個壁畫,給狗蓋個別墅,在屋頂造個巨大的貓偶……

就這樣,一座房子,面朝大山,餵狗、劈柴,種花種菜。
這3人用6年時間直觀向觀眾展示了,周遭事物是不是大牌原裝不重要,顏色價碼也不重要,合腳、閤眼、合口最重要。
而所有自己參與創造的,都無價奢品。

6年時間,在各個平台幾百萬粉絲共同見證下,他們從最初的3個人,發展成為十幾人的“團伙”;
從最初改造一座老屋,到改造民宿、茶吧、餐廳,再到給鄰居們改造房屋,改造鄉村,吸引更多文創從業者,形成“組織”……

魯迅曾説過,世上本沒有桃花源,把別人的質疑當放P的人多了,於是各地都有了桃花源。
從2018年,“馬工”三人,就已經開始對我進行心靈療愈。
而最近幾年,在各個平台,我發現越來越多北上廣深衝塔無果的人,返回鄉村,或者進行老屋改造,或者重拾祖輩手藝,釀酒、編織、刺繡、種植……療愈的藥方,越來越豐富。

雖然,不少博主在視頻中表示,返鄉之後,沒有北上廣深掙得多。但是,感覺自己搬起的每一塊磚、種下的每一棵苗,都算數。日常也不用定鬧鐘。
更重要是,他們可以安心地度過30歲、35歲。如果子女教育這個包袱能扛得動,甚至還敢大着膽子去生。
其實,在“餘華們”和“馬工們”之外,還有這麼一大波年輕人,也正在努力與自己和解。
就在餘華等人“分界書屋”欄目上線的2022年11月,豆瓣上創建了一個名為“輕體力活探索聯盟”的小組。
今年2月,小組內有個“逃離大廠的****深圳設計女孩成為寵物美容師”的經歷分享,在北上廣深打工人的社交圈引起軒然大波。

説好的大家一起卷,不死不休,你一個985名校畢業的95後,竟然叛變革命了,竟然放下電腦去給貓狗洗澡了?
根據這位小姐姐的自述,她2018年畢業後在深圳做視覺設計,收入還可以,不過,每天一大早就要鑽進地鐵,再從地鐵鑽進寫字樓,下了班又從寫字樓鑽進地鐵,鑽回城中村的家,活得像一隻“鼠鼠”。

別説是戀愛約會,偶爾能在下午走出大樓看會兒夕陽,都算奢侈。
除了身體勞累,每天面對“做不完的需求,加不完的班,很bitch的同事們……”再想到視覺設計這個工種,幾乎沒有晉升機會,更是感覺心累。
並且,自己離30歲越來越近。於是,這位小姐姐決定學一門手藝,一門沒有年齡焦慮的手藝。剛好她樓下有一家寵物美容直營店。
改行之後,每天可以看到各種款式的萌寵,還能帶薪隨意擼貓、擼狗。對於這份工作,按小姐姐自己的話來説“超!級!開!心!”

今年3月,這個小組內又出現一位讓人羨慕的小姐姐,她的工作是開叉車。
這位小姐姐大學畢業幹了幾分電話銷售工作之後,覺得這大學是白上了。
在此過程中,她性格變得越來越內向,甚至陷入抑鬱和深深的自我否定。就想學一門可以長久幹下去的手藝,最好自由一點,最好不用跟人打交道。
有一天,她看到網絡上一個流行梗“我用叉車把你叉走”,就想了解一下這個行業。

沒想到,幹這一行雖然是早八晚六,但是,中午可以休息倆小時,一般到下午四五點活就幹完了。然後,就可以坐在休息室玩手機一直玩到6點下班。
因為不用加班,下班後除了吃火鍋、唱歌,還可以“從容地慢慢探索發現其他感興趣的方向”,打開人生限制。
這麼一算,工資待遇不高,也不算太大缺點了。
更重要的是,即便沒挖掘出人生新的可能性,這一行沒有嚴格年齡限制,50歲也沒啥職場焦慮。
在獲得了家人以及男朋友支持之後,這名小姐姐光榮的加入了叉車行業。
如果仔細看這個小組的簡介,就會發現寫得很精通人性:
“坐在乾淨衞生辦公大樓裏的人越來越多”,“可是,不開心的人卻越來越多,焦慮、抑鬱現象越來越普遍”,“生活的終極目標難道不是開心嗎?”
其中還有一句靈魂發問:
“我們讀書,學習知識,不是為了做到什麼了不起的職位,恰恰是有勇氣去接受更多可能性吧……”
不論棄拔從文的餘華,棄卷從磚的“馬工”們,還是棄設從寵、棄銷從叉的90後女生,他們都是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全都要的人,都是不願意內耗着、將就着、妥協着過完一生的人。
他們都是把生活活給自己的人。
比“輕體力活探索聯盟”早4個月創建的,還有一個“職業多樣性觀察”小組。在這裏,我們能看到更多主流敍事中被常態性忽視的、五顏六色的“夢中情職”:

有人在酒吧做氣氛組,日常免費蹦迪;有人每天坐在監控室看監控,無限度帶薪摸魚;有人初中畢業就考進當地烈士陵園,年紀輕輕就過起“養老”生活;也有人大學畢業進入市圖書館做館員,朝九晚五,做一休一……
這個小組簡介第一段,視野就很開闊:
“這個世界上的職業千千萬萬,既有教師、醫生、記者、工人這樣較為常見的職業,也有許多像酒店試睡師、殘骸清理師、冰淇淋品嚐員這種看起來有些奇怪而獨特的工作。”
由於接觸的職業種類有限,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侷限中,“打開視野或許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興趣所在,亦或者開發一份令人滿意的副業”。
我們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只是普通人。所面臨的壓力也都極其相似,讀書、工作、結婚、生育、養老。
同為普通人,人和人最大的不同,或許就體現於,你會在人生的哪個階段,認識並接受自己是普通人,不再勉強自己,勇敢支持自己做出新的選擇。
尾聲
我在北京的出租屋養了兩隻貓。我每天早出晚歸,兩點一線。而它們足不出户。每晚回家,開門時,它倆都會把腳探出門外。
每到週末,我時常會想起“馬工”等人,以及他們那隻自由穿梭於人羣和大自然之間的散養貓。
貓是半馴化動物,這一點和人很像,既渴望温飽和確定性,又渴望自由和其他可能性。

中分
馬工們山上養的那隻貓,名字很有禪意,叫“中分”。
餘華們的那間書屋,叫“分界”。
或許,我們絕大多數普通人的痛苦、內耗,都是因為還沒找到那條屬於自己的界限,還沒找到與自己和解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