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不得死啊”！重慶最窮山區見聞_風聞

經常有人問我，為什麼堅持寫文章？原因很多，其中一個就是，通過寫文章，可以接觸到全國各地的讀者，也可以接收到很多不同的觀點。

上一篇，我寫海南的物價，就收到很多不同的觀點。

比如説，我寫道：我認識的人主要生活在大城市，後台數據顯示，我的讀者也主要來自沿海大城市。生活經歷造就「價格觀」，我們總是會不自覺地以為，自己的認知就是國家的現狀，但出去走走就會發現，現狀有很多不同的形態，有些價格體系，會讓你驚掉下巴。

就有讀者針對這句話留言：你終於發現這個問題了，我就是西部出來的，之前你的文章我回復的內容就被你和其他觀眾不認可。有個不恰當又很恰當的比喻，歐美怎麼看的中國，就和一些沿海城市看內地一樣，真的有很大的認知差距，這也是當年知青下鄉的一個原因。

這個讀者的觀點，我不完全認同，但有一點不可否認，如果多去西部欠發達地區走走，用心觀察，的確能感覺到，國家很大，不同地區的人，觀念天差地別。

很多人都聽説過教員的那句詞「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出自《水調歌頭·游泳》。但真正去過神女峯的人，應該寥寥無幾。如果不是長江遊輪附贈了這個項目，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去這個景點。

原因很簡單，太偏遠。從重慶的朝天門碼頭到神女峯，460公里，開車要7個小時。從巫山縣城到神女峯，雖然只有35公里，但都是盤山小路，開車也要1個小時。

和全國其它景區的套路一樣，這個景區也不能自己開車，必須坐指定而大巴，各種費用加起來要140元。本來看起來非常雞肋的一個景區，我去過之後才發現，不虛此行。倒不是因為景色有多麼好看，而是這個景區給我打開另外一個世界。

我萬萬沒有想到，交通如此閉塞的地方，還有人類生活着，不但有人類生活着，還活得不錯。

神女峯的景色，相當於挪威的峽灣，就是一個落差很高的山谷，谷底流淌着長江，這樣的景色對我來説並不陌生，讓我比較吃驚的是，就在峽谷對面的峭壁上，有很多小村落。聽當地人説，這一帶村民的祖先，都是當年躲避戰火和追殺，逃生到這裏，定居下來後，幾乎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巫山縣是重慶最窮的地方之一，而這裏，可能就是巫山縣最窮的地方。

通過高倍望遠鏡，我可以清楚看到那些村落裏的水泥路，和路上停着的五菱宏光。那些路，顯然是新修的，大約一米多寬的路面，剛好容得下一輛汽車。

回來之後，我才想到，如果當時對岸有人拿着望遠鏡看我們，差不多也是同樣的場景。

有些村落只有區區三五户人家，也有專門的水泥路。導遊説，這裏已經實現村村通公路，只要村民不願意易地搬遷，就不勉強，國家給他們修公路，也就是所謂村村通。

2022年，重慶就建設了3200公里“四好農村路”。作為一個城裏人，我特意去查了一下，所謂“四好農村路”，就是「建好、管好、護好、運營好」的農村公路。千萬別小看「四好農村路」，這可是領導人親自部署的，所以各級、各地方，都非常重視。

藉助電子地圖，你就可以發現，在長江的對岸那些高聳的山腰裏，有很多Z字形的鄉村公路，如果放大看，沿途沒有多少房子。順便説一下，柏油路水泥路在衞星圖上，很容易分辨，水泥路白閃閃，柏油路呈暗色。

可能是因為遊客不多，遊輪包下一大塊場地，搭起白色的帳篷，供遊客休息。

我看見一個老人，揹着一個竹簍，留着白鬍子，帶着帽子，穿着軍綠色的上衣，臉上掛着靦腆的笑容。我本以為他是那種景點供遊人拍照合影的本地人，拍照收錢，賺點外快。

我就去問他，能不能拍照？他爽快點頭，

我問，要多少錢？他搖搖頭説，不要錢！

因為導遊催着要集合，我就匆忙和他告別了。後來，導遊對我説，他是本地的村民，他知道遊客喜歡他的造型，只要天氣好，他就揹着採藥簍，站在觀景台，免費讓遊客拍照。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導遊説，可能就是因為高興，遊客高興了他就高興。

這樣説來，反而是我膚淺了，老人家追求的不是金錢，而是一種精神享受，層次比我高很多。

趁其他遊客在觀景台拍照片的時候，我去附近的村子裏轉了一圈。那天天氣好，很多老年人坐在村口曬太陽。

寒暄過後，我隨口問他們，這幾年的生活怎麼樣？

好幾個村民都對我説，現在的日子太好了，「捨不得死」啊！

我突然想起，曾經也有讀者在後台給我留言，他回村的時候，就有老人對他説這句話——捨不得死。當時，我覺得有點誇張，沒想到，這次我親耳聽到了。

究竟日子好到什麼程度？讓他們「捨不得死」呢？

其實，他們的答案非常簡單，簡單得讓我震驚。

他們説，活了一輩子，做夢也沒想到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吃穿不愁，國家幫助修房子，公路修到家門口，去縣城很方便，國家還給他們發錢。

我知道他們説的應該就是農民的「退休金」，其實就小幾百塊，前段時間，還有一個博主，帶着一個月養老金107元的78歲農村大媽去超市買東西，拍視頻，後來那個博主，可能是因為涉嫌賣慘，賬號被消失了。

巫山縣山區的房子，相當不錯

而我眼前的這些大媽大爺，退休金估計也就一兩百，但他們卻很知足，這是為啥呢？的確，107塊錢，在城市裏根本沒啥用，但在農村，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這是中國農民幾千年來第一次領退休金。相比城裏人，農民太容易知足了！每月給他一兩百，就感激不盡。

山區農民的生活方式，和我們這些城裏人完全不同，他們是一羣沒有「享受觀念」的人。品牌、商品、服務，這些最基礎的現代市場經濟理念，對他們來説，是不存在的。

他們有自留地，糧食、蔬菜、雞蛋、肉類，基本上能自給自足，逢年過節，國家還送一些大米食用油，衣食温飽，的確不成問題。

可能很多人覺得，年紀這麼大，還下地種田，會非常辛苦，其實，現實剛好相反，保持一定的體力勞動，反而讓他們的身體更健康。用他們的話説，現在種地輕鬆了，不像以前種地要揹負很多壓力，要靠種地養活家人，還要交公糧，還要從牙縫裏省出一些口糧，兑換城裏的工業品。而現在種地，純粹是一種愛好，毫無壓力。加上山區空氣好，水質好，當地人的平均壽命也不低，七八十歲的大有人在。

國家每個月發一兩百塊錢，與其説是退休金，還不如説是零花錢，這點錢給他們也夠了，他們也不買可口可樂、灣仔碼頭、茶顏悦色，也不買Nike、李寧、波司登，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生活在城裏的晚輩送的。

我看到一個大爺坐在村口，戴着紐約揚基的棒球帽，穿着人造破洞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老式的棉鞋。這種混搭風，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的衣物基本上都是城裏的晚輩送的。

如果用金錢來衡量幸福感的話，在西部山區，國家只要給每人花幾千塊錢，就可以讓當地人的生活翻天覆地，讓他們感恩知足。與此同時，提高東部發達地區的幸福感，卻很不容易。

舉個例子，江浙滬的大城市，一個三口之家，有房有車，年收入15萬，應該算非常普通。如果要讓這樣的家庭，提高10%的幸福感，每年就要花1.5萬，10年累積也就15萬，這點錢在城市裏根本辦不了什麼事情，最多也就換一輛車，而15萬的車，完全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東西。

還有一個問題，城裏人自以為受過教育，見過世面，每個人都很有主見，每個人的需求也不一樣。如果有15萬，有人想用來買音響，有人想用來買貓砂，有人想用來度假，有人想用來減肥，真是眾口難調。

而貧困地區的人，需求比較簡單，無非就是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把這15萬給放到西部山區，那就完全是另外一種效果。原來的茅草屋就可以變磚瓦房，原來的泥巴路就可以變成水泥路，農民不但有了基本醫保，還有零花錢。

這些變化都是看得見摸得着，最實在的東西。在欠發達地區，人的需求更加趨同，畢竟，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沒啥差別，國家可以統一規劃。另外一方面，這些水泥、鋼筋、建材，又是國家要處理的過剩產能。城裏人看不起，但到了農村，依然是香噴噴的寶貝。

可能有人説，這樣建設公路過於超前，甚至某些地方可能造成浪費。其實，就算有點「浪費」，在「社會管理者」看來，這種「浪費」也非常值得。你可以理解為，有些路，不僅是讓你走的，也是讓你看的，就是要讓老百姓看到這實實在在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