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梅毒病例激增破記錄,這種橫掃世界500多年的性病怎麼治?_風聞
返朴-返朴官方账号-关注返朴(ID:fanpu2019),阅读更多!03-28 09:47
梅毒,一種歷史悠久的性病,大眾耳熟能詳。提起它時,有人嘴角會浮出一絲邪惑的笑,有人滿臉通紅、支支吾吾,有人則直起雞皮疙瘩,避之唯恐不及。
梅毒螺旋體
梅毒可不是“沒毒”。長疳、起疹、糜爛、潰瘍……它曾讓無數感染者備受折磨煎熬,乃至一命嗚呼。
橫行人間五百多年這段時期,在經歷了自身突變、毒性降低,以及“剋星”青黴素的問世之後,梅毒才逐漸收斂脾氣,變得低調,“風頭”也被更具威脅的艾滋病搶走。
但是,梅毒和人類的暗戰從未停止。
1
查理八世的遠征軍
日本衞生部門的官員們最近估計頭疼得厲害,因為梅毒又“搞事情”了。
據日媒報道,東京都2022年的梅毒感染人數達到3677人,是自1999年有記錄以來的最高數字。[1]而截至去年10月,日本全國的梅毒確診病例就已破萬,同樣刷新了記錄。
數據還顯示,近10年日本的女性梅毒病人增加近40倍,大部分為20多歲的患者。這也提示我們,需要關注女性梅毒患者所承受的疾痛。
眼看梅毒感染人數激增,東京都政府坐不住了,宣佈從3月起開設多個梅毒免費檢測場所——有“梅”有病,趕緊去測一測吧。[2]
手指上的梅毒硬下疳。圖源:Wikipedia
目前還不清楚日本這波梅毒感染激增的原因,但梅毒的主要傳播途徑是性接觸,此外還可能通過母嬰及血液傳播。
梅毒是一種細菌型的性傳染病,病原體叫做梅毒螺旋體。它透明不易着色,因此也被稱作“蒼白螺旋體”。1905年,科學家霍夫曼、肖丁聯合發現了它。
不過早在被人類識別之前,梅毒就已經橫掃世界四百多年,是貨真價實的“老江湖”了。
時間回到歐洲中世紀的末期。1494年,法國國王查理八世親率來自大軍,穿越阿爾卑斯山脈,前去攻打那不勒斯王國,史上著名的意大利戰爭(又稱“哈布斯堡-瓦盧瓦戰爭”)就此爆發。
次年2月,法軍攻克那不勒斯。進城後的法軍一番燒殺淫掠,結果梅毒這種新型的傳染病突然蔓延開來,給查理八世和他的遠征軍獻上一份“厚禮”。[3]
根據當時人的記載,那時候梅毒的症狀比現在猛烈多了。感染者從頭到腳全身長滿疹子,隨後潰爛、結痂;再之後,鼻子、咽喉、嘴巴等部位的組織大量壞死,病人的樣貌變得十分嚇人。
德國畫家杜勒1490年代創作的版畫《梅毒患者》。丨圖源:Wikipedia
這還不算完,病人還會感到骨骼腫脹,許多人因為感染或二次感染而死亡。更可怕的是,有些潰爛會發生轉移,擴散到骨頭中,導致四肢出現雞蛋般大小的梅毒瘤。“如果將瘤切開,會流出白色的、黏性的膿液”。[4]
此後,隨着法軍戰敗被迫撤離那不勒斯,梅毒開始在歐洲大陸遍地開花。短短兩三年內,法國、德國、荷蘭、匈牙利、俄國等國紛紛暴發了梅毒疫情,可謂“雨露均霑”。
2
“甩鍋”與污名化
梅毒這種傳染病起源哪裏,至今聚訟紛紜。
其中較為可靠的一種説法,與航海家哥倫布有關。
1492年,哥倫布受西班牙女王的派遣,組建船隊浩浩蕩蕩要去印度、中國。船隊從大西洋出發後一路向西,最終歪打正着發現了美洲新大陸。
哥倫布畫像 圖源:Wikipedia
美國歷史學家克羅斯比認為,在美洲,哥倫布和船員們同當地土著女人“尋歡作樂”,從而感染上了梅毒的美洲變種。船隊於1493年返航,也將這種梅毒的美洲變種帶回了歐洲。後來在法王查理八世遠征那不勒斯的軍隊中,有些僱傭兵就曾是哥倫布船隊的船員。[5]
歐洲人對這個梅毒變種沒有免疫能力。於是梅毒疫情如同猛搖瓶身然後擰開蓋子的可樂,不可遏止地迸發了。從時間節點看,梅毒疫情在歐洲的流行,恰好也開始於大航海時代。
在克羅斯比看來,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推動了舊世界(歐洲)與新世界(美洲)的物種雙向交換。舊世界給新世界帶去了天花,導致美洲大量原住民死亡;新世界表示“禮尚往來”,回贈以梅毒,也導致歐洲許多人喪命。
隨着梅毒的流播,一場轟轟烈烈的“甩鍋大賽”也開始了:
英國人把梅毒叫做“西班牙病”,法國人把梅毒叫做“那不勒斯病”,意大利人叫它“法國佬病”,俄羅斯叫它“波蘭病”,波蘭人叫它“日耳曼病”……歐羅巴大陸的地圖炮聲此起彼伏,響徹長空。
(真的高能,真的慎點)
第二期梅毒出現的紅色丘疹及斑塊。圖源:Wikipedia
不久之後,伴隨着遠洋貿易,梅毒由葡萄牙人帶到遠東,印度、中國、日本也紛紛中招。[6]
有研究認為,梅毒是在明朝中後期傳入中國的。明代俞弁《續醫説》記載:“弘治末年,民間患惡瘡,自廣東人始。吳人不識,呼為廣瘡。又以其形似,謂之楊梅瘡。”
看來不僅歐洲人會放地圖炮,中國人也未能免俗。
3
瘋狂的水銀療法
歸根究底,“甩鍋”和“開地圖炮”,源於當時人們對梅毒這種新型傳染病的恐懼與厭惡。
畢竟那時,歐洲剛從中世紀黑死病的陰影中走出來不久,梅毒緊接着大駕光臨,這誰能頂得住?
為了遏制梅毒,人們趕忙採取行動。
公共浴室、妓院、名聲不好的小酒館首先被大量關閉。歐洲許多地方立法禁止梅毒患者去公共浴室,甚至兩性的正常交往也受影響,戀人間的親吻都減少了。[7]
巴黎人類博物館內的一個梅毒患者塑像,顯示患者因感染梅毒而容貌受損。丨圖源:Wikipedia
因為主要通過人類性行為傳播,梅毒很快成了一種聲名狼藉的病災。在當時人看來,梅毒患者染病是上天的懲罰,因為病人存在“不正當性關係”和“嫖妓行為”,必須要受到道德審判。[8]
在16世紀初,梅毒患者不被允許進入醫院。歐洲一些大城市為了隔離梅毒患者,特地設立了單獨的科室和病房。妓女、梅毒患者屢屢遭受歧視和迫害。例如新教改革領袖馬丁路德揚言,應該處死那些患有梅毒的妓女。1656年成立的巴黎總醫院,則要求梅毒患者入院前要懺悔並且接受鞭笞。
不過最重要的問題還是,梅毒病人要怎麼治?這讓醫生們絞盡腦汁。
外科醫生讓梅毒病人禁食、發汗、腹瀉,給他們放血;有的醫生使用愈創木樹皮釀製的汁液來治療病人,因為愈創木來自美洲——這種玄學療法,最後自然是治療了個寂寞。
還有一些學院派醫生,想出了水銀療法——在油脂中添加水銀(汞),混合出油膏,讓梅毒病人塗抹在患處;或是製作出水銀藥丸,讓梅毒病人服用。[9]
16世紀晚期,人們用創愈木的樹皮製作成汁液,給梅毒患者喝。丨圖源:Wikipedia
最刺激的是一種蒸水銀浴。具體辦法是讓梅毒病人渾身赤裸,進到一個裝滿液態汞的箱子裏,只有頭從箱子頂部的洞口探出來。然後在箱子下點火加熱,讓汞霧化蒸發。
16世紀,意大利的醫生吉羅拉莫·弗拉卡斯托羅説,“在經過含汞油膏塗抹和水銀燻蒸之後,你會覺得疾病已經隨着一口令人作嘔的唾液,排到了你的口中。”
水銀療法確實能起到一定的治療作用,因為汞和類似銀這樣的金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殺死體外細菌。但問題隨之而來——過度使用水銀,會導致病人慢性中毒。
人文主義者、批評家馮·胡滕得了梅毒之後,就接受了11次水銀治療,過度使用水銀讓他深受其害:流涎不止、語言障礙、口腔發炎、手指發抖、眼瞼顫動、舌頭顫抖、頭部劇痛、尿瀦留、人格變化、易緊張激動……估計胡滕事後腸子都悔青了。[10]
使用水銀蒸浴治療梅毒。丨圖源:Wikipedia
由於年代遙遠,我們並不清楚梅毒病人是被汞療法治好了,還是疾病發展到了一個數年內無症狀的新階段。前提還得是——汞中毒沒有先把他們殺死。
4
尚未完結的戰鬥
隨着時間推移,梅毒病菌經歷了幾次突變,毒性逐漸降低。有研究認為,16世紀中期以後,梅毒的症狀已經和現代相差無幾,不再那麼令人恐懼。也正是因此,一些風流人士甚至以染上梅毒為榮。[11]
如今,早期梅毒(一期、二期,無其他系統病變)是可以治癒的。但如果到了無症狀潛伏階段並進入第三期,可能損傷全身各處器官,並導致死亡。
19世紀的法國文豪福樓拜在他的著作《庸見詞典》裏,形容梅毒在當時就像是“感冒一樣普遍的疾病”。福樓拜本人和他那風流成性的弟子莫泊桑,也都感染過梅毒。
莫泊桑肖像。丨圖源:Wikipedia
除了這兩人,梵高、尼采、貝多芬、舒伯特、王爾德等人,都被懷疑是梅毒患者。當然了,由於年代久遠,留存下來的證據不一定確鑿。
而另一邊,科學家們也在思索着攻克梅毒的辦法。
1909年,德國生物學家埃爾利希和他的助手秦佐八郎經過反覆實驗,發現一種有機砷可以選擇性地殺死梅毒螺旋體。於是,第一種針對梅毒的特效藥“砷凡納明”就此問世,埃爾利希迅速將此藥投放到市場中。[12]
再後來,另一種新誕生的藥物取代砷凡納明,加入抵禦梅毒的戰場,起到了扭轉戰局的作用——它就是大名鼎鼎的青黴素。
1928年,英國生物學家弗萊明偶然發現了青黴菌,到了20世紀40年代,青黴素被廣泛臨牀應用。1946年,美國醫生約翰·馬奧尼在採用青黴素治療梅毒,收到極佳的效果。
上世紀40年代,一張防治梅毒的宣傳海報。丨圖源:Wikipedia
這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自那以後,全球範圍內的梅毒病例大量減少。一直到現在,使用青黴素仍是梅毒患者的首選治療手段。[13]
但梅毒顯然不會就此安分。近幾十年,隨着性解放思潮的湧動,無數痴男怨女欠下了風流債,以及性傳播感染的抗微生物藥物耐藥性迅速增加,梅毒感染人數快速增長,這一趨勢重新引發了社會關注。
2020年,世界衞生組織估計,有710萬人新感染梅毒。[14]
不過,對於個體而言,避免危險性行為、加強婚前、產前檢查,仍是預防梅毒感染的最有效途徑。而人類與梅毒這場已持續了500多年的戰鬥,還遠未到鳴金收兵的時候。
參考文獻
[1] https://m.gmw.cn/2023-02/17/content_1303286754.htm
[2]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7814670226270925&wfr=spider&for=pc
[3]查爾斯·肯尼 著,舍其 譯:《瘟疫週期:人口、經濟與傳染病的博弈循環》,中信出版集團,2021年7月。
[4] 漢斯·辛瑟爾 著,謝東橋、康睿超 譯:《老鼠、蝨子和歷史》,重慶出版社,2019年12月。
[5] 克羅斯比 著,鄭明萱 譯:《哥倫布大交換:1492年以後的生物影響和文化衝擊》,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2010年4月。
[6] 布式克、雅各生 著,董秋斯 譯:《性健康知識》,三聯書店,1991年,第143頁。
[7] 張箭:《梅毒的全球化和人類與之的鬥爭——中世晚期與近代》,《自然辯證法通訊》,2004年第2期。
[8] 蘇珊·桑塔格 著,程巍 譯:《疾病的隱喻》,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年4月。
[9] 莉迪亞·康、內特·彼得森 著,王秀莉、趙一傑:《荒誕醫學史》,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8年9月。
[10] 伯恩特·德克爾 著,姚燕、周惠 譯:《醫藥文化史》,三聯書店,2004年5月。
[11] 喬治·羅森 著,黃沛一 譯:《公共衞生史》,譯林出版社,2021年8月。
[12] 張文宏:《張文宏説傳染》,中信出版集團,2020年8月。
[13]https://www.uptodate.cn/contents/zh-Hans/syphilis-treatment-and-monitoring
[14] https://www.who.int/zh/news-room/fact-sheets/detail/sexually-transmitted-infections-(stis)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騰訊醫典”,騰訊醫典內容團隊出品,審稿專家:孫立元(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貞醫院皮膚科副主任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