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變成了一個乏味的中年女人_風聞
作家毛利-和毛利午餐官方账号-04-07 15:49
清明節,小陳和兒子一大早7點出發,開車去杭州爬山。
那天我睡到中午,起牀的時候家裏沒有一個人,爸媽帶着妹妹出去玩了。跟往常一樣,我給自己做了一杯黑咖啡,從冰箱裏隨便收拾出來一點吃的,在門口拆了快遞。腦袋足夠清醒後,我又坐在書桌前,開始工作。
晚上9點多,兒子回來了,帶着滿身的泥土和收穫。洗完澡後,他那紅撲撲的臉蛋洋溢着快樂,跟我説,媽媽,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今天這座山啊,你要是去爬了,肯定沒走幾步,就説累死了累死了,以後再也不來了。你要是跟我一樣,在山上不小心摔一跤,肯定會説,髒死了髒死了。對吧,你啊,就是我們家最不能吃苦的一個人!
我呆坐在凳子上,完全懵了。原來這就是我在兒子心目中的樣子啊,讓我想起自己還是個小孩的時候,經常會對我媽説,你這個人,怎麼出來玩,一點都不開心。
沒想到自己當了媽,也變成了兒子眼中沒辦法出去玩,一天到晚都在抱怨的中年婦女。呵呵,果真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稍後,小陳告訴我,今天他們爬的山,大概三百多米。
兒子爬了一座三百多米的小山,回來竟然鼻孔朝天,看不上他坐在家裏的母親了。我忍不住反駁他,你爬這麼點點高的山,就來看不起我了嗎?當年我爬山的時候,你還沒出來呢。
兒子又説:你爬過泰山嗎?你啊,你肯定爬不了。
時間不早了,他該睡覺了,我沒跟他爭論,心中卻是滿滿的不甘心。年輕人,你太不瞭解你媽了。我特別想告訴他,多年前我曾經如何沉迷户外,負重徒步,青藏公路騎行,徒步雨崩……臭小子,要不是因為生了你,沒準我已經爬過珠峯了。
不甘心,被兒子唾棄了。
但或許説給他聽,他還是不信,以為我不過是在吹牛。
的的確確,從他記事的年份開始,我早就不搞户外運動了。有時候也會想,什麼時候,去森林徒個步吧。然後,小孩怎麼辦呢?
大的可以跟野豬一樣跑來跑去,小的畢竟只有兩歲多。在巴厘島唯一一次徒步,聽人介紹説,烏布市區有一條非常好走的山路,很多人都會去。簡介上説,該路線老少皆宜,我們推着推車去,發現上面是推車完全無法駕馭的大石板路,間隙太大,沒辦法推。
小陳説,你帶兒子去走,我們在路邊小店休息。
我帶着艾文,在山路上一直走下去。景色很好,藍天白雲,真是徒步的好天氣。身邊路過的人,好幾個都是身高腿長的年輕女孩,穿着運動裝,走得很利索,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我想起我20多歲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精力滿滿,走在山路上,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
沒走多久,我跟艾文提議,回去吧。他一定以為我累了,怕曬,走不動。我內心牽掛的是,不知道妹妹怎麼樣了,會不會曬到了?會不會有蚊子?會不會太熱?我很擔心,也怕走得太遠,回程花太久。
二胎前後這三年,幾乎沒怎麼順暢地出去旅行過。陪着艾文爬山,可能最近的一次是2019年的11月,全家人一起去黃山,我因為要在山頂酒店寫稿,落後三小時出發。寫完稿在山上大步流星走來走去,光明頂爬了兩回四處找人。第二天下山的時候,腰扭了。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哦,中年真的到了,你已經不能隨心所欲肆無忌憚使用自己的身體。
那就是中年女人的一個起點吧。
現在妹妹逐漸長大,照理來説,我應該跟過去一樣,去過這種遊山玩水的日子。為什麼不跟着他們一起去杭州爬山?
因為從上個月開始,我終於有時間寫小説了。對啊,我可是要寫故事的人,那才是我的工作。
寫作總是在夜裏,經常有人説,為什麼白天不行?村上春樹不就是白天寫作?人家早上起來還長跑呢。
因為村上春樹先生家裏並沒有小孩跑來跑去。
我的家裏不僅有,還有兩個,總是小孩睡着了,四周才格外安靜。在春天,你聽得到野貓在夜裏啊嗚啊嗚叫,偶爾寫猛了,還能聽得到4點多的鳥叫聲。
小鳥叫個不停,格外婉轉動聽。我就在這樣的鳥叫聲中,迷迷濛濛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重複前一天的生活。喝咖啡,吃東西,焦灼不安走來走去,推敲着小説情節如何繼續下去,我看起來一定很慘,帶着中年人那種愁苦的表情,對什麼山野徒步什麼森林探險,都打不起精神。
因為出去玩一天,就少寫一天。
寫作很可怕的,有時候中間斷了,或者信心不足的時候,前面數個月的辛苦,全部白費。
經常有人問我,寫不出來怎麼辦?很痛苦,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因為寫不出來就是我每天的生活,是的,每一天我都在寫不出來的困境裏,但是沒辦法,你不就是吃這碗飯的嗎?抱着這樣的想法,我打開電腦,繼續下去。
不要刷手機,不要望野眼。實在寫不出來,多看看書吧。
兒子每天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我。一個愁眉苦臉,哪裏都不去,動不動就要抱怨幾下的中年女人。
然後我又想,可能大部分上班的女人都這樣,當你努力工作,你就是那副焦慮又抱怨的模樣,在小孩的眼裏,沒有了光,不過是最尋常普通的一箇中年女人。
兔崽子,我變成這樣,多少也跟你有點關係嘛。
對於你的小孩來説,現在的你,看起來可真夠沒勁的。
可是你只能如此,沒有什麼辦法,變成一個乏味的中年女人,接受兒子的挑釁,然後暗暗嘆一口氣,生活繼續。
作者|毛利 分享生活,解答情感、家庭困惑,和有趣的人們對話,有機會一起午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