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芽之旅》:站在日本的廢墟之上_風聞
新之AKIRA-观察者网编辑-《新之说》主讲人,在观网陪您聊文娱04-06 08:22

每到新海誠電影的宣傳季,就會有一些一知半解的小文青和娛樂號出來嚷嚷“新海誠是宮崎駿的接班人”這種讓我很無語的説法。可能他們對於“宮崎駿作品”的理解僅僅停留在“藍天白雲少男少女正能量”再一看今天的新海誠,“哇,完美契合耶!”
然而,在我看來,和宮崎駿作品探討“人與自然”“生存還是毀滅”、“女性與勞動”的宏大題材相比,同樣的藍天白雲高對比度色調下,新海誠的高中生的邂逅戀愛、自我成長故事就顯得“小兒女態”了。

雖然格局小了,但這並不妨礙《鈴芽之旅》最表層的那個“女高中生帶着一把椅子追着一隻貓在日本從南跑到北,遇到很多好心人,順便拯救了日本,最後解開了家庭的心結並且抱得帥哥歸”的故事其實蠻好看的。
當你開始寫一個標準的女高中生故事(非中國),那麼她需要解決的問題一般只有兩個:
1. 渴望戀愛。於是某一天清晨,上學的路上,我們的女主鈴芽就迎面遇上了一個英俊、斯文、清爽、神秘、善良、能力很強、有責任心、正在拯救世界的小哥哥,且最後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平凡、善良、勇敢的女主……
2. 青春期叛逆,和家人有隔閡,渴望外面的世界。於是,在某種魔幻的設定下,女主開始遊歷日本,和夥伴探索外面的世界,並且在和趕來的姨媽(作為母親的角色)一番衝突後達成了和解、解開了童年的心結。

你可以説這個故事拋開一些華麗的魔幻設定其實很平庸,但不可否認,無論它被電影演繹過多少遍,少年人純粹的愛情、和家人之間的無私親情就是我們內心喜愛和渴望的剛需。
對於很多中國觀眾來説,看完《鈴芽之旅》後的第二層感受其實是:“這是日本旅遊局的宣傳片吧”“又騙我去日本旅遊了”“日本人真的這麼善良淳樸樂於助人嗎?”
確實,從一箇中國觀眾的視角,我們隨着女主的旅行的腳步看到了一個美麗寧靜的漁業小鎮、接着跨海來到了滿滿柑橘元素的愛媛(對,就是這兩年在中國賣得超火的那個“愛媛果凍橙”的愛媛),接着是“豪爽人情味”的神户(對於吃貨來説還有牛肉!),接着坐上新幹線,路過富士山,來到了高樓林立的現代化大都市東京,最後坐着敞篷車沿着公路再一路向北到達日本“東北”巖手縣,就像很多公路片一樣,作為“外人”的我們看到的是這個在很多人心中很美好的異國的“風土”和“人情”。

但是,如果代入日本人的視角,或者説作者的視角,林芽的這個旅途卻是充滿了悲涼和哀怨——因為這個旅途實際上是一次從南到北的“廢墟之旅”。
劇情設定中,日本的地震都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類似陰間)的一股力量,通過廢墟里被解除了封印的門衝入陽間引發災禍,所以女主和男主需要在旅途中不斷尋找這些廢墟,並在這個象徵着地震的巨大蚯蚓降落前把門關上(所以這部電影的片名直譯過來是“鈴芽的關門”)。

而女主所經過的一片片不同的廢墟卻是真實承載着日本一代人曾經輝煌又眼睜睜看着沒落的“美好舊時光”,這種在看似美好平靜的生活中“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傷不身在其中是難以體會的。
第一片廢墟是女主和姨媽生活的海港小鎮,山裏面一片廢棄的温泉主題樂園。看過《千與千尋》的人應該不會陌生,那是日本泡沫時代隨處可見的繁榮產物,曾經商鋪林立、夾雜着歐式和日式的商業街、遊樂設施都被淹沒在了密林和荒草之中,無人問津。

第二片廢墟是一所廢棄的學校,曾經是書聲琅琅、擠滿朝氣蓬勃學生的校舍因為“少子化”和鄉村年輕人的外流逐漸荒廢。

第三片廢墟是一個廢棄的遊樂場,裏面有着滿載當地人童年快樂回憶的摩天輪,過山車和各種遊樂設施,女主在順利關門後誤觸了燈光開關瞬間點亮了霓虹燈,讓這片鏽跡斑斑的樂園一瞬間好似恢復了往日的榮光,讓山腳下的市民着實興奮,然而這只是海市蜃樓而已,很快就又回到了黑暗中。
第四片廢墟在東京,巨型大都市無數摩天大樓腳下的深不見底的下水道里,一座古老的神社亦真亦幻,然而彩漆剝落、木門斑駁,儼然已經成為了廢墟。
女主離開東京後坐着男主朋友的敞篷車,眾人路過福島縣,他們走上山坡,男主朋友感慨着這裏物是人非,並且眺望着遠方,遠方海平面上高聳的煙囱和密封罐,那是現實中不斷散播着災異的福島核電站。
最後一片廢墟是女主的故鄉,是她小時候和媽媽度過快樂時光的地方,在鈴芽的回憶中,那是一棟典型的日本中產階級帶大院子的漂亮一户建,而故地重遊,母親已去世十年,而房子只剩廢墟中的地基而已……

在這片廢墟上佇立着鈴芽要關上的最後一道門,門的那一邊是她要拯救的愛人,和需要與之和解的童年的自己。當她走進這道們,則又是一片煉獄般的廢墟——一座毀滅的城市、斷壁殘垣、黑暗中熊熊燃燒的烈火……從劇情上看,這個場景應該是在描繪那場奪走了女主親人的2011東日本大地震,不過我個人覺得這種畫面感覺更像是我在很多日本影視作品裏一次次看到的日本人揮之不去的噩夢——東京大轟炸。
所以説,在我看來,《鈴芽之旅》這部乍一看來明媚無邪的青春電影其實處處滲透着當代日本中年人的一種抑制不住的懷舊傷感和對未知的惶恐。
這種“不知怎麼樣突然就會奪走一切”的恐懼在電影中被具象化為地震這樣的災異,而災異又被具象化為一個可以通過“關門”和“鎮壓”來化解的有形的東西,同時又虛構了一個代代相傳的守護者家族來化解,算是努力地為這種未知的恐懼找到一個心理上解決的出口。
而另一種憂愁如何解決呢?度假村、遊樂場、學校正在靜靜地變成廢墟……作者找到的方案是懷舊。電影中處處點明瞭一些非常“日本化”的懷舊元素,比如那個神户的小酒吧裏喝酒唱K,比如那輛紅色敞篷老爺車,以及裏面播放的一首又一首的“金曲”,對於日本人來説都是90年代那個繁花似錦但今天看來又老派陌生的日本舊時光元素。
站在廢墟之上,
追憶不知何時逝去的舊時光。
見過了更大的世界,
又回到了小地方。
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在平凡中守護,
回憶中的落花和故鄉。
這大概是我看完《鈴芽之旅》能夠感受到的一點點作者的情結和思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