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美國人聊了聊“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聽聽他們怎麼看怎麼做_風聞

作為駐美記者，我跟美國人聊了聊“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以及它導致的加班問題。因為我想聽聽美企有沒有類似情況，以及他們怎麼看、怎麼做？

其實，拿英語跟外國人聊中國的事，一大好處就是——你必須用簡單直白的表達，把大詞解釋清楚，否則外國人不知道你在説什麼。這就逼着你把事想透。

我也不知道“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的準確英文翻譯是什麼，我一般翻成“bureaucracy”和“formism”。關鍵是怎麼解釋：

我説，“官僚主義”，就是管理者作為發號施令的人，卻很無能，不知道該怎麼做，於是他就向員工提出大而空洞的原則，就是不給明確指令，讓下屬去猜着做！下面人猜對了、做對了，是管理者決策英明、指揮有功，猜錯了、做錯了，是下面人理解不到、執行不力。這樣，管理者就可以一直唯上，甩鍋下屬，保住自己的官僚位子。

那“形式主義”呢，就是下屬對付這種官僚的“下有對策”。既然上面不給明確指令，還總想把下屬功勞據為己有、團隊錯誤甩鍋下屬，那麼下屬就對大而空洞的指令，進行更大更空洞的PPT彙報，但就是不做實事——只要不做，就不會錯；只要彙報，就是積極。

這樣一來誰遭殃？其實管理者、下屬、企業、用户，全遭殃！

——管理者的項目，永遠推不動，因為沒人真做，管理者自己也累，因為他完成不了上面佈置的任務，反而一直在開會開會開會；

——下屬呢，永遠都在文山會海中彙報彙報彙報，等事火燒眉毛、再不做就要出事了，就只能996加班去做，或者像中電科疑似“早8晚11”地去做，員工彷彿簽了“賣身契”，憋屈；

——企業的戰鬥力，直線下降，因為啥啥都沒幹，大家貌似很忙，其實都躺平了，而且團隊關係緊張，搞不好就爆出像中電科這樣的大瓜大雷。

——用户也遭殃啊，合着天天看企業里人人都忙，找誰都忙得四腳朝天，可最後啥產品也沒搞出來，就算搞出來了，也是火燒眉毛趕工出來的次品。

於是，無能的管理者，就可能繼續用“官僚主義”的方式自保、甩鍋，下屬則繼續用“形式主義”下有對策。死循環。

無論是政府、國企、民企、還是大學生社團，任何一個團隊，只要陷入“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的死循環，都是所有人的大麻煩。

【以上是我給美國人講的。沒提國內案例，只是講這個道理。美國人聽了以後，反應很有趣。】

一個美國人對我説：“你們中國人對這事的總結非常精闢啊。美國企業做大了，也有類似情況，上級甩鍋下級、下級對付着幹，但似乎美國沒人總結出‘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這麼精準的問題。疫情後，美國社交媒體上有一股‘anti-work（反工作）’風潮，年輕人都在抱怨老闆可恨，自己不想上班，有些人也確實辭職了；同時，老闆也抱怨下屬不幹事，比如馬斯克在推特瘋狂裁員，要求員工加班，但推特員工都覺得馬斯克有病。是不是美企也該從‘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角度看看自己的問題？“

我説：“可能是。不過，美企如果陷入‘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怪圈，是不是會被市場淘汰？”

他説：“小企業當然是。但也有很多‘大而不能倒’的大企業、大機構，其實人浮於事很久了，但也跳不出怪圈，很多就是靠吃老本、或者在國際上處於價值鏈上游。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我説：“中國沒這個資本吃老本、卡上游啊，‘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必須解決，否則只會把自己帶溝裏去。”

他説：“雖然美國沒總結出‘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這麼精闢的問題，但美國其實早在1950年代，就有人研究過‘大企業病’問題——這個病怎麼產生的、該怎麼治？其實那時就有一整套邏輯。

“怎麼產生的：就是一家企業中，任何一個層級，只要出現一個無能的領導，就是大麻煩。這個領導該如何完成上級的任務？他有三個選項：一是主動辭職不幹，二是僱一個厲害的下屬幫他幹，三是僱N個比他還無能的下屬。悲劇的是，他不會選擇一，因為人人都想保住飯碗；也不會選擇二，因為厲害的下屬早晚會取代他，是引狼入室、自掘墳墓；他通常會選擇三，找N個比他還無能的下屬，加一起‘也許’最終能把上級任務完成了，而他則是居功至偉的團隊領袖。這些無能下屬如果手底下還有下屬，也是同一個邏輯，於是越往下越無能，厲害的人都被氣跑了。

（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子子孫孫無窮匱）

“怎麼解決：無外乎對症下藥——第一，上級要及時發現無能的、躺平的領導，清除出隊；二是建立‘學習型團隊’，保持各級管理者都能跟上最新的市場動態；三是要建立‘平台型企業’，不要把員工當執行任務的機器、只會服從的奴才，要虛下心來，把企業真實目標、願景、戰略跟員工溝通好，讓每個員工都以CEO視角看待自己手裏工作，自己管自己，而企業僅僅把自己視為給這些CEO服務的平台。這三點很理想，但我認為總要試着去實現。”

我説：“你説的很有道理。我中學政治課裏就講，中國要吸收借鑑西方先進的管理經驗。美國做得怎樣我不知道，但似乎中國政府一直在按照你説的三點去要求，只是實現起來並不容易——首先，躺平幹部，必須及時發現並清除；第二，保持學習和調研，管理者必須與時俱進，搭着上個時代順風車進入這個時代的，不換腦就換人；第三，給員工創造平台，跟他們溝通好目標和願景後，讓他們放手去幹，別管死，但也別放飛自我。這三點都做好，國家也好，企業也好，學生社團也好，何愁不興？但一直堅持做，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