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爭獲勝，日本間諜功勞有多大？_風聞

最近，關於又一日本間諜在華被抓一事，讓我想起了自己的一篇舊文，發到觀網，不足之處請大家指教。

用間，是國與國之間的普遍行為，古往今來，莫不如此。《孫子兵法》為此專闢了一章。

中日甲午戰爭中，日本將“用間”這一策略發揮到極致。前後20多年裏，日本政府向中國派遣了大量間諜，基本把大清帝國的底兒摸的一清二楚，最終給了他們最終發動戰爭的決心和信心。所以，日本在甲午戰爭中獲勝，間諜可以説居功至偉。

日本情報人員也得意自誇：正是藉助諜報工作，日本才能在甲午之戰中“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向華派遣間諜

日本明治政府成立後不久，就把侵略矛頭指向中國。

當時在華的日本間諜

當時的日本也剛結束閉關鎖國狀態不久，對中國不甚瞭解，於是就向中國派出間諜打探虛實。

來華間諜大體分為兩類。一類為官派，主要是日本現役軍官。其中極少數以日本駐華使館的武官的公開身份亮相，可以手持北洋大臣衙門頒發的護照在中國各地考察；大多數人則保持秘密身份，多以商人身份作掩護。如海軍中尉安原金次化名武富春，在福州開設日本雜貨店；海軍大尉關文炳化名積參助，在天津北洋大臣衙門附近開設書店。

另一類為招募，主要依託日本在華間諜機構，如上海的東洋學館、日清貿易研究所，漢口樂善堂等招募日本國內青年或在華日本浪人。其中樂善堂則是日本商人岸田吟香創建的商業機構。1886年，日本陸軍中尉荒尾精在岸田的支持下，在漢口開設樂善堂支店。依靠商業資本的支持下，樂善堂漢口支店大肆招募在華日本浪人充當調查先鋒。這些浪人邊在中國境內推銷樂善堂的藥品，邊打探情報。後來著名的日本間諜宗方小太郎就是其中之一。

樂善堂部分間諜合影

這些日本間諜大多受過專業的軍事教育與訓練，對軍事戰略、軍事地形等都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其報送日本國內的報告，不僅有情報資料，更有對所獲情報的精妙分析，箇中不少觀點，均為日本軍方高層所採納。

樂善堂主持編撰的清國通商總覽，三冊2000多頁，涉及中國社會、政治、經濟、商貿等

那麼，日本間諜對中國的瞭解究竟深入到什麼程度呢？

山川地理方面

偵察中國各地山川地理及風土人情，是日本對華情報活動初期的重要內容。執行這些任務的人雖然不多，但基本每個人都不白跑。幾年時間裏，日本間諜足跡遍佈中國各省，從東南沿海到西北邊陲，從東北到四川盆地乃至雲貴高原等，大量關於各地地理、氣候、交通等方面的調查報告報送國內，如關於甘肅、山西的《紀行日誌》、有關四川、陝西的《陝川經歷記》、有關東北的《滿洲紀事》。這些報告放在一起，組成了中國山川地理的全景圖，成為日後日軍侵華的重要指南。

實際上，刺探中國的情報不僅僅是日本間諜的專屬任務，很多日本官員也參與進來。代表日本出訪俄國的榎木武楊在完成出訪任務後，繞道新疆進入中國，遊歷沿海各省，寫成《攻取中國以何處為難何處為易》一書。日本內閣顧問黑田清隆帶着這本書考察中國後評價該書對中國的“山川險要，人情土俗，無不詳載。”

社政民情方面

許多在華日本間諜為了隱蔽需要，蓄髮留辮，學得一口流利的漢語，有的甚至會説當地方言。他們假扮商人混跡於中國各地，對中國社會以及當時的清政府有着深刻的觀察。他們報告中對時局的描述以及的問題的剖析，往往切中時弊。日諜宗方小太郎考察後認為，清國的最大弊端在於上情不能下達，下情不為上層所獲悉，即使有所謂的朝廷“仁政”，也往往因為在地方官吏陽奉陰違，或者不作為而落不到實處。故宗方認為，早則10年，遲則30年，中國必將支離破碎。

剃髮後的宗方小太郎

另一日諜小川又次在報告中寫到，清國雖老衰腐朽，仍乃一世界大國，自尊傲慢成風，自稱中國。發生一事件，內心實畏懼，表面卻偽裝成豪壯不撓之態，因此常以虛張聲勢為慣用外交策略，屢屢釀成同外國糾葛，又屢屢招致失敗。

陸海軍情方面

清政府的軍事實力是日諜刺探的主要對象。畢竟，這直接關係到他們侵華戰略能否實施以及何時實施。當時清政府所倚重的福建水師、北洋水師等重要軍事力量以及福州船政局、江南製造局、天津機器局等著名軍工生產機構，都成為日本間諜關注的重點。

日本早在1872年就在福州設領事館，目的就是蒐集福州船政局和福建水師的情報。最終，他們設法偷繪了《福州炮台全圖》，並將左宗棠軍隊的全軍緊要圖冊也弄到手，基本掌握了福州岸防設施和兵力部署。杭州灣的乍浦以及吳淞、江陰、鎮江等處炮台內部構造及炮台胸壁厚度、射角大小及口徑，也為日本人一一測得。

即使是京畿一帶重地，對日本間諜也是不設防。日諜石川潔太花五年時間編成《華北兵要地理資料》，繪製了精密的京郊地圖。北洋水師成軍後，擔負拱衞京畿的重任，但其相當於軍隊通信密碼本的信號書卻被日諜輕易獲取，威海軍港內及沿岸炮台兵力部署也為日諜知悉。日諜基於這些情報所提的“反對從正面進攻威海衞，先取榮成灣為基地，再攻佔威海衞的建議”最終為日軍大本營所採納。另一批日本間諜調查了從山海關至大沽口的二百多里的海岸線，確定北戴河以南的洋河口為最佳登陸地點。甲午戰爭爆發後，日軍大本營制定的直隸平原決戰計劃，日本大部隊的第一候補登陸地點就是洋河口。

宗方小太郎致日本海軍軍令部秘密報告裝訂冊

當時人稱，日本間諜“或察政務之設施，或考江山之形勝，無不瞭如指掌”“盡知我軍情，先發以制我，致倭人着着爭先，而我則處處落後”。問題是，日諜活動如此猖獗，難道清政府就沒有絲毫察覺嗎？

麻木不仁的清政府

當然不是。李鴻章在給總理衙門的密電中稱，日本駐天津領事館日派奸細二三十，分赴各營各處偵探，並有改裝剃髮者，狡猾可惡。在另一份報告中，李鴻章提醒皇帝，要注意日本這個極具野心的鄰邦。

同時，為防止日諜的傳遞情報，他們對電報實行了管制，此舉迫使日諜在傳遞情報時被迫使用暗碼，一定程度上不如之前明碼電報那麼順溜了。但總體而言，大清朝上下清醒的人不多，李鴻章的提醒基本淹沒在天朝上國的陶醉之聲中。日本海軍官員出羽重遠在到旅順訪問時，當地守軍主將宋慶在出羽要求下，在教場溝練兵場集合全軍，舉行閲兵式，擺出全部家當，所有新式精鋭武器展示無遺。

李鴻章

地方政府更是毫無敵情觀念。1885年，日諜東敬名在潛入寧古塔駐軍防地時，被清軍捉住，後被轉送到上海道台衙門。上海道黃承乙並未上報，為討好日本，竟將東敬名釋放回國。當時輪船招商局幫辦鄭觀應提到，當地官員曾捉過一名日本奸細，但僅僅作出了“送該國領事，罰洋一元五角，釋放了事”的處罰。同行的華人漢奸，亦釋放銷案。即使在中日宣戰後，清朝官員蔡廷標在輪船上遇到逃跑的日諜宗方小太郎，竟然承諾為其身份保密，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更要命的是，連北洋大臣衙門這樣的清政府核心決策機關都被日諜所滲透。據宗方小太郎日記，甲午戰前，李鴻章致電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要他整軍備戰，這些電報均為日本間諜所掌握。

甲午戰前的最後偵察

1893年，甲午戰前一年。海軍大尉瀧川具和、井上敏夫，分別乘船對渤海沿岸、遼東沿海及朝鮮西海岸進行了周密詳細的調查，偵察重點是北洋的軍事要地和日軍預想的主要進攻目標。另一海軍軍官出羽重遠手持日本外務省照會，以公開身份到天津、北京、保定、旅順等地視察。經過多方觀察，出羽認為，中國陸海軍徒具嚴整外形，實際上外強中乾，僅一華麗外殼而已。他在報告中作出“中國軍備不足為懼”的斷言。

根據此三人的情報，綜合之前眾多日諜發回的報告，日本官員之前因中國在中法戰爭之後建造鉅艦、修築海防、採用新式武器、整頓軍容等方面所造成的擔憂一掃而光，剩下的就是何時打的問題。參謀本部次長川上操六的中國之行，為這一決策落下重錘。

日軍參謀次長川上操六

1893年，川上訪問中國，會見李鴻章，期間參觀了武備學堂、天津機器局以及江南製造總局、吳淞炮台等。此行讓川上不僅看破了中國的極端腐敗，而且對其陸軍之強弱，乃至地形、風俗人情之微，均得一一細微觀察。川上此行再次印證了之前日本間諜的報告，確信中國不足懼，增強了必勝之信念。

1894年7月，日本參謀本部派遣兩組人員調查遼東清軍駐軍及旅順口要塞情況。被派日諜扮成經營大豆生意的商人，潛入要塞地區偵察。他們用“大豆幾斤幾兩”暗指清軍的營哨數量，這一關於清軍防地的最新情報，對日本製定進攻遼東作戰計劃提供了重要參考。

監視北洋海軍動向

中日兩國戰前，威海已被清軍嚴密封鎖，一般人根本無法混入，被日本諜報機關稱為“死地”，而劉公島更是“死地中的死地”。而就當是中日海軍實力來説，雙方旗鼓相當，日方艦隊並無戰而勝之的把握。

日本於是派宗方小太郎到威海打探虛實。宗方扮成中國老百姓，潛入一艘給北洋水師送補給的小火輪登上劉公島，將島上地形、炮位和海上所泊軍艦種類、數量一一記在心裏。

戰爭爆發後，宗方繼續逗留煙台，嚴密監視北洋海軍的動向並向日本海軍報告。他一面派遣高順、穆十兩個漢奸幫着打探消息，一面親自出馬，頻頻出入威海的商業、娛樂、餐飲等清軍經常光顧的場所，從來此消費的清軍口中獲悉，由於平壤戰事緊急，清政府決定向朝鮮派遣援兵，因海道斷絕，丁汝昌將率北洋艦隊主力護航。後來他又從清軍一名年輕的下級軍官口中探得護送兵船開赴朝鮮的出發日期。

第十一號報告（此篇報告乃宗方小太郎於甲午戰爭期間發給日本海軍的16封秘密偵察報告之一）

日本海軍聯合艦隊獲此情報後，傾巢出動，並在9月17日與北洋海軍在在黃海展開決戰，北洋海軍慘敗。

宗方的關於北洋海軍的情報對當時日本海軍至關重要。海軍軍令部規定，凡宗方小太郎的報告，只有海軍大臣、次官、軍令部長、次長等高層人物才可閲讀，可見其報告何等重要。日本陸軍大將本莊繁評價其“對國家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清政府亡羊補牢

中日豐島海戰之後，清軍對日本間諜提高了警惕。以宗方為例，其因頻繁向日本駐上海諜報機關發電而引起清政府警衙的注意。他的關於威海軍港的兩份報告，被清政府上海官廳截獲。上海官廳立即以南洋大臣劉坤一的名義知照煙台官方，令其逮捕宗方。但這一情報也被日本駐上海諜報機關掌握。在他們的協助下，宗方最終逃回國內。

甲午戰爭中被捕並被槍決的日諜石川伍一

也有一些日本間諜在戰爭期間繼續在華刺探情報，最終行跡敗漏被抓。如山崎羔三郎等一行6人在偵察錦州至遼陽一線清軍防守情況時被逮捕，僅1人逃走，其餘5人在金州城外被斬首。然而，此刻清軍敗局已定，殺掉幾個間諜基本也已於事無補了。

（原發於公眾號“冷熱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