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紀行(五)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04-08 06:31
回到上海,吃吃喝喝是免不了的。上海現在吃喝的地方也真是多。街頭巷尾的大眾化餐飲場所不計其數,中高檔餐飲也是比比皆是。在70年代,除了街道食堂和弄堂口攤頭之類,“吃遍上海”是做得到的,叫得出名字的飯店其實就那麼些。現在恐怕沒人敢誇這個口了,慢説吃出三高,吃出九九八十一高都不可能吃遍了。
老上海有一些有名飯店,其實現在看來,一是他們資格老,二是當年並沒有那麼多去處,所以就成了老字號了。即使不拿當年的它們和現在的飯店比關公戰秦瓊,現在的它們和新秀相比,也沒有多少出色。好飯店實在太多了。弄到後來,聽説來的口碑比廣告重要,誰都對那些華麗的廣告半信半疑了,只有熟人、親友去過,説好吃,才會有興趣去光臨。
吃喝首先當然是親戚家裏,什麼宴席也比不上家宴。
姑姑們都是烹飪行家,對吃又考究。不是做的菜有多高級,但那融入了親情,就是山珍海味也比不上。
春捲是家常菜了。我很久以前自己做過。做春捲不難,也不算太費事,但要起大油鍋,火候不好的話,炸得油沫子亂飛,狼狽得很。老婆大人嚴令不得把廚房弄的油兮兮的,後來就不弄了。
加拿大也有春捲,但加拿大中餐以廣式為主,廣東人好像不怎麼吃春捲?或者説,廣式春捲和上海春捲不一樣?加拿大最多的是越南春捲,小小的,細細的,包得緊緊的。餡子是粉絲、胡蘿蔔絲什麼的,好像都是素的。素春捲挺好,問題是越南春捲的餡子是乾的,包得緊緊的,多吃就乏味了。
老派的上海春捲不一樣。包得比較“鬆鬆垮垮”,是扁的,不是圓柱形。餡子常用“爛糊肉絲”,也就是黃芽菜炒肉絲,考究點還可以加筍絲,木耳、金針什麼的,但餡子“湯漉漉”的,所以油煎好要馬上吃,否則就癱軟了。
以前油是珍貴物資,家庭很少做春捲,攤販上也因為這東西不管飽、不好賣而較少做。後來條件好了,攤販上開始有了,尤其是城隍廟那裏有,在現在朝向方浜中路的大門內兩側廂房的兩溜小吃店,記得這裏還有上海最早的重油菜包(也不是最早的,最早的重油菜包是淮海路陝西路的美心)。現在這裏是鑽石地段,開大眾小吃店就虧了。
平日裏,家裏還是不常做春捲,但春節時分是春捲“旺季”。記得這是奶奶家春節家宴的傳統頭台。姑姑們在奶奶的指揮下做春捲和其他好吃的,老實説,味道已經記不清了,但親情是記憶猶新的。
這次回來,姑姑親手做春捲,姑父親手操持大油鍋,往日的味道又回來了。
人是奇怪的。老房子、老街坊早都沒了,只有當年的地名還在。其實街道只有大走向保持了,很多也截彎取直加長拓寬了,但能腦補啊,“當年這裏是這樣那樣……”,尤其是有聽眾的時候。這不,女兒也在上海嘛,不管想不想聽,她得聽我囉嗦,老爸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鹽汽水的地方早沒了,包皮蛋的地方也早沒了,但虹口公園還在,那個大門還在。甜愛路也在,不過我們真沒有在那裏壓過馬路,姑姑們小時候倒是到那裏去“捉野雞”也就是悄悄湊上去吼一嗓子、嚇人一跳,然後嘻嘻哈哈逃開。牆上的外國愛情詩文都沒了,只有幾個魯迅名言牌匾。大概有人質疑:中國人甜愛的地方,為什麼弄那麼多外國人的情詩情文。
牛LP的老宅還在,當然住的人家早都換了幾茬了,現在外牆也在大修。不過在哈爾濱食品廠(老店在淮海路,現在連鎖了,很多地方都有)的時候,買到鹽汽水,女兒挺喜歡,女婿還就是哈爾濱人。嗯,我也喜歡。
三年沒有回上海,好不容易回來了,外面吃吃喝喝肯定是要的。
早就聽説申德勒加油站的大名,這裏的拿手菜是德國炸豬蹄。據説當年東德大使館的史塔西站長在柏林牆倒塌的時候,暗忖回到統一的德國怕是沒有好果子吃,就留在中國了。他恰好是不錯的廚子,正好是電影《辛德勒的名單》流行的時候,就開了這麼一家飯店。辛德勒、申德勒是一名兩譯。
德國炸豬蹄本來就很好吃,又和中國人“硬菜”的概念一拍即合,東德老特務的飯店一炮打響。北京開了好幾個,接着就往南方開過來,上海在九江路聖三一教堂對門就是一家。
聖三一教堂大概是上海最有名的幾個教堂之一,此外就是徐家彙天主教堂和西藏路的國際禮拜堂。徐家彙的是天主教的。九江路的應該是新教聖公會的?但好像現在“天下基督教是一家”了,上海和基督教有關的管理事務都由他們管,他們管不過來的由青浦福壽園旁邊的基督教神學院代管。禮拜堂的地位總是比教堂低一檔。
聖三一教堂旁邊就是聖經書店,我們去的晚了,關門了。靠九江路的大門關了,要從教堂大鐵門內的側門進去,希望日間還是正常對外開放。
申德勒加油站挺大,人不少,朋友預定了,但估計小桌還是能隨到隨吃的。屋頂下吊着一圈德國各地的領主旗,有人能認出哪是哪,因為德國足球聯賽看多了。我只能認出斯圖加特的黑馬,因為那是保時捷標誌的一部分。樓梯轉角的海盜形象有點不倫不類,德國不出海盜,那是英國特產。
這地方量大管飽,價錢不菲但也不黑。一大本酒單就看得我迷糊了,跟着朋友點吧,小麥啤酒味道不錯,莫希託(Mohito)也不錯,和哈瓦那大學旁邊的正宗很像,不像有些地方弄的不倫不類。
招牌菜當然是炸豬蹄,很好吃。一個人吃一個是可能的,但也是要有點勇氣的。這東西其實不是德國特有,捷克也有。一手一個大豬蹄子,一手一升德國啤酒,這大概再德國也沒有了。
大盤香腸也是德國風味,感覺上還是Regensburg的多瑙河邊攤販上的小香腸更好吃。他們和紐倫堡的香腸大戰打了幾百年了,嗯,慘勝,因為紐倫堡小香腸也好吃。鵝肝其實是法國菜,那東西不敢多碰,三高要爆表了。
最有味道的當然是朋友重聚。老朋友,新朋友,老朋友的新老婆(呃,別誤解,新結婚取的老婆,不是新換的老婆),不亦樂乎。
徐家彙的陶陶居也是好去處。在華山路的One ITC的天台上,隔壁就是國際婦嬰保健院,新父母和準父母的聖地。老媽的同學當年在這裏是大拿,現在早退休了,徒弟(或許該叫徒妹?)可能都退休了。
這個ITC One好像是豪華去處,充滿Prada、LV、Tiffany’s什麼的,看見招牌就有捂緊錢包的衝動。
這一段華山路以前是有名的窮去處,熱鬧,但是真窮。慢説豪華飯店,大眾飯店都缺缺。有一次老爸帶我去吃蘿蔔絲餅,大概是要鍛鍊我的膽量和自己找地方的本事,自己先騎自行車走了,要我找過來。我沒有找到,流着悲憤的眼淚,一直走到淮海西路,發現竟然有26路電車,跳上就直奔老外公家了。那是文化廣場那裏,説遠不遠,説近也不近。
老爸在蘿蔔絲餅店裏等了好一會兒,兒子不見了,猜到我可能直奔老外公這兒了,趕緊找過來。老外公當然一頓痛罵。我在老外公那裏過夜,順便拐了一頓好吃的,老爸灰溜溜自己回家。那年我大概十一二歲?
如今華山路面目全非,不輸淮海路了。這裏也差不多是交大的老校園的地方。當年交大校園在蠻荒之地,莘莘學子不專心讀書都不行,沒地方分心。如今要有點南京路上好八連的勁頭,才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不行,還得捂上眼睛,熠熠生輝的霓虹燈光肯定溢出到校園裏,太近了。
朋友在這裏定了包間,是樓頂天台上的獨立小包間,環境絕佳,估計價錢也不菲。被朋友搶單了,真是不好意思。朋友還年輕,人生剛起步,用錢的地方很多,我應該幫他們減負才對,但手腳慢了。這好像是來自廣州的老字號,經銷有方,分店開到上海來了。
這樣的高檔飯店連鎖化似乎是一個潮流。國外也有,如Ruth Chris,但不多。國外一般高檔飯店強調個性化和獨此一家,連鎖則是強調規範性和“在哪裏都是同樣的高標準”,完全不一樣的思路。據説國內高檔商場樂意招攬高檔連鎖飯店,因為品牌已經做出來了,客户“吃得放心”,風險低,吸金力有保證。
這好像是中國人的特有消費取向:追求公認的大牌,而不是小眾、獨門。這沒有對錯。好吃就是好吃。淘淘居遠在廣州,上海人不出家門,就能品嚐廣州頂級美食,豈有不好之理。
吃吃喝喝大業當然不能就這麼完了。在新開的白玉蘭廣場,和姑姑們和堂弟妹們吃了一頓淮揚菜。我這人吃過就忘,只記得好吃了。淮揚菜是國宴菜,能不好吃嘛!更好的是,這次我搶單成功!好不容易!
對了,白玉蘭廣場在北外灘,其實有3、4年了,只是新冠期間不是沒能回上海嘛,所以對我還是新的。裏面很大,相當高級但依然“平民友好”的飯店一大堆。看到Viking Cruise的櫃枱,好親切。女前台説Viking Cruise的辦公室就在樓上,能看到這裏,我説那就不好偷懶了,她嘿嘿一笑。
這裏還有Audi展廳。出於好奇,進去看看,赫然發現Q6。我只聽説過Q5、Q7,不知道還有Q6。結果是上汽奧迪的“特產”,大致對標Q7,減配減價。你説大致對標Q5也行,Q7本來就是Q5拉長加料出來的。據説還有Q4,可能還有Q2。A7L也是國外沒有的,國外只有A7。奔馳、寶馬也有中級車加長,中國市場對加長車有癖好。還好S級沒有進一步加長。
堂妹是生物學教授。我大概算我們家一個讀書人了,但她是我們家唯一的教授。女兒非常聰明,我老爸當年竟然在寵愛孫女還是侄孫女之間猶豫不決,可見這小女孩的聰明伶俐。她爸(我的堂妹夫)是燒傷外科一把刀,一心想把女兒留在身邊,張羅她讀放射科。但她一心想學心理學,結果8年放射科讀完了,還是初心不改,老爸只好投降,讓她去哥倫比亞大學讀博。
小妞厲害,結合放射科的知識,專攻實驗神經科學,在《自然》子刊上發表文章,但時間上不湊巧,一到紐約就趕上了三年新冠。好在今年要畢業了,老媽早就按耐不住了,要去美國看她。老媽十年美籤早就有了,但女兒要到多倫多開會,要拉上老媽一起過去玩,所以來上海加簽了,所以我們碰上了。
在堂侄女的住所看到書架,堆滿了《利維坦》、尼爾·弗格森等文史哲,專業書大概已經帶走了。哪天碰到她,我大概只有建築史、美術史、戰爭史有希望把她侃暈,其他就要想好exit strategy了。
上次碰到堂妹還是七八年前。那時堂妹夫在佛羅里達進修,她正要從上海去美國,我們還剛好是同一天離開上海的飛機。這次不知道是不是還會一樣巧!
堂弟是律師,又是會計師,常年在外幫人做IPO,來不了。堂弟媳是教鋼琴的,桃李遍地,明年想到南卡羅萊納與美方合辦音樂夏令營。現在的人家條件真好,出大價錢學鋼琴不算,還要出國音樂夏令營。這在我們小時候是徹底不敢想象的。
女兒快走了,親戚提議在浦東陸家嘴中心的一家飯店再聚。這裏是寧波菜,嗯,看看蔣介石都吃些什麼?
對寧波菜毫無瞭解,就知道鹹。其實現在都改良了,不那麼鹹了。好吃是肯定的,還好玩:有一道菜小碗放在盤子裏,盤子底上盛水,水裏遊着兩條小金魚,活的!着當然不是吃的,只是裝飾。真是別出心裁。
大姑父剛出院,也來了。特別希望他能來。大姑姑當年是牛GF的小領導,要不是戰略性地派我去單位拿鹽汽水,牛GF落入北大那羣虎狼之口肯定難以生還了。大姑姑9年前肺癌去世了。她的人生很精彩。她是六六屆,要是沒有文革,肯定是高材生考進大學。從農場到水電隊到夜大學,到後來領導污水河流和地鐵二號線工程,工作上成績斐然,家族裏也是主心骨。
那一年,我和她及大姑父到西北堂弟、堂妹那裏去玩,一路上好高興。回來後,有一次打電話,她有氣無力好像不大想搭理我一樣,我還納悶我做錯了什麼,弄得她不高興了。後來才知道,那時候她已經發病了,來勢很兇。她剛退休,好日子剛開始,從來不抽煙,怎麼會被肺癌奪走生命,真是想不通。
大姑姑去世前不久,奶奶在蘇州西山落葬。大姑姑去世時,家裏匆忙尋找墓地,在寸土寸金的西山墓地竟然找到一個位置,而且就在奶奶的旁邊!奶奶的後半生一直是和大姑姑住在一起的,現在她們長眠在一起,永世作伴。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神奇。
大姑父和大姑姑當年是在農場認識的。我去農場大姑姑那裏玩的時候,大姑父還沒有和大姑姑談朋友,但帶着我玩,説不定是心懷鬼胎呢。他們結婚的時候,我看到他,咦,這人我認識啊,他怎麼在這裏?
後來在牛GF轉型牛LP的過程中,大姑父也沒少出力。他還教我拍照。我的拍照老師一個是老外公,另一個就是大姑父了。這次疫後開放,他和一夥老朋友一起到阿聯酋去玩,但腰椎盤突出的老毛病犯了,半途就趴下了,後來是坐着輪椅上飛機的。
還好恢復得快,現在能走動了。但是我們真怕,別性急了,再犯病,毛病頑固化,那就糟糕了。還好,看來是真恢復了,就是以後要注意,畢竟年紀也上去了,不比年輕時候了。
對了,吃喝大業肯定要繼續,接着就該吃到蘇州了,但這是另外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