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論(二一) 格物(二)_風聞
付延明-03-26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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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證
唯物辯證法的認識論範疇限定在人類社會領域。它在自然領域可能有類比的或借鑑的作用,但它的根據不在自然界。辯證法的根據和範疇都在社會的棋盤之內,基於人的主體性,而不是外來規定。辯證法的研究對象是社會運動,即研究那些由人的主體性構建起來的“上位”的主體,比如國家,比如資本。“仰視”的視角中才有辯證法。
根本上説,自然科學是還原論的,即認為:實體的表述可依據更為基礎的實體的表述來定義。社會學則是整體論的,以人的主體性為界,不可向下分解(只能向上觀察和推演)。唯物辯證法三個基本規律:對立統一規律、質量互變規律和否定之否定規律,五對基本範疇:現象和本質、內容和形式、原因和結果、可能性和現實性、偶然性和必然性。這些規律和範疇對於人類社會及其隱現的主體性是驗證有效的,但自然界不必如此。自然界的規律性根植於自然,科學是認識自然界的可靠路徑,辯證法思想可供借鑑,但非根本。
石頭自身的性質是其內因,風、水、錘子是外因,風化、滴穿或破碎這些現象,固然可用內因外因、偶然必然性範疇來描述,但也可直接使用化學和物理過程描述。隨着科學技術的發展,科學的領域逐漸擴張,在可以進行科學計算的領域,定性的認識方法應當退隱。在複雜性超過科學當前計算能力的領域,定性的而非定量的方法則仍然有效,比如藝術,中醫、烹飪、音樂、繪畫等皆是。定性與定量的方法是互補關係,而非排斥關係。在科學已經給出定量計算的領域內,無需強行引用辯證法,比如內因與外因。基本粒子或許已經無內,如何構建內因?或者波粒二象性的根據是對立統一原理?辯證法的普遍性在人類社會的棋盤之內,任意的擴大化導致曲解和濫用。
反之,在應當使用辯證法的領域,強行使用所謂“科學”方法,也容易曲解和濫用。當今主流經濟學中,那些為了計算而構建的模型,大多是為理性的濫用加上了一層數學的外衣。而在此基礎上的以數學之名的泛化和真理化,則已使之淪為政治鬥爭的工具。
否定之否定(揚棄)規律,則更是只能在社會實踐中才有意義。**所謂揚棄,**就是事物的發展性和連續性的統一。但造成事物變化的動力,哪些應當繼承,哪些應當克服,都不是這一規律本身可以判定的,需要在實踐中把握。揚棄因而也是最容易被用於詭辯的理論,因為脱離實踐的思考不能把握現實。黑格爾強加於揚棄之上的目的性(絕對精神)則更是強詞奪理的一般形式。“揚棄”內置了主體性,是由人的主體性完成的,但不由人決定的社會現實。它的目的性在“神”的領域,人們可以用作視角,但不可以用於站位!
海德格爾批評對辯證法的形式化理解,他認為,辯證法在某些人那裏,只剩下了災難性的成對詞彙。在黑格爾那裏,辯證法是一種對歷史的目的性敍事方法,以便實現其絕對精神。“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是其歷史目的性的準確表述,準備成為歷史的和成為歷史的。但對當事者來説,未來不可知,一切行動(包括等待)都可以是合乎理性的。只要他不到現實中去把握社會的思潮和脈絡,那就已經離開了辯證法的本義,成為一種萬能的狡辯説辭。
辯證法是認識社會運動的方法,它本身不構成事實判斷。類比理解:如果社會是一條河流,那麼辯證法是流體力學方法。流體力學提供了計算公式,但參與計算的參數需要實際的測量,比如粘滯係數、截面積、流速分佈等。任何的測量誤差或參數遺漏都將造成計算結果的錯誤。流體力學是研究河流的科學方法,但不是河流的定義,根據計算結果行船並不代表正確和安全,船長要承擔後果。應用辯證法來認識社會運動,同樣是一種後果自負的行為。
《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指出並承諾解決社會主要矛盾,是真正的歷史擔當(審慎但敢於註明,就是擔當)。學者可以在《報告》醖釀期間提出意見,也可以在執行的過程中發現不足,但請勿以“應當如何”來假設現實。吳曉明教授在文章中(引用黑格爾)説:**慣於運用理智的人特別喜歡把理念與現實分離開,他們把理智的抽象作用所產生的夢想當成真實可靠,以命令式的“應當”自誇,並且尤其喜歡在政治領域中去規定“應當”。這個世界好像是在靜候他們的睿智,以便向他們學習什麼是應當的,但又是這個世界所未曾達到的。**當今社會學界對黨和國家的批評多數是外部反思的,他們陷入了成對的且外來的概念之中無法自拔。
(不忘初心,為人民服務,始終堅持實事求是態度,是我黨帶領全國人民革命和建設成功的根本原因。有一些公職人員,他們可能尚未正確理解辯證唯物主義,可能有某些形式化的言論,但當他們在工作崗位上堅持實事求是的態度,堅定但又不失靈活地落實黨和國家政策的時候,他們與體制外的實幹者一樣,是堅定的辯證唯物主義者,也是魯迅先生筆下的戰士,即使他們有缺陷。而那些虛晃一槍,越過現實事務本身,把攻擊的矛頭指向黨和國家的所謂學者,則是外部反思者,也是魯迅先生筆下的蒼蠅,即使他們可能有些正向意義。戰士可能有錯,但蒼蠅絕無對的可能!)
天下人、天下事都在實踐之中。因而哲學的討論要建立在實踐之上。因而必須為一些哲學的術語(或範疇)澄清前提並劃定界限,包括但不限於:本質、普遍、客觀、因果等。
本質
現象與本質,是經常用到的辯證法的一對基本範疇。唯物辯證法認為:本質是事物的內部聯繫,是決定事物性質和發展趨向的東西;現象是事物的外部聯繫,是本質在各方面的外部表現**。**本質和現象是對立統一關係。任何事物都有本質和現象兩個方面。世界上不存在不表現為現象的本質,也沒有離開本質而存在的現象…。人們在社會領域的研究中使用這一對範疇,目的是透過表面的紛繁,在可以呈現規律性的那一層面上展開討論。
日常討論中經常用到“本質”:樹的本質是植物、光合作用、細胞…均無不可,椅子的本質是木頭、坐位、傢俱、商品…亦無不可,取決於討論的雙方是否認同,而認同取決於對話題所處的層面(規律性得以展現)達成共識。甲説桌子本質是商品,乙不反對,意味着雙方同意忽略桌子的其他性質,只在“交易品”這一層面上討論問題。並不意味着桌子只有一個“本質”。任何排他的“本質”設定都是話語權本身。因此,“本質”不能代指“正確”,既不能代指形而上的終極正確,也不能否定其他所指,它只是人們討論時對話語所處層面的約定,要求雙方認可,而非排他性指認。
社會領域中,一件事物可以有多個剖面,不同剖面呈現在不同的視角下。視角是重要的和關鍵的:恰當的視角可以呈現此事物與其他事物的關聯,諸事物及其關聯會呈現出秩序性和相關性(橫看成嶺側成峯)!人有權自行選取視角,但事物可以呈現其秩序的角度,不因人而異!自然科學,是人類找到了觀察自然的適宜角度。社會科學,只有在人類找到觀察社會的適宜角度後才起步。黑格爾説:現實是本質和實存的統一:當事物的呈現恰好是表達其秩序性的那一面時, “本質”就有了定義,就是事物呈現秩序性的那個剖面。
相對於地心説,日心説是更為“本質”的。地心説也能描述行星的運動,但隨着觀察的深入,已變得越來越複雜,甚至不可計算。日心説模型則更為直觀,模型之上的計算得以簡化。我們可以認為日心説是太陽系運動的本質。相似的,數學上的“螺旋線”,在直角座標系和極座標系中有等價的方程,但它的極座標方程更為直觀,計算也得以簡化,我們可以認為螺旋線的本質是它的極座標方程。
社會運動的複雜性遠超過機械運動,人們很難獲得黑格爾定義的“現實”。西方社會學,尤其是經濟學,是這一困難的典型:視野的截取(忽略外部性),導致模型的存在條件極為苛刻,導致其上的修正極為複雜,直至不可解。它們是當代的地心説。
無論何時,“本質”不指向形而上的領域,不能是“存在”、“本體”、“無限”等,實踐不可及之物類。稱某物的本質是“存在”,與稱樹的本質是刀斧(橫截面)一樣無意義。
普遍
普遍聯繫作為一般哲學範疇,通常是指事物或現象之間以及事物內部要素之間相互連結、相互依賴、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相互轉化等相互關係。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地存在,都同其他事物發生着聯繫;世界是萬事萬物相互聯繫的統一整體。
個人行為可能挑起世界大戰,南美的一隻蝴蝶可能在太平洋上造成風暴…。人們堅信萬物普遍聯繫,但只能注意到那些清晰的“因果”聯繫。也就是説,“聯繫”的普遍性不能成為狡辯,人們只能相信那些視野內可驗證的因果。
與“本質”相同,“普遍”也是實踐的。無論是時間的還是空間的,不能把聯繫的普遍性擴展到科學視野之外。並不禁止假設,但不得推導至“無限”。比如盧克萊修的思想實驗:你站在宇宙的邊緣(假如有)朝外射箭,如果箭能直飛出去,那麼顯然宇宙的界限超過了你所想象的那個邊緣;如果箭被物體阻隔,假設它是被射到了牆壁上面,那麼那面牆一定位於你所認知的宇宙邊緣之外。如果你站在這面牆上再向邊緣外射箭,那麼結果還會重複上面的兩種情況。無論哪種情況,得出的結論都是:宇宙是無止境的。
在科學自立的今天,這種推導是無意義的,人們只能期待科學的“眼見為實”。也就是中止相關的哲學追問:“普遍”作為概念,是實踐的,它不能承載實踐之外的推導。
客觀
客觀性又稱真實性,與主觀性相對,客觀性,即客觀實在性,它指事物客觀存在。“客觀”同樣是在實踐內的,不等於“絕對”。
“客觀”有兩重含義。一是對所有人的一致呈現,二是不因人而存、因人而失。對於盲人來説,大象就在那裏,他可以想盡辦法去了解它,它也不會因你的瞭解與否而突變;但不能以“大象必然有輪廓和顏色”為由,推導出“視力”!更不能聲稱自己已“看見”!
“客觀”只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不是後面有一個“絕對”的保障者。人們可以假設某些規則由“神”來擔保,目的只是易於理解或強調可靠性,打一面旗幟並無問題,為“神”代言不行。
“神”作為概念的邊界:不得以代言人自居,不得作為論據。
因果律
人類認識世界的演繹方法主要依據因果律,在科學+常識的領域中,因果律是驗證有效的。同樣的,人們的態度是:既然有效,那就當真的用着,但不必向無限處延伸。阿奎那的上帝存在的證明,就是把因果推向了實踐之外:任何事物作為結果必有其原因,如此推論,必然有一個自因的第一原因,於是上帝存在。
科學未能解決世界的開端問題,但決不相信科學視野之外的推導。科學體系的根基是人類所處和認識的這個世界綁定數學,但是否等於數學,限於視野,我們不知,存而不論。
科學影響了人類社會(科學是第一生產力,它是本質能動),但社會形態的演變有太多的影響因素。人們相信社會的發展內置了因果律,但不敢輕信任何的推導!判斷與選擇,都是後果自負的主體行為,以科學之名要求他人接受推導結論,也是後果自負的行為。
信息守恆
假定某一時刻,宇宙中的所有粒子全部倒轉運動方向,那麼,世界將反向演變。車輛將倒行,衞星將返回發射架,人將返老還童,破碎的玻璃杯將復原,茶水將由涼轉熱…。這是信息守恆的一般推論(即時間反演對稱)。但全部粒子倒轉,物理上不可能實現;量子層面的倒轉是否與宏觀小球的倒轉有同樣的意義,不見得,不討論。
信息守恆,是因果律的強化的數學表達,即要求這個世界時間反演對稱。科學的態度是,視野之內我謹慎接受守恆假定,並試圖彌合某些可能的不守恆現象;視野之外,不知為不知。不能因表達為數學,就可以推導視野之外,越界推導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掩耳盜鈴。時刻記得愛因斯坦的疑惑:世界與數學的綁定是絕對嗎?
…
還有大量的詞彙是應當加以限制的,矛盾、存在、對立、統一、質和量等等。只要涉及範疇的,都是需要限制的。原因在於科學已經自立,而這些範疇不過是語言中的數學。現實世界與數學世界在廣度和粒度上的一致性不能保證。可以科學地引入視野外的擔憂(比如隕石撞擊地球),但使用的場合受限,且應當註明。
這也是應當約定的一組限制。限制的理由是:科學已經自立,人類已“不疑”:許多現象,科學尚不能預測和干預,但並不以為是神蹟。人類理性已經站在了科學大陸上,這個大陸上可能還有人類不曾涉足的區域,但只要人類想要,總能到達(遠望也是一種到達),不會是忽然出現一個額外空間或枝杈;人類仍有可能找到更廣闊的大陸,但當前的科學大陸不因拓展而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