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組數據,最能代表你自己?_風聞
张佳玮-作家-03-31 22:33
跟長輩聊天,長輩慨嘆説現在什麼都論數字。
比如以前,長輩誇誰家孩子好看,“漂亮的!”“好看的!”我聽過長輩誇不熟的晚輩,“長得標緻”;熟悉的晚輩,“俏!”容貌精緻的,“秀氣!”用到“美”,那就比較正式了。
説起來,我也聽趙麗蓉老師和李明啓老師夸人俊,讀zun,第四聲。
現在,論“顏值”。好看的,漂亮的,“顏值高”。
當然也不奇怪,現在樣樣都能論數值。都不説每個人身高體重心率體脂存款以至於各種APP積分了,日常形容詞,都在儘量用數字衡量。
好看,顏值高。
得人心,人氣高。
善寬解,情緒價值高。
氣定神閒,情緒閾值高……
出發點,其實也能理解:
數字化,更一目瞭然。比如做菜,説放少許鹽、適量糖、大量水,就是不如3克鹽、10克糖、500毫升水來得方便。
親兄弟明算賬,醜話説在前頭,説白了也就是把數字放桌面上談論。
大概,人從不在意數字,到必須瞭解數字,到自我數字化,就是社會化程度慢慢加深吧。
想想小時候,我還沒接觸捲尺,爸媽在門廊上用鉛筆畫一條線,記錄我的身高。一條線連一條線,層層疊疊,疊出長得多高。
那時對數字沒啥明確概念,體檢也就是學校裏一年一度。只是每次長輩來家,説看着長高了長胖了。來抱一抱,哇又重了!——多重?不知道。
那時對什麼東西,都沒明確的概念。比如在商店看見想要的東西,咬着手指看爸媽發呆,不知道他們肯不肯買——因為不知道家裏的財政、父母的預算、心理的價位。
現在想起來,小時候能不太接觸數字的,都算被家裏保護得好的了。
畢竟到了學校裏,試卷上的成績,赫然有高有低。老師要求家長在考卷上簽字,不同的成績,意味着不同的待遇。
慢慢學的課越來越多了,得在意各種科目了。
慢慢了解自己的身高體重了,知道自己一百米大概跑多少了,能做了多少個俯卧撐,能做多少個引體向上了——小時候,衡量身體好壞,更多是靠跟小夥伴打架的勝負判定,現在,有數字了。
慢慢地知道,數字可以影響人的未來了:自己的考試分數,家裏的銀行存款,自己心儀大學的錄取線,以後就是大學裏的學分,出租房的租金和押金,家附近菜市場蘿蔔與青菜的價格……
到開始習慣數字,人就算真正進入了社會。
於是開始習慣用數字統計一切,因為感官並不太可靠,心情有時會作祟。年紀越長,身高體重體脂率心率血壓之類就越得牢記。收入利率房租預算當然也是忘不掉的。甚至未來生活目標,也是用數字打底:期待在多少年內達到多少收入,理想中住宅的尺寸、車子的價位……
大概習慣數字化衡量後,人都會渴望在短時間內,利用更少的資源,累積更多的數字。
——再往回一想,還是因為有限:
資源有限,時間有限。
説殘忍一點:追求各種數據,其實算人類的自我工具化,是人類對機械的模擬:
將自己量化成社會這個巨大機器中的一個零件,尋找合適的位置。
這也正常:大多數普通人生在世上,多少都得付出點什麼,來換取生活資料;我們都沒法憑空生活在世界上,所以追求更好看的數字,也是方便爭取資源——考高分是為了被好學校錄取,拼出好數據資歷是希望被好單位看中,刷出一身數字可見的好條件是為了取悦在意的人,就像球員刷出好數據才能得着好合同……
大家都在不容易地奔逐着。

只是,一旦接受了“我們將自己工具化,只是為了從社會這個大機器運轉中掙點錢”,那大概也可以推出下一段邏輯:
將自己數據化,是方便社會定位,方便換取生活資料——換言之,掙錢。
那,如果在不掙錢的時候,就沒必要將自己太數據化了。
我一個上鏡頭衣冠楚楚的朋友,下了鏡頭私下裏吃飯,格外隨意,近乎邋遢。被問起來時,他很現實地回答:
“我把自己捯飭好看是為了掙錢——不給我錢我還捯飭啥……”
這不算一個好例子,但邏輯差不多:
作為工具、在社會這架機器裏勞作的人,和作為血肉之軀生活的人,可以分清楚。
要讓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只當工具?那:

有人在這個世界上追求好看的數據,是為了尊嚴與樂趣;但應該有相當多數人,也只是為了在這個一切看數據的時代,稍微掙點利益。
人可以讓自己無限接近機器,以追求最大的效率;但人終究不是機器,也沒必要真把自己打造成機器。
所以:不妨放鬆一點。
畢竟有太多人,已經習慣被數字驅使,甚至連娛樂都慢慢緊張起來了:
要讀多少書,要看多少電影,要打多少遊戲,已經在這個遊戲裏投入了多少時間,已經拿了多少個白金獎盃……
放鬆一點。
再回頭琢磨一下:
數字是這個時代最有用的工具——但依然是工具。
工具是為了讓人更好地生活,工具是手段,而不是生活本身的目的。
可以偶爾自我工具化作為生活手段,但沒必要將此作為生活的目的。
如果非有人要求你把自己工具化,將數字本身當做生活的目的,那麼記得對他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