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雪藏十年的温州商幫,又“殺”回來了!_風聞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03-31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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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九郎 | 文·
温州,最近多次上熱搜。
3月初,《財經》雜誌公佈了“中國‘民富’50城”,温州人均可支配收入高達73326元,力壓深圳、廈門等副省級城市,擠入全國前十。
10日,胡潤髮布了《中國財富家庭數量和地域分佈》,温州總財富超600萬元的“富裕家庭”達58100户,排名中國大陸第10位。
3月13日,新任總理回答記者提問時,表揚了温州企業家的**“四千精神”**(走遍千山萬水、説盡千言萬語、想盡千方百計、吃盡千辛萬苦)。
……
這説明,温州依然是人傑地靈、藏富於民的沃土。
從2008年開始,温州先後遭遇了外貿衰退、借貸危機、樓市崩盤、工廠倒閉、人才外流等災難,經濟狀況一度停滯不前,全國城市GDP排名從25名下跌到了37名。
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温州商人的形象和口碑一落千丈,從“東方猶太人”變成了“王八蛋老闆黃鶴”。
但是,大部分温州人勇敢地站了出來,用智慧和謀略化解了所有困難,讓温州營商環境躋身全國前十,也使温州GDP重回全國前30強。

|數據來源於“全國工商聯”
而温州經歷的這些風風雨雨,就是中國四十年經濟發展的縮影。要讀懂中國改革開放史,就必須先了解温州人的創業故事。

如果把城市經濟競賽比作牌局的話,那麼有****四類牌(行政牌、碼頭牌、資源牌、地緣牌)是可以當炸彈出的。
行政牌是行政級別很高、可以享受各種特殊政策的城市,包括直轄市、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
碼頭牌是綜合性交通樞紐,如火車拉來的鄭州和石家莊,再比如海港城市唐山和舟山。
資源牌是擁有經濟價值很高的自然資源,如“煤礦之都”鄂爾多斯和榆林、再比如“石油之都”東營和克拉瑪依。
地緣牌是鄰近經濟發達的核心市,如香港北邊的深圳,再比如夾在廣州和深圳之間的東莞。
而温州跟這四張牌都不沾邊,“七山二水一分田”,人均耕地少得可憐,上不通滬杭,下不靠粵港,家裏沒礦,“朝中無人”,是典型的貧困山區。

|圖片來自自媒體“地道風物”
可當改革春風吹來的時候,温州人憑藉非凡的膽識和“白天做老闆、晚上睡地板”的精神,殺出了一條血路。
在那個交通落後、信息閉塞的年代裏,温州人靠雙腿拓展出了銷售渠道。
從青藏高原到新疆阿爾泰,從東南亞熱帶雨林到寒冷的西伯利亞,從南太平洋島國到中亞阿拉伯半島……就這樣,來自温州的日用品、小家電被源源不斷地銷往全國乃至世界各地。
民營經濟,就在温州大地上牢牢地紮下了根。在中國第一批個體工商營業執照的領取人裏,光温州人就有1844人。
生意越做越大後,温州人就把小作坊升級成了現代工廠。甌越大地上,豎起了一排又一排的工業煙囱,也建起了一棟又一棟小別墅。窮了上千年的温州人,終於富起來了。
從1978到2007年,温州地區生產總值從13.2億元增加到2145億元,增長161倍,年均增長15.1%;農民人均純收入從113元提高到8591元,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從477元提高到24002元。
1978~2004年,温州GDP平均年增速達到14.1%,位居浙江之首。
在發家致富的過程中,温州人發現了一個****“搞錢效率鏈”,搞農業的不如搞商業的,搞商業的不如搞金融的。
我們理解的金融是銀行、保險、證券、基金、信託等合規業務,而温州老闆眼裏的金融卻是“投機+炒作”。他們發揮温州商會的優勢,把所有人的錢都湊到一起,形成一個龐大的流動資金池,再利用信息差來謀求暴利。
還記得“温州炒房團”嗎?他們不但橫掃了北上廣深的熱門樓盤(上海陸家嘴102套豪宅3天之內被温州人一搶而空),還把温州推向了“房價第一城”。2011年,温州市區的房價飆到了34674元/平方米。
**與“温州炒房團”齊名的,還有“温州炒煤團”。**據傳,温州資本一度掌控了山西60%的小煤礦,年產煤炭8000萬噸,佔山西省煤炭總產量的1/5、全國的1/20。温州商人一聲吼,全國火電抖三抖。
炒房和炒煤大獲成功後,温州人又開始炒股、炒期貨、炒黃金、炒油田、炒棉花……滿世界撈錢、瘋狂加槓桿的他們,給自己貼上了“東方猶太人”的標籤。


狂歡盛宴之後,就是一地雞毛。
2008年下半年,全球金融危機蔓延到了温州,温州的出口貿易迅速萎縮,温州製造業全面萎靡,温州樓市也出現了回調跡象。
但很快,“四萬億”和“國十條”出台,樓市很快止跌回升。一大批靠實業起家的温州人,乾脆把苦心經營多年的工廠賣掉,換來的大筆資金全部投入樓市。
2010年前後,温州有89%的家庭或個人、59.67%的企業參與民間借貸,其市場規模達到****1100億元,相當於温州全市銀行貸款總額的1/5,其中只有35%進入實體,其餘基本用於資金拆借和炒房。
温州人的炒房套路引起了外地人的效仿,北到黑龍江、南到海南、東到山東、西到新疆,都出現了“脱實向虛”的跡象。
於是,國家陸續出台了以限購、限貸、限售、限價為特徵的調控政策,給樓市狠狠地潑了一盆冷水。
首當其衝的就是温州炒房團和温州樓市。以官方發佈的二手房數據來看,從2011年2月到2015年3月,温州房價最高下跌33%。“樓王”鹿城廣場的房價從10w+,跌到了4w。
斷裂的資金鍊,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席捲了整個温州,拋房還貸,豪車甩賣,企業主跑路,炒房客跳樓,經銷商跳江,官員得抑鬱症……
2011年9月22日,僅在這一天,温州就有9個老闆跑路,網上還爆出了一份《温州老闆跑路清單》,涉及金額從幾千萬到十幾億不等。
《中國新聞週刊》記者得知,僅2011年11月8日至13日,温州就發生了1人跳樓、1人跳江、2人注射毒品自殺的事件。
據温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爆料:2012年,民間借貸類收案數量19446起,比2011年同比上升61.46%;2013年1-8月,温州兩級法院已經受理各類破產案件86件,是2012年全年受理案件的3倍。
銀行的日子也不好過。根據温州市金融辦的數據顯示,2013年3月有些銀行不良貸款率更是攀升到4.01%(是全國平均水平的2倍多)。温州某商業銀行一口氣開除了一百多個員工。
這股寒潮還延伸到了實體產業。2010年温州市有2000多家企業被吊銷營業執照,半數為製造業及關聯企業;温州製鞋企業從2003年的4000多家,下降到2011年的3000多家。
當房地產和製造業都陷入停滯後,温州人就不得不背井離鄉,去北上廣打拼。
2014年,温州總人口減少了近13萬人。要知道那一年,温州出生人口超過11萬人,減去死亡人口約4.5萬人,可見當年温州流出了近20萬人,相當於一個西部縣的總人口。
當温州經濟陷入停滯期時,合肥、福州等城市卻在快速發展,所以温州GDP在全國城市的排名逐漸下降。
與之相對應,温州人在社會上的風評完全轉向了。2010年前,温州商幫名滿天下,是各地政府的座上賓。借貸危機爆發後,有些網友調侃,温州人是人見人怕的“瘟州人”。


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
温州人沒有氣餒,也沒有怨天尤人,而是深刻反思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戒掉了炒房、炒股、炒期貨等壞毛病,懸崖勒馬,洗心革面,重新回到發展正軌。
2012年,温州召開世界温商大會,發佈“重振實體經濟、提振發展信心”的宣言。説到做到,經過十年的拼搏奮鬥,温州的經濟結構發生了鉅變。
從2012年到2022年,温州高新技術企業數增長約7倍,累計超過3700家。其中,2021年温州全市GDP達7585億元,GDP及研發投入強度較2012年均翻了一番。
從現有產業佈局來看,温州有五大傳統產業,分別是電氣、鞋業、服裝、汽車零部件和泵閥;五大戰略新興產業,分別是數字經濟、智能裝備、生命健康、新能源智能網聯汽車、新材料。
電氣產業是温州首個千億產業,也是温州製造業的王牌。2022年,樂清電氣產業集羣,被工信部列入國家先進製造業集羣名單。2020年,電氣雜誌社發佈“第20屆(2020)中國電氣工業100強”榜單,4家温州企業躋身前12強。

|温州龍頭企業正泰電器官網截圖
温州是聞名全球的中國鞋都。截至2019年底,温州鞋產量佔到全國的1/10,温州生產的女鞋佔到全球的1/7。
在做大做強傳統產業的同時,温州還瞄準新能源賽道,聚力打造“全國新能源產能中心和應用示範城市”。
在温州市發改委辦公室的顯眼位置,掛着一副特殊的地圖,“温州市新能源產業空間佈局圖”。上山入海、從北至南,佈局圖上,標註的新能源項目覆蓋了“核風光水蓄氫儲”全鏈條。
其中,三澳核電項目建成後每年可為浙江乃至長三角提供清潔能源約525億千瓦時;“巨型充電寶”泰順抽水蓄能電站項目填補了浙南地區抽水蓄能電站規劃空白;瑞浦新能源產業基地項目將打造動力與儲能鋰離子電池系統製造的“牛鼻子”工程……
温州幹部徐金隆接受《中國新聞網》採訪時表示,發展新能源產業是温州實現新一輪趕超發展的戰略選擇,今後五年,温州市新能源領域重大項目投資將超3000億元,產業規模將突破5000億元。
作為城市產業研究員,我很認同温州大搞特搞新能源的思路。
温州南邊的鄰居寧德,原本是東南沿海的“黃金斷裂帶”,就是靠着寧德時代、上汽乘用車、青拓集團等新能源龍頭企業,才脱變為****“世界新能源之都”。2022年,寧德市GDP總量挺進全國前100強,GDP增速高達10.7%,位列全國第一。
距離温州500公里的常州,曾一度被人當作是傳統產業基地,如今也在理想汽車、比亞迪、寧德時代、中創新航、蜂巢能源等新能源超級項目的加持下,進入了“新能源之都”行列,還得到了浙江省委機關報《浙江日報》的誇讚。
距離温州1500公里的西安,曾被賈平凹吐槽為“廢都”,如今在比亞迪集團的全力支撐下,從上海手中搶走了**“中國新能源汽車產量第一城”** 的寶座,成了中國財經圈的一段佳話。
總之,“新能源”是改變城市命運的金字招牌。擁有堅實產業基礎、龐大人口基礎、豐富海風資源、雄厚產業資金的温州,可以借“新能源”東風,坐穩浙江經濟第三極。

一座城的命運,既要考慮市民的奮鬥,也要考慮歷史的進程。
2003年到2012年,是天津經濟史上的高光期。天津濱海新區的風頭一度蓋過了上海浦東新區,天津GDP與深圳的差距縮小到了只有65億元。
2013~2017年,是鄭州城建史上的黃金期。2013年3月,經國務院批准,鄭州航空港經濟綜合實驗區正式成立。2016年10月,國務院正式批覆,支持鄭州建設國家中心城市。
照這個邏輯,温州的“第二春”,估計馬上就要到了。

參考資料:
1、《温州炒房者棄房出逃 夫妻炒房客半夜跳樓自殺》,中國新聞週刊,龐清輝
2、《“產業空心化”成温州經濟發展之患》,浙江工人日報,馬克強
3、《中國“民富”50城,深圳排11,紹興第8》,財經十一人,陳汐
4、《温州何以續寫創新史?新能源賦能“浙江省第三極”》,中國新聞網,邵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