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酒不就是慶祝時拿來噴的嗎?”_風聞
张佳玮-作家-03-29 21:53
香檳酒——是指酒味道像香噴噴的檳子嗎?
當然不是,是翻譯得好。
Champagne是法國一個地名,原初意思是平田:既不香,也不檳。
19世紀,粵語地區説Champagne出的酒,曰三邊,三變,甚至三鞭。吳語區的士人,則稱香賓、香冰,甚至香餅、香葩。
終於《海上花列傳》裏,有了香檳這説法。
譯名定調極重要。畢竟香檳酒比三鞭酒,不只是字面看去風味有別,功效都不大一樣——後者聽來,就比較滋補養腎了。
類似於葡萄酒產地Chambertin譯作香貝坦,就比另一個譯名尚貝坦顯着酒香馥郁。
Chanel譯作香奈兒,就比夏奈爾顯得更衣香鬢影。
威尼斯有位大畫家,意大利語讀作提齊安諾,20世紀上半葉,傅雷先生按法語譯名,叫他鐵相,如今大家都叫他提香。
譯名極重要,帶個香字,尤其有味道——香檳也如此。
嗯跑題了。
初春時節,我陪一位長輩去蘭斯,“可以看看香檳酒怎麼釀的。”
長輩知道蘭斯大教堂,是當年聖女貞德扶保查理七世登基的地方。

所以一時想不到那地方會跟酒掛鈎,所以説起來第一反應:
“香檳酒是釀的哦?”
“是的喲。”
“我以為是往酒裏打氣,就像做氣泡水,然後慶祝時拿來噴的……”
“噴完了也可以喝兩口……”
我跟他説,香檳説白啦,就是氣泡葡萄酒。
一般葡萄酒,採葡萄,榨汁,發酵,裝桶,裝瓶。
有些地方是幾種葡萄的汁配出來一種酒;有的地方——比如勃艮第——講究一種葡萄汁釀一種酒,紅就一根筋黑皮諾,白就一股腦霞多麗,為了顯風味。
黑皮諾,勃艮第人一般用來配紅酒牛肉;霞多麗,勃艮第人一般用來配生蠔和海鮮。
香檳,就是採葡萄,榨汁,發酵,到這裏流程差不多。
然後,幾種發酵完的葡萄酒,挑好了,調和了,混一起裝瓶,看情況加酵母或糖,二次發酵:
酵母和糖二次發酵出來,有了二氧化碳,就成氣泡了。
之後再轉瓶陳年除渣之類,再費些時間,香檳就成了。

剛説到,勃艮第那地方,紅酒多黑皮諾,白酒多霞多麗——香檳主要用的,也就是這兩種葡萄。當然現在也有流行所謂“白中白”香檳的,就是純粹霞多麗葡萄做的了:喜歡的人圖個清爽。
“就跟有人喜歡可樂和芬達,也有人喜歡雪碧似的。”
我們一路經過香檳區的田,一路看逶迤平緩的坡丘。
田平,坡緩。冬寒春冷,到夏天便會暴雨高熱。泥灰與黏土保證乾旱時節的潤濕,保留地方的養分。
當然也有壞處:春雨時節下田,腳上會踩一腳泥回來。
酒莊莊主會穿下田專用的靴子,回頭跟我們打趣:
“你們腳上粘回來的,可能是所有酒田裏最貴的泥土。”
所以香檳聽着風雅高貴,釀香檳的,還是得跟泥土打交道。

風雨,日照,春夏秋冬;葡萄,葡萄汁,發酵,酒莊裏的大桶,地窖,轉瓶,陳年。
最後打扮得金碧輝煌,上了酒桌,帶點微妙氣泡的香檳酒,最初都是土裏的葡萄。
葡萄酒算葡萄的靈魂,那二次發酵的香檳,大概可算葡萄的轉世:氣泡就是轉世記憶的絮語。
長輩喝了口,嘆口氣:
“我以前老以為香檳酒就拿來噴的,原來也可以喝。”
“本來就為了喝——還能搭着喝。”
不那麼講究的話,勃艮第人很喜歡黑皮諾搭紅酒牛肉,霞多麗搭生蠔白魚。
類似的道理:黑皮諾+霞多麗出來的香檳呢?海鮮鵝肝,火腿奶酪,都行;但因為有氣泡,更百搭:雖然好多人覺着香檳纖細,搭配個腰果都小心翼翼,但酒就是拿來喝的。
墨西哥和韓國都有雜誌吹噓過:香檳很適合搭配辣椒。
大概類似邏輯:
甜一點的香檳,也可以配辣子雞;酸一點的香檳,不妨配毛血旺。
喜歡就得了。
説來再神秘的酒,終究也只是酒。

彼得·梅爾在他的《有關品味》裏,喝了一口三十年的香檳,感嘆以後不喝廉價香檳了,“人生苦短”。
我卻有不同意見:如果廉價點的香檳,能讓人放下多餘的儀式感,把酒當成酒本身——風雨日照,春夏秋冬,葡萄發酵,二次發酵,陳年出瓶,但終究也只是氣泡葡萄酒——那也不壞。
對有些人而言,人生苦短,所以只該喝最好的酒。
但對大多數人而言,放輕鬆,把酒只當酒喝,也挺好。
我問長輩:
“您就別想那麼多什麼噴香檳啊慶祝啊什麼的,就説好不好喝吧?”
“好喝。”
“那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