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青年，看不到人生出路_風聞

這些年，法國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社會安全。

最近幾個月，在法國發生的暴力犯罪案件已經有數起。在去年10月的巴黎，12歲的女孩Lola被一名非法居留的阿爾及利亞女子及其同夥殘忍強姦殺害，並拋屍在一個行李箱之中。

11月，在南特一混亂的街區裏，發生兩夥青年火併，導致兩人被子彈所傷。

12月，在里昂北部一處極為混亂危險的郊區中，一棟社會住房的一樓發生火災，10人喪生，包括5名兒童在內。毒品交易在此處屢見不鮮。毒販子們為建立基地，常佔據樓層底部和入口大廳，毀壞公共設施，擺放障礙物。此次火災來襲，居民便因此被困高樓無法逃生。

12月，里昂北部一棟社會住房發生火災

圖：euronews.com

今年1月，首都巴黎又見血腥。在一座火車站，一名利比亞非法居留男子，持刀瘋狂捅傷6人。

我們可以從2022年的政府公開數據中一窺犯罪的發展趨勢。法國內政部的國土內部安全問題數據中心（SSMSI）對法國境內的違法犯罪案件進行調查統計。報告表明，毒品交易和吸食、入室搶劫、偷盜、惡意傷人、性侵、破壞財物、殺人等輕重犯罪事件均呈顯****著上升趨勢。

15歲以上蓄意肢體傷害受害者人數

圖：法國內政部公開數據

被指控的毒品交易案件數量

圖：法國內政部公開數據

法國暴力違法犯罪多發，無疑令人不安。根據警方對作案人羣的調查，有一個羣體暴露在漩渦中心，那便是法國的郊區青年。

聽到這個詞，人們常常直接聯想到西非，北非的移民或移民後裔。不過，這個略帶成見的詞彙隱去了城市郊區人口構成的複雜性。

郊區青年，一個不簡單的概念

郊區青年中最為明顯的一類便是一代移民或後裔，多來自西非（如加蓬，咯麥隆）、北非（如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埃及）以及遠東地區。這裏也需要進行區分。有持有合法簽證和居留證的，但也有簽證過期仍“黑”在法國的人。

法國也接受大批政治難民和戰爭難民。與2003年相比，2021年法國的政治保護簽證申請量增多了近37%。自從中東和地中海西岸動亂加劇，難民數量太大，導致法國政府無法盡數妥善安置。

難民們焦急地盼望着寶貴的居留證，可法國有心無力。沒有合法居所，他們就成團紮營，注意分佈在一些城市的郊區、偏遠的待建造區、城中的橋下等地方。

巴黎某橋下聚集大量難民

圖：Shutterstock

巴黎的北部聖丹尼便有這樣的難民營地，其生存條件極其艱難，尤其是在冬天。執法部門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但凡有強制拆除行動，總是受到各類人道主義人士和社團譴責。

第二類人羣便是各種東歐或其他洲的少數族裔，如庫爾德人，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的羅姆人（也就是吉普賽人，不過吉普賽這個名稱帶有歧視意味。）後者在法國被稱為“旅行的人”。他們在歷史久遠的年代便四處漂泊。

2007年，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成為歐盟成員後，羅姆人便可以自由出入法國。他們常居住在旅行掛車中，隨處流浪。在法國城郊區域經常可以見到他們的營地，條件和樣子有點類似棚户區。

羅姆移民居住地

圖：opensocietyfoundations.org

此外，還有一些身份不明的牛鬼蛇神混雜其中。

為什麼這些人多在郊區聚集呢？這也是早期城市化的後果。

上世紀60、70年代，法國正處於高速發展的黃金30年（1946年-1975年）。政府撥款協助地方在城市郊區大量修建租金極低的社會安置房。這類房屋多像一大個立方體或長方體，有10多層，沒有任何設計和多餘的居住條件考慮，僅為安置大量人口。

在這期間，湧入了許多法國原殖民地的移民。他們多收入低，便多住這樣的廉居房裏。這些地帶遠離市中心，又面臨貧窮和不同族羣的衝突等社會問題，不法分子們也在這裏變得猖狂。黑幫，毒品販子，盜竊團伙的身影逐日增多，暴力犯罪現象也越發嚴重。

法國的社會安置房

圖：wiki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犯罪者中，部分國家和地區的移民確實佔了大多數。

犯罪的不止郊區青年，他們也不等同於犯罪分子。2019年真實的數據表明，80%的案件的犯罪者都是法國國籍（也包括移民後裔）。那為何郊區青年犯法，總是獲得眾多焦點？

這還得從法國的司法體系和人文歷史中找原因。

2019年法國境內犯罪者國籍類別，部分國家和移民佔了大多數

圖：SSMI

移民政策引起的矛盾根深蒂

因****戰後重建需要大量勞動力，法國在黃金30年吸入了大量原殖民地移民。他們多投身於礦業，手工製作業和工廠產業鏈。法國的經濟輝煌在70年代逐漸停擺。經濟下行，社會中開始出現排外和種族歧視現象。

法國從佔據殖民地開始，便奉行**“同化”**外國人的政策。即一個非法國國籍的人，要想長期居留在法國或者轉成法國國籍，必須改變行為、改變思想，抹去本來的文化習俗及精神信仰，像一個法國人一樣生活，成為一個“地道的”好法國人。

面對文化背景豐富多彩的移民，這樣的政策透出濃厚的文化沙文主義，高傲無情。本來許多原殖民地居民就對殖民者抱有強烈不滿，在移民大量湧入的30年裏，他們的民族文化認同被壓抑，產生苦怨、憎恨和不甘。這些情緒的積壓間接導致牴觸的情緒，甚至挑釁的行為。

法國移民問題至今仍有

圖：shutterstock

在1988年，法國終於拋棄了同化原則，提出**“融合”**，意為吸收，接納，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兩者兼容幷蓄。但積聚的矛盾已經變得難以調和，歷史遺留問題並未得到好的解決。

移民和移民後裔**，總會遇到自我身份認同的困難。**青年人活在兩種文化背景中，被雙方拉扯，他們無法確定自己究竟屬於哪裏。

一名阿爾及利亞後裔的法籍作家在《雙重缺失》一書中曾寫道：“回到阿爾及利亞的家人身旁，他們戲謔地稱我為小法國女人；可在法國，人們説我是阿爾及利亞人，堅持讓我講阿拉伯語。我自幼在法國長大，接受法國的教育，從不會説阿拉伯語。”由此可見他們內心的掙扎。

橫幅上寫着“讓他們住在這裏”,

移民一代總會在身份認同與歸屬感上出現困惑

圖：Shutterstock

該出境的不出境，入了獄也還不算糟

法國鬆懈的司****法制度也是原因之一。2006年法國通過了法案，政府有權將威脅到公共秩序和安全的外國人強制驅逐出境。可以發現，這部法案其實很年輕，對之前就逃脱仲裁的人難以實施。每年也總有未被執行的驅逐法令，如開頭所述的火車站傷人案，行兇者早該被驅逐出境了。

另外，法國已在1981年通過法案廢除了死刑。如果罪犯分子被送往監獄，過得可能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差。

在這裏，他們可以通過家屬寄的錢購買遊戲，甚至香煙，還可以用手機悠閒地上網。一些協會為他們提供人道主義幫助。例如紅十字，會幫助他們的家人寄東西，到監獄裏為他們提供娛樂和培訓活動。更荒唐的是，在一些不法分子眼裏，入監獄是一份榮譽勳章。

歐洲人權機構“極度關注”法國監獄警察局的狀況，入獄了可能過得也不錯

圖：france24.com

以反抗警察和權威為榮

在無數法國人眼中，法國的警察不被視作人民公僕，而被視作當屆政府的人。在他們看來，警察就是政府派來鎮壓，欺負平民的。這只是法國人直覺性質疑和反抗權威的一個縮影。

從1789年大革命起到1968年社會運動，再到2018年的黃馬甲運動，法國經歷了多次革命。這個民族，始終不信任政府的公權力。年輕人與警察的關係便不斷惡化, 在遊行中總是有激烈衝突。

在中國，我們能看到人民警察對小朋友敬禮，警民和諧。可在法國，如果警察路過，大概率能聽到年輕人扭頭唾罵一句。

因此，社會的仇恨氛圍讓警察很難順利執法，當警察誤傷或處罰移民犯罪者時，當警察介入到郊區時，還得面臨格外的質疑和批評，執法人員也會遭受攻擊。

人權組織指責法國警察在抗議活動中使用暴行

圖：france24.com

根據內政部的統計，從2014-2018年，在執法過程中受傷或被殺的警察及憲兵人數翻了一倍。當執法部門不再具有威懾力，處罰失去了道德與教育意義，犯罪的頻發也就不是稀罕事了。

人道主義精神，讓他們有機可乘

法國包容博愛的人道主義精神形成已久，如今更是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

如若某人或某黨派大肆宣傳移民和少數族裔犯罪的高發率，採取限制入境、救援和強制驅逐的硬性措施，立馬就會被控訴為極端右派。這可是個極其惡劣的罪名。因此很多公共話題，都會避免談及這一犯罪現象。

法國作為老牌福利國家，會給居住在境內的人分配多種多樣的社會救助和優先政策，不論國籍。許多貧窮的難民和移民，就算沒有工作，每月也可以領到汽油，住房等財政補貼。所以，法國街上眾多的流浪漢其實每月都是有收入的。

法國流浪漢每月都有收入

圖：Shutterstock

這種政策的初衷是，本着一視同仁的胸懷，為解救眾多苦海中的困難家庭，可是長期下來，許多青年無所事事還能吃免費的午餐，本土法國人漸漸對此產生不滿。

青年們感受到這樣的情緒，也更不願走出郊區，去“屈服於”外部的“法國人”。眾多郊區的青年常四處遊蕩，聚眾吸食大麻，騷擾女性。前文説過，這些街區本就是犯罪分子窩藏的地方，如此，他們很容易就會墮入深淵。

法國的移民問題和城郊治安問題盤根錯節，各派政黨又常常在此大作文章。媒體和社交網絡也鋪天蓋地地傳播此類信息。人們很難保持客觀的態度。因此，輿論兩極分化越演愈烈。爭論不斷，卻見不到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

郊區青年，在生命美好年華里，卻站在了風口浪尖，稍有不慎，就會踏上失足的道路。

*參考文獻

Insécurité et délinquance en 2022 : une première photographie，Interstats Analyse • n°54.Janvier 2023, service statistique ministériel de la sécurité intérieure.

https://www.vie-publique.fr/eclairage/20189-immigration-evolution-de-la-politique-pour-lintegration-des-immigres

Statistiques annuelles en matière d’immigration, d’asile et d’acquisition de la nationalité française，communiqués du Ministère de l’intérieur en janvier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