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生活的錨時,我們能跑向哪裏?_風聞
首席人物观-首席人物观官方账号-纵观TMT风云人物,读懂时代商业逻辑03-29 14:18
作者|未未
編輯|江嶽
01獎勵
中午11點,北京地鐵14號線,麥朵雙腳離地,輕輕跳進了車廂。
以“跳”的姿勢進入車廂,是麥朵通勤過程中的旁逸斜出。類似的細節還有:在等車時跟隨音樂擺動,在高峯期選擇爬樓梯,以及,天氣晴好的時候,鑽出地鐵口時不着急離開,而是駐足曬幾分鐘太陽。這些動作輕微到幾乎不會被周圍人察覺,但都是地鐵隧道中的點綴。
14號線的東半段穿行在望京,以及由朝陽公園金台路大望路組成的東CBD一帶,沿線遍佈着通常不需要打卡的互聯網創業和傳媒公司。於是,刺青、潮牌與五顏六色的髮色,讓粉紅色的地鐵車廂變得更加活潑。當然,更多時候,時尚活潑的裝扮只是表象,中午時分坐在地鐵裏埋頭摳手機的年輕人,眼睛裏經常充滿工作到凌晨4點留下的紅血絲。躲開早高峯,是他們用熬夜加班換來的“特權”。
圖:《我在他鄉挺好的》劇照
疲憊與沉重,麥朵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員。工作兩年,與職場經驗共同上漲的還有體重,足足10公斤,她的衣櫥幾乎全部更新了一輪,畢業時買的牛仔褲,已經塞不進打工人久坐的臀。更多的活力消失在那些加班的夜裏,慢慢地,她發現,坐地鐵光是進出站就會覺得累,出門只想打車,至於那間20平米的出租屋,她完全沒力氣收拾,只能交給每月定期上門的保潔阿姨。
“北京就像一座沼澤,可以吞掉一切重物。比如我。”她曾經在沒有熟人認識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寫下這樣的句子。
改變從2022年春天發生。在一個月居家隔離的日子裏,麥朵的生活也發生了改變。乘坐14號線往返平樂園和望京的日子被按下暫停鍵,像在這座城市裏獨居的無數年輕人一樣,麥朵被甩進了全然陌生的生活秩序裏:除了線上依舊推進的工作,她的世界,只剩下按時核酸和搞菜做飯。
“動一動”的想法就在某一刻冒了出來。它的出現並不突兀,一線城市是都市運動的引領地,這幾年更甚,比如長盛不衰的項目:跑步。每天早晚,麥朵都能在朋友圈裏刷出曬跑步成績的內容。她也動心過,甚至在購物車裏加入了裝備,但最終,她找到了更多的藉口,説服自己不適合運動。
直到疫情帶來的足不出户的生活讓她終於開始重新嘗試。最開始是Keep上一段15分鐘的跳操,她休息了足足半小時。但那天晚上入睡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服。一週後,運動時間被拉長到20分鐘,半個月後,頻率從一週跳2次變成了3次。
圖:《健身的女孩們》劇照
一些細微的身體變化逐漸被她捕捉到。類似肌肉的偏硬的手感,她開始在胳膊、腹部、大腿等部位摸到——儘管她覺得其中應該有自我安慰式的幻覺可能。起初她做幾個動作就要休息一會兒,大口呼吸加上頻繁地停頓,才能勉強支持,但後來,她開始清晰感知到跳操時每個階段的身體變化。
30天后,小區解封,麥朵減重5斤。
運動的獎勵還有更多贈品。恢復地鐵通勤的第一天,中午,她坐在工位上習慣性地想趴着休息,但很快就抬起了頭。好像不太累了。再後來,越來越多的正向鼓勵信息出現了:有些M碼衣服能穿了;通勤更願意地鐵而非打車;午餐後要繞樓散步半個小時;每週有3個早晨,她甚至會早起,完成她為自己定製的 Keep 會員課程,衝個澡,再清清爽爽去坐地鐵。偶爾在上樓梯或者進車廂時,她還會小跑或者輕輕跳躍。“輕盈”帶來的滿足感,不亞於每月10號出現的工資到賬信息。
02 變化
很少有人能精確回答運動的潮流是什麼時候開始真正興起的,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曾經被萬眾矚目的互聯網創業者與成功人士扮演了“引領者”的角色。在很多廣為流傳的成功故事中,運動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92年的安達曾經迷戀這些故事。
他本科的專業是戲劇與影視文學。在這個專業,有一個詞叫“母題”,指的是一個主題、人物或故事情節一再出現,使得作品脈絡清晰主題明確。毫無疑問,安達的母題是創業。大學時他就熟讀各類互聯網創業故事,尤其喜歡張朝陽和雷軍。他們都是跑步愛好者。愛屋及烏地,安達也在大學習慣了跑步,有時候在操場奔跑10公里之後,他還要繼續做100個俯卧撐。他認定自己將來會成為創業大軍中的一員,而運動是他接近“精英生活”的第一步。
圖:《激戰》劇照
他最終實現了自己的夢想,至少,一部分。在上海一家電商公司拿到70w年薪之後,他辭職,註冊公司,與兩個朋友合夥,投身到短視頻創業。那是2020年最重要的互聯網創業風口之一。根據CNNIC統計數據,截至2020年6月,我國短視頻用户規模達到81786萬人,使用率高達87%。
但安達很快嚐到了創業的苦。工作與生活的界限徹底消失,收入也不穩定,前三個月公司盈利只有1萬多。他安慰自己這只是開始,貧窮和艱難是創業的必經之路。
運動成為了消解痛苦的解藥。有時是健身房,有時是户外跑道,更多時候,是在辦公室和出租房的瑜伽墊上。他喜歡那些20分鐘就能完成的運動,有時候大腦卡殼靈感出走,他就隨機做上一套,好幾條流量不錯的短視頻的創意,便誕生在辦公室那條藍色的Keep瑜伽墊上。
包括離開上海的想法。
那是2021年秋天的一個週日下午,他坐在瑜伽墊上靜息,回老家的想法像一團水汽慢慢聚攏,長成一朵棉花糖狀的白雲,再也無法忽視它的存在。他有充足的理由:公司業務對所在地並無要求,只要有網絡和電腦,在哪裏都一樣。
他習慣的“運動”更是如此。城市搬遷所帶來的運動方式的改變,不過是把Keep從上海出租房裏的電視機屏幕搬到濰坊父母家的屏幕之上。互聯網時代對年輕人友好的一面在於改變成本的最大化降低,用谷歌 CEO 桑達爾的表述就是:互聯網是人類發明過的最偉大的均衡器。地域、階層、文化之間的溝壑被儘可能地填平,即使在割裂日益嚴重的當下,它仍然讓很多人有理由相信“世界是平的”。
決定做出之後,安達只花了兩週時間就完成了這場跨城的搬遷。
對待變化,年輕人往往更願意主動擁抱和適應,畢竟,這需要更多的勇氣、熱忱與毅力,而這些人類文明中的美德,很容易在年歲增長的過程中被逐漸消磨。
一些變化往往會帶來更加巨大的變化。作為Keep創始人的王寧應該會很感激2013到2014年那個瘋狂運動的自己。減肥的過程中,他在網上搜索各種減肥資料,發現專業的健身內容匱乏且缺少系統性。
起初,他選擇了最低成本的健身項目:跑步。甩掉20斤後,體重便開始盤踞不動。後面的故事就成為廣為流傳的勵志素材:他開始在互聯網搜索關於健身和減肥的資料,運動方式從單一的跑步變成了有氧與無氧結合,最後,他成功減重30公斤,還做出了一款叫Keep的產品,用豐富的健身課程和免費訓練課程,幫助曾經像他一樣的健身小白們科學運動。
那年他24歲。儘管“Keep”的取名之道里透着沉穩——它取義“堅持”,根據王寧的説法,“不管是減肥還是做其他事情,能成功做下來,最重要的就是堅持,這才是最本質的精神”,但事實上,對於這支由20幾歲年輕人組建的創始團隊而言,野心是“堅持”的發動機,當他們還擠在一間沒有陽光的借來的會議室裏寫代碼時,就敢在地鐵裏鋪天蓋地的耐克廣告牌前聲稱將來要做出像耐克一樣偉大的品牌。
這樣的狂妄在2014年的北京城裏並不顯突兀。從咖啡館到地鐵站,從CBD到中關村,創業的熱情點亮着無數年輕人的臉龐。Keep的誕生也寫滿順遂:夏天,創始團隊在雍和宮附近一家咖啡館裏畫出了第一張產品原型圖,11月,Keep 拿到300萬元的天使投資,5個月後又拿到500萬美元的A輪融資。2015年2月上線後,它在第105天就收穫了100萬粉絲。
不過,“野心”這個詞語在中文語境中很容易在褒貶之間搖擺,讚美它時人們可以借用尼柯羅·馬基維利的那句“野心是人類胸懷中的一種強有力的激情”,貶低它時又可以搬出莎士比亞的那句“野心是那麼空虛和輕浮,所以它不過是影子的影子”。
在Keep的故事裏,“野心”在過於激烈的行業競爭中一度隱身——2015年的手機應用市場裏,運動類App超過1500款,艱難廝殺兩年後,Keep 才真正坐穩頭部。其中標誌性的事情是蘋果 CEO 庫克在2017月3月到訪 Keep 總部,這位習慣每天早上四五點起牀跑步的大佬,收到了王寧送出的瑜伽墊,編號80000001,紀念Keep剛剛達成的8千萬用户。至此,“野心”才再度浮出水面,清晰可見。
它不僅僅只是做出了一款成功的產品。當Keep的用户數循着100萬、1000萬、1億、2億、3億的曲線持續攀爬,運動的浪潮已經向更廣闊人羣席捲而去。更多普通人成為其中主角。根據國家體育總局曾經發布的數據,2015年中國經常參加體育鍛煉的人數為3.6億,該數據預計會在2025年增長至5億以上。推動變化的原因有很多,Keep創造的便捷只是其中一環。但對於一家商業公司而言,這已經足夠創造出更多變化和想象空間了。
03汗水
如果汗水有生命,它存在的意義再簡單不過了。當察覺到温度升高,人體數百個汗腺便開始啓動,汗液經由汗孔排到體表,通過蒸發讓身體降温,至此,汗水的使命也就結束了。但由運動產生的汗水是一種例外,因為多巴胺在運動結束的一段時間還會持續分泌,提供快樂,此時汗水也就成了“抗體”,人類可以用它去抵抗生命中的諸多不盡人意和無可奈何。
安達在2021年冬天回到濰坊老家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努力重構生活,曾經被咖啡、運動和忙碌生活填充起來的上海生活模式,被他儘可能地複製過來:他每天喝兩杯美式、在Keep裏至少運動45分鐘。
他更加頻繁地收快遞,除了上海那家咖啡館寄來的自家烘培的豆子,還有從Keep購買的各種健身產品:跳繩、開背器、拉筋棒、體脂秤、智能手環,以及定期復購的蛋白棒。這些熟悉的生活細節帶來了安全感。
圖:《太陽的後裔》劇照
但他也意識到有些東西是註定要消失的,就像夏天裏的晨露和黎明時的星辰。與其懷念過去,不如更真實地活在當下。因為父母從事房地產生意,這位年輕人從小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在上海幾年雖然掙得多,但開銷也大,回老家時,他的賬户裏只有十幾萬。而今,疫情疊加種種經濟因素,房地產變成一門壞生意,家裏收入鋭減,安達琢磨着,是時候由自己來反哺父母了。
這並不容易。回家至今,他距離上海時期的收入水平還遙遙無期。但他保持着信心。很多細微的進步給予他力量,比如客户的一句稱讚,以及日漸硬朗的腹部線條。今年春天,他還在Keep拿到了第一個獎盃。這是用 6000分鐘的運動時間換來的。他申請將虛擬獎盃換成實物寄給自己,還在收到獎盃的那天發了朋友圈:新的成長。
無數人在Keep中尋找汗水的意義。在2021年和2022年,活躍用户們在 Keep進行了高達17億次和21億次的鍛鍊。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Keep完備的內容生態、健身產品對運動全場景的覆蓋,以及線下開設Keepland。在充滿不確定性的當下,健身已經成為少有的、僅靠努力就有收穫的事情。而具體到個人,一百位運動者又有一百種答案。
麥朵獲得的是快樂。運動曾經帶給她的是恐懼。她在健身房辦過28800元的私教課,50節,平均每節576塊。在教練“再堅持一下”的逼迫式鼓勵下,她咬牙上過20節,再也沒勇氣走進健身房。為了逃避教練,她甚至直接拉黑了對方的微信。而在Keep裏,她能自由選擇揮汗的時間和強度。建立自己能掌控的秩序,這種快樂對年輕人有着非常的吸引力。
職場媽媽米拉獲得的是平靜。在生孩子之前,她從未想到柔弱的人類小生物可以如此消耗時間:在哺乳期,是一夜醒幾次的餵奶吸奶;斷奶之後,是下班後高耗能模式的陪伴,男孩子的“電量”持久到令人髮指,孩子11點睡覺之後的時間,才能屬於她自己——很多時候還得貢獻給加班。
疲憊的日子持續了2年多,某天清晨,米拉突然發現鏡子裏的自己兩鬢已經冒出白髮,眼睛裏透着無法遮掩的疲憊。那是早上6點,家人都還在酣睡,她突然下了決心,翻出舊的運動衣,穿上跑步鞋,獨自衝了出去。
圖:《莎拉寧願跑步》劇照
出電梯時,她打開了Keep的跑步記錄。這是她曾經熟悉的App,跑步數據曾經記錄過無數個努力揮汗的清晨。恢復跑步的第一天,她配速很慢,花了接近1個小時,才勉強跑完3公里,同樣的時長,她以前能跑5-6公里。但這場3公里的跑步,讓她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幸福。當身體在涔涔汗液中逐步甦醒,她似乎重新掌握了一門武器,可以暫時驅散生活的困頓和瑣碎。更重要的是,跑步時的她只是她自己,不是誰的妻子、媽媽、領導和下屬。
04自律
一根白色的羽毛在藍天下飄蕩,輾轉於樹林、房屋和馬路後,落在了一個在長椅上獨坐的男人腳下。這是電影《阿甘正傳》的開頭,導演羅伯特借羽毛展示了人生的隨機性:起落由風,會與太多計劃外的風景相遇。
類似的不確定性,在被疫情圍困的三年間幾乎成為常態。尋找確定性,便成為了所有人的共同考題。米拉認識一位行業前輩,接近50歲,每天雷打不動地用Keep記錄8-10公里的跑步,結束鍛鍊後便送兒子上學——因為經常加班晚歸,無法確保晚上的陪伴,又不願父親的角色在兒子的成長中缺席,算來算去,只有早上8點之前的時間是確定的。
米拉以前看不上這些温情脈脈的生活細節,直到疫情的錘鍊讓她頓悟:這些心甘情願在平靜日子中的堅持,在生活千篇一律幕布下的反覆練習,比那些振奮人心的口號更有力量。
自律創造了確定性,但自律也往往是艱難的。村上春樹一度是“自律”的代言人,“啤酒誠然好喝,卻遠不像我在奔跑時熱切向往的那般美妙”。他選常年保持跑步,還宣稱,很多寫小説的方法都是清晨跑步時想出來的。很多人效仿他,但失敗者居多。
對於生活在中國的普通人而言,自律更多時候落在一些微小的事情之中:可能是連續一週在早上6點半鬧鐘響起時,戰勝“再睡一會”的想法,打開客廳的瑜伽墊開始拉伸;可能是堅持記賬,在發覺自己陷入消費主義陷阱後,努力嘗試減少不必要的購物;可能是制定考研目標後,卸載掉短視頻軟件,把複習資料堆滿在桌頭。
在被疫情圍困的當下,自律的重要性被重新審視。自由職業者NaNa從2021年開始記錄自己的自律生活,因為精細而合理地仔細安排工作休息和娛樂時間,在豆瓣,她已經擁有1.5萬點贊和1.1萬收藏以及上千2803條轉發和593條回覆。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自律中尋求力量,自然而然地,運動城為他們獲得自律的最簡單方式。
自律也是3億Keep用户最熟悉的詞語。每個進入Keep的用户都要先見到那句slogan:“自律給我自由”。這句源自康德的名言最初的含義是不主張“他律性”的壓迫感,強調自發性,即由人主動意願做決定,充滿古希臘式的人文主義。有Keep用户寫下自己對這句話的理解:自律帶來了內心秩序的自由。即,我的秩序是按照我自己的需求建立的,我腦子裏的聲音是我真正的渴望,而不是命令。
關於自律,不同年代、國家、受教育水平的人能衍生出形形色色的解釋,但在人類歷史中,幾乎所有被廣泛推崇的事物都具備至少一項共同特徵:稀缺。它們包括但不限於:自律、勇敢、和真誠。
但越是在艱難之中,稀缺之物的價值越發重要。從這個維度評判財富價值的麥朵感覺自己逐漸“富裕”起來,成為Keep年度會員的幾個月裏,她堅持着規律運動,生活似乎也找到了某個錨點的支撐。
9月的北京進入到一年中最美的季節,走出地鐵的某個傍晚,她看到了北京粉紅色的天空,一望無垠的落日和14號線的粉紅線一樣連綿不絕。她突然無比確信:這些穿梭在地鐵裏的日子,總有一天會把她帶到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