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 | “票價暴漲三倍還秒光”、演出復甦後為何這麼上頭？_風聞

作者| Mia

編輯| 無花果

樂迷小西明顯地感覺到，最近票價越來越貴了，搶票也越來越困難了。

為了搶到台灣音樂人LÜCY在Bluenote演出的票，她兩次定了鬧鐘掐點搶票，都無功而返。日前回春丹體育館演出最高票價高至680塊，天秤的一端是對音樂人的愛、咖位，另一端是搶票難度、票價，“會猶豫。”前幾日美國Lollapalooza陣容流出，“打雷姐”Lana Del Rey、“碧梨”Billie Eilish等大牌如雲，下面的高贊評論是“不會比告五人還便宜吧？”

如果説周杰倫、林俊杰、老狼等大牌演唱會受到熱捧是意料中事，以往看似小眾、樂迷圈地自萌的LiveHouse、音樂節樂隊演出，也儼然成了“漲價、難搶票”的重災區，其原因為何？在我們另一場關於黃牛的調查中，有黃牛表示“漲價並不是我們決定的，從主辦方就開始層層溢價了，我們也只是根據市場行情定價”。市場供需關係真的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嗎？

對此，娛樂獨角獸與多位音樂演出行業的資深從業者，進行了深入對話，試圖找出“演出刺客”現象的原因，並透視行業的變化，以及真實復甦情況。

穿越“虛假繁榮”與“瘋狂”：下半年或將回歸理性健康

如果説過往三年是音樂演出行業的至暗時刻，那麼2022年可謂是“低谷中的低谷”。五一黃金檔全面停擺，4月30日-5月4日全國演出場次（含旅遊演藝）總計約5900場，同比下降53%；演出票房收入約1.43億元，同比下降79%；觀演人次200餘萬，同比下降67%。

在去年慘淡局面的襯托下，今年演出市場的井噴式爆發顯得格外突出。從業者表示“北上成深上半年演出都排滿了”，秀動數據顯示，在2023年前4個月，全國Live House待演場次不完全統計已高達千場，週中工作日演出明顯增多。其票價亦是水漲船高，不少演出VIP突破300元關卡，再到觸及千元大關。

去年，“流量”姜雲升“命運Online”2022巡演第二站成都官宣，票價分預售票（299元）、全價票（499元）、VIP票（669元）三檔，便引發了熱議和圈內Diss戰。

至於“票價暴漲仍秒光”的原因，多位受訪者認為，從觀眾層面來看，與三年疫情後的大眾普遍心態有關，“及時行樂”成為思緒主潮，票價暴漲是過去三年內，“天價音樂節”現象的延續和重複。“在疫情結束之後，這個價格也不可能再往回落了，大家逐步試探，發現普通人是可以接受到用200塊錢去看一場Live House，用800塊錢或者900塊錢去看一場音樂節的，那我就不會再降價了。”從成本因素來看，涉及到運營壓力的轉嫁，過去因疫情限流，主辦方、場地方利潤率低下，在線下演出被允許之後，與此前電影發行價上漲同理。

曾在多家頭部音樂公司負責操盤音樂節的資深從業者芋泥則認為，隱形層面來看，即便已經過了節目播出階段的流量巔峯期，在《樂隊的夏天》《説唱新世代》等節目的合力助推下，樂隊文化、嘻哈文化告別了過去地下小眾的狀態，走向大眾和地上。Live House逐漸向三四線城市蔓延，跟喝酒看電影一樣，成為一種新興的生活娛樂方式。

其他現實的原因還有大型場館受限，各個演出紛紛向中小場地轉移陣地，最終的結果便是“疫情之前樂隊均價，能突破150的，其實就已經是非常大牌的樂隊了，但是疫情之後，你就看到很多小牌的樂隊，都已經賣到兩三百的價格了”。

一切看起來欣欣向榮，但行業果真全面回暖了嗎？

**事實恐怕並非如此，更近似於表面繁榮和冷熱不均。北京知名Live house “School”創始人劉非認為，當前樂隊演出明顯更捲了，可歸納為“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熱門樂隊一票難求，主辦方大賺，冷門樂隊坐冷板凳，票房收入並沒有明顯上漲。**音樂節表現更為明顯，芋泥表示“如果你去查所有的整體票務數據的話，除了一些大型的老牌音樂節，陣容質量很好的，很多小型音樂節，票房其實是不理想的”。

同電影行業的結構性問題一樣，**這是音樂行業幾年內結構性問題不斷積累的結果之一。**芋泥談到了業內的“售罄”套路：“前兩天就掛出來一個什麼學生票售罄，或者預售票售罄，讓大家覺得這個演出很熱。但其實他可能學生票就開了100張，預售票我就開了150張，然後剩下的全掛全價票了，但他很難售罄。”

樂隊MV製片人偉仔則認為，這種“價格暴漲”和“報復式消費”在旅遊、餐飲等領域都十分普遍，此外，“許多演出在去年已經簽好了合同，都是被迫推遲到了今年，比如木馬現在的巡演，所以場地預約更難了。”

事實上，全球經濟步入衰退期，**“漲價”在國外多個領域也正在發生。近日“泰國貴到去不起”引發網絡熱議，而作為精神文化產品，具有稀缺性的演出，票價漲速更是遠遠高於通脹速度。**Pollstar 發佈的《2022年票房報告》顯示，在全球巡演百強的排行榜上，門票價格從2019年的96.17美元上漲至106.07美元，增幅為10.29%。北美前200名的票價增長更為明顯，2022年達到103.71美元，相比2019年的87.19美元上漲19%。

上半年並不理性的瘋狂大爆發或許並非常態，隨着下半年港澳台藝人、境外藝人逐步恢復參演，迴歸理性與健康的下半年數據，或許更具有參考價值。“選擇將會更多元化，陣容、樂迷、資金也都會分散。當然這也和整體國民經濟復甦態勢、行業發展態勢息息相關。”

“船小好掉頭”的Livehouse被狂投，“告五人”的網紅密碼是什麼？

“演出大熱”的另一面，則是從去年到今年，Live House熱度不斷飆升，甚至受到資本青睞。

Live House加速破圈，偶像朱正廷、飛兒樂隊前主唱、前火箭少女孟美歧等藝人紛紛Live House開唱，孟美歧票價標價從580元到1380元不等，與體育場館演唱會類似。

原本，音樂演出市場的盤子並不大，LiveHouse更是小之又小，一場演出票房可能就一萬到幾萬——有從業者提到，無論是秀動還是大麥，票務平台收入的主要構成，是來自大型演唱會的抽傭提成，約定俗成並不從LiveHouse抽取提成，或者抽取提成很少。中國傳媒大學發佈的《2020中國音樂產業發展總報告》顯示，2019年演出市場總體規模達200.41億元，其中，大型演唱會、音樂節票房收入42.59億元，LiveHouse票房收入3.75億元——佔比僅為1.87%。

但是從疫情以來，尤其是去年以來，情況發生了改變，“大型音樂節在這幾年取消或者延期的比例超過50%，大型演唱會2022年全國基本停止審批”，LiveHouse“船小好掉頭”的優勢得到體現，斷斷續續成為“幾乎唯一能辦演出的地方”，受到熱捧。

並非所有的Live House都迎來了高票價，場地大小是接演熱門樂隊、提價的底氣，能夠承載1000人甚至1500人、2000人的大場地，是明星偶像、大牌樂隊演出的首選，運營成本更高，門票定價定在200多元甚至更高的區間。

市場回暖，一批新建Live House正在快馬加鞭地上馬。前木馬鼓手創辦、新血計劃聯合《樂夏3》舉辦的“樂夏巡星計劃”北京站的“福浪”，在北三環剛開業不久，首演為超級市場，之後是Anti-General，分為大小兩個廳，分別可容納1200人、500人。據36氪未來消費獲悉，元氣森林旗下娛樂品牌“元氣森林LIVE”近日發佈視頻預告，稱旗下首家Livehouse將於春季開業，店鋪位於上海市楊浦區萬達廣場C棟3F-5F。據悉，元氣森林轉戰線下Live籌備已久，北京店也在同期籌備中，以打造生活方式，鏈接年輕市場，拓展線下渠道，提升品牌聲量。

最後能夠做起來的有幾家，仍是未知數。“行業仍處在洗牌階段，今年很多的投資商也是不理性的。看到獨立音樂、Live House火了，就瘋狂地投音樂節、投Live House，就我所知，現在全國新蓋的這種千人到兩三千人的場館就有好幾個了，但他們都是還是在處於那種跟地產思維掛鈎，或是騙政府的文化扶持補貼，開在一些不太有音樂氛圍的地方，或者是大城市交通不便的地方，比如北京有計劃開在雄安新區交界的地方的，並沒有配套的基礎設施。”

對於種種報復式消費，從業者感知到，賺錢的仍然集中在頭部樂隊、網紅樂隊，一張“告五人專場”在二級市場高至千元，成本開支則與自身團隊大小有關，黃牛行業在經歷寒冬之後，也逐漸“復甦”，經歷一輪輪關停衝擊，北京老牌的不可或缺的Live House只剩下幾家，檔期排滿，也是賺的，票務平台則增收並不明顯。

樂隊拿出場費、盈利模式並不相同的音樂節也是如此，紅利向頭部品牌、網紅樂隊集中，回春丹、夏日入侵企劃、告五人是其中代表，網紅樂隊報價更高。

市場並不能真正消化數量大爆發，且由於部分樂迷收入減少，購買傾向進一步向頭部集中，加劇了“馬太效應”。據瞭解，汪峯演唱會其實“賣得很差”，除了“西安草莓”等大品牌仍有較高號召力，一些不知名音樂節可能日均售出500張票，上週末有一些地方的小音樂節，現場可能不到500人、1000人。

樂隊經紀人九九最近帶着自己的藝人，奔波於多個音樂節以及演出場地。在她看來，那些沒有“網紅樂隊”的音樂節，“觀眾明顯變少了”。票價高漲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讓一部分藝術家先富起來”，另一方面也影響了整個行業氛圍。

那麼，怎樣才能成為網紅樂隊，破解流量密碼？

**打造網紅樂隊的關鍵在於“套用了快消品的產品模式，用人貨場的思維去做運營，而不是用音樂內容”，第一步要擁有一首“朗朗上口、旋律簡單明快、風格易於接受的大熱曲”。**芋泥提到，短視頻改寫了傳統唱片工業，音樂人成本逐步下降，打個比方，做一張專輯，5萬塊錢就能下來，但是要投50到100萬去做宣發。

**第二步便是持續做線下演出，和線上熱度結合，通過演出、綜藝增加熱度。**姜雲升的運營偏向於飯圈模式。“以回春丹為例，他之前《夢特別嬌》幾首歌出來之後，剛開始有一點流量，然後緊接着就線下大規模演出。恨不得一個月有28天都在演出，瘋狂佔據整個市場，而且本身它音樂確實有一定的流行度，大家不斷地聽，這個樂隊一下就火了。”

但當相似的旋律被重複製造，音樂的原創性和獨特性特質也在被消解，長遠看來並不利於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市面上甚至出現了模仿草東，以及模仿告五人的樂隊。

又是新的夜晚降臨，新的年輕人湧入Live House，他們在討論着即將到來的北京草莓音樂節。而從業者則奔波於新建千人場館的工地。明年此時，他們將會如何回顧這一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