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若楠的名字裏,藏着重男輕女的陷阱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04-11 07:15
作者 | 今魚
來源 | 她刊
誰也沒想到,《爸爸去哪兒》裏的森碟時隔十年再上熱搜,竟然是因為名字。
前幾天,網友們扒出了一段葉一茜的綜藝視頻,她主動透露,女兒森碟的名字是後改的。
據她説,她用了一整個孕期給女兒想名字,最開始起名為田欣儀,但後來因為名字過於大眾化,再加上兒子出生已經定下了名字“田宸羽”。
她一想:“反過來好像也挺好聽的。”
於是大手一揮,給女兒改名為田雨橙。

此話一出,網友們一片譁然。
首先,這改名的步驟實在讓人疑惑,哪有按照弟弟改姐姐名字的道理?
再來看名字寓意,也大有不同:宸羽和雨橙,一個是意為帝王居所,暗含雄心壯志,另一個嘛…怎麼解釋也看不出太多深意。
再加上葉一茜之前的一些言論陸續曝光,不少人指責她重男輕女,不愛女兒。
作為局外人,她姐並不想非黑即白地追問一個母親的愛是否分配均勻,只想給敏鋭的網友們點個贊:
這一次,深藏在名字裏的性別陷阱,終於被看到了。

那個叫招娣的女孩,決定改名
如果你是七八十年代生人,那麼你大概率遇見過一個叫“招娣”的女孩。
點開國家政務平台的姓名系統,搜索大姓加招娣,你一定會驚訝於同名同姓的含量。
名叫王招娣的女孩有3901個,叫李招娣的女孩有2963個,叫趙招娣的女孩有2897個。

在姓名系統搜索“招娣”同名
招娣,即“招弟”,父母給女兒起這個名,不帶有任何對女兒的祝願,只想藉着這個名字,再招來個兒子。
那如果沒有順利“招”來男孩呢?
可別小瞧他們在名字上的創造力,不管生多少個女兒,他們都能用“娣”無限組詞:
在莫言的小説《豐乳肥臀》裏,母親上官魯氏生育了八個女兒,分別叫做:來弟、招弟、領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和玉女。
從第一個到第八個,從“來”到“求”,想生個兒子的慾望愈發強烈堅決。至於女兒的名字,不過是獻祭的道具。
《流金歲月》的女主角蔣南孫,因為奶奶想要孫子,才取了“男孫”的諧音。

圖源:電視劇《流金歲月》
女明星小S,大名徐熙娣,“希望有個弟弟”,小名婷婷,“停止生女兒”。

諸如此類的名單還能拉得很長:妹夠、少婷、止女……
父母們用一個又一個諧音來祈禱男孩的降臨,遏止女孩的出生。
想要兒子的慾望或隱晦或直白地加諸於女兒的名字,每喊一次,都像是有一雙大手要生生掐斷女孩的命途,給未出生的兒子讓路。
而頂着俗氣名字的女孩,也會在某個瞬間忽然意識到來自家庭的羞辱:
我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

圖源:電視劇《娘道》/女兒一個叫盼娣一個叫招娣
等到她們長大,這種羞辱也只多不少。
公眾號@後浪研究所 曾採訪過一個決心改名的女孩,她用自己的真實經歷,拼湊出了“招娣”們會面臨的社會定義:
「第一次覺得我的名字好像不那麼好,是在五年級還是六年級。外面的人來宣傳防疫手冊,一個個點名,唸到我的名字的時候,笑了,老師也跟着笑了。他們具體説了什麼,我記得不是很清,只記得那一瞬間,臉漲得通紅……
在這之前,同學也經常會説,你弟弟是不是你招來的這種話……
上了初中之後,會有很多陌生的同學。點名的時候,新同學會笑,是會讓我直接能看到的笑。老師不但不制止,還會拿這個名字打趣……
大學時期,同學來自全省甚至全國,在這樣一個新環境下,自尊心更強,愛美意識也會更強一些。我很怕自我介紹,不敢説自己的名字,甚至對我有好感的男生,我一般都不會告訴。」
從家庭內的唉聲嘆氣,到教室裏的冷嘲熱諷,伴隨着譏諷與恥辱長大的“招娣”們,自出生起,就必須學着與自己的性別博弈。

叫招娣的女孩決定改名
不過,某種程度上來説,她們或許可以算是“幸運”的。
因為另一個血淋淋的數據是,據統計,2000-2010年出生的總人口大約1.46億,其中男生比女生多出1264萬,也就是説,每年有一百多萬女孩被動“消失”。

圖源:21世紀經濟報道
而直到2019年,還有一起“寄血驗子”案件曝光:
深圳羅湖口岸海關出境往香港的通道上,一個年僅12歲的女孩書包裏被翻出了142支孕婦血樣試管,每支試管都會隨附一張“母血Y染色體基因檢測申請表格”,也就是查驗胎兒性別——
查驗之後的結果,不言而喻。

未出生的百萬女嬰胎死腹中,生下來的女嬰被動“消失”,而即便是歷盡千難萬險出生的女孩們,也被命名為“招娣”。
性別成了原罪,名字成了祭品,成長的每個階段都要和女性身份抗爭,要為了那個尚未存在的“弟弟”鋪路。
在那些父母眼中,只有兒子的出生,才是被期待的禮物,招娣們的出生,只是等待禮物時的包裝紙。

她的名字,叫若楠
進入新時代後,招娣與盼娣這樣直白的名字少了,但潛藏在名字中的歧視,仍然存在。
1996年出生的女明星章若楠,在綜藝節目《送一百個女孩回家》裏説,自己原本的名字是章若男。
“因為我家人特別想要男孩。”

圖源:綜藝《送一百個女孩回家》
若男、勝男、亞男……這些名字被寫成“楠”或是“南”,卻都暗含了和男性隱約的較量。
她們的父母或許珍視女兒,但潛意識裏,仍然認為男性要勝過女性。
所以女孩要想做出一番成就,就必須彌補性別上的“缺憾”,必須要“像個男人一樣”,要“勝過男人”,或者“只能比男人差一點”。
在這些比較和掙扎裏,男性成了量化標準,女性成了跑道上的障礙,“女”被堂而皇之地鄙視和苛責,“男”則是理所應當的更高級。
於是,取名為“勝男”的女孩終於承載了期待,但這些期待,只與男性有關。

郝蕾曾在《十三邀》中講述自己被對比的經歷
而另一些女孩的名字,是與普遍意義上的女性特徵息息相關的。
據統計,2020年出生並已經進行户籍登記的男新生兒中使用頻率最高的10個名字依次為:
奕辰、宇軒、浩宇、亦辰、宇辰、子墨、宇航、浩然、梓豪、亦宸。
2020年出生並已經進行户籍登記的女性新生兒中,使用頻率最高的10個名字依次為:
一諾、依諾、欣怡、梓涵、語桐、欣妍、可欣、語汐、雨桐、夢瑤。
當這些習以為常的名字被仔細列出,一一拆解,我們會驚訝地發現,社會對兩性的期待,竟如此不同:
男孩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女孩的最高成就是快樂可愛。這些夢幻的字眼約束着女孩們的選擇,從名字起,就指導着她們做小伏低、保持甜美。

圖源:《我的天才女友》
我們為什麼要給女孩起這樣的名字,因為從女孩出生起,大眾就安排好了女孩的一生。
你要玩芭比娃娃,你要學着安穩,你要會做家務,你要當老師當護士,你要做別人家的媳婦,而一旦你不符合想象,不符合期待,就會被無限苛責。
温良恭儉讓,就是女孩們的最佳出口。
波伏娃在《第二性》裏寫:
「她所屬的範疇處處是封閉的,有限制的,受到男性世界的控制:不管她升得多高,冒險到多遠,她的頭頂上總是有天花板,四周總是有擋路的牆壁。男人的神祇在如此遙遠的天上,以至對他來説其實沒有神祇。
小女孩生活在人面的神祇中間。女孩會成為妻子、母親、祖母,她會像她的母親那樣持家,她會像自己受到照顧那樣照料她的孩子們,她十二歲,而她的歷史已經刻寫在天上;
她從未創造自己的歷史,卻日漸一日地發現歷史早已成型。這種生活的每一階段事先都能被預料到,而每天都不可抗拒的讓她朝前走。」
在名字所構築的陷阱裏,女孩的夢想不重要,女孩的未來不重要,女孩們想做什麼更不重要。
什麼,你説打怪升級乘風破浪?
別想了,那是男人們的事。


沒有名字的她們,我想讓你看到
但好在,女性正在醒來。
越來越多的“招娣”走進派出所改名,越來越多的女孩拒絕被温順綁架,女性在修改名字的過程中修正自己的人生,讓“我”真正成為“我”。
但我們這一代覺醒的同時,或許可以再回頭看看,那些從未擁有名字的女人。
沒錯,就是我們的外婆、媽媽、舅媽、嬸嬸……仔細想想,你記得她們的名字嗎?身邊的人會喊出她們的名字嗎?
你對她們的概念,是否只停留在xxx的妻子、xxx的母親,xxx家的媳婦?
女性作家梁鴻在《梁莊十年》裏稱她們為“丟失的女兒”:
「在村莊,一個女孩出嫁的那一刻,就被這個村莊放逐了。你失去了家,必須去另外一個村莊建設新家庭,而在那裏,終其一生,你可能連名字都不能擁有,直接變成了‘××家的’‘××媳婦’。如果你是城市女孩,嫁到一個不錯的家庭,在家庭社交場合,別人會“尊稱”你為“某太太”。這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細究起來,作為女性,一旦出嫁,你主體的某一部分就被抹殺掉了。」
而女性在姓名上的缺位,古已有之。
這就必須從姓名的歷史説起。
先秦時期,姓和氏是有區別的,簡單來説,姓是血緣,氏是階級。
所以女子大多是有姓而無氏,以此“別貴賤”,出嫁前的名字是在姓前加上排名,出嫁後以丈夫受封的國名為氏。
如孟姜女、嬴政生母趙姬等,都是這個起名的邏輯。
彼時性別文化尚未建立,婦女的稱謂只是為了標註性別以及社會身份。
但到了兩漢時期,隨着儒家綱常內容的建立,女性被建構出三從四德,也自然而然地在名字中注入了女性氣質。魏晉六朝時代,社會性別文化已經確立,女性氣質的名字也成為婦女命名的主流。
男姓取名用字多為宏觀大氣,社會理性感較強,側面呈現了男性在家族中相對主導的地位,女性的姓名則更為固定,大多用來表達賢淑、文靜、貞操等品質。
到了理學盛行的明代,逐漸形成了“某節婦某氏”這樣妻冠夫姓的稱呼,到清朝,則簡稱為“某阿氏”,或是直接稱呼為“某某氏”了。
隋唐之後,女性的正式名字越來越少見,武則天是媚娘,楊廣的蕭皇后叫美娘,史書上幾乎是清一色的“某氏”。
在1929年國民政府《民法》第一千條仍然規定:“妻以其本姓冠以夫姓”。
中科院心理研究員任孝鵬曾説:“中國人的名字是反映社會的一面鏡子。”他在《名字的心理效應:來自個體層面和羣體層面的證據》一文提到:
「當這個女孩被命名的時候,其實反映的是他父母的價值觀。不管是因為重男輕女,還是受當地風俗、宗族觀念影響,從賦予一個人名字開始,它就反映了命名者的期望,或是希望孩子金榜題名、飛黃騰達,或是希望孩子平安成長,或是希望孩子很美很漂亮。」
所以,女子們或被冠以夫姓、或被隨意地給個花名,即便是死後,族譜與墓碑上,她們也只被稱為“xx氏”。

圖源:韓劇《請回答1988》
人們將家庭看作女性的唯一戰場,女性被迫為了家庭讓渡自我的時間、精力、空間,乃至姓名。
而當我們從這些習以為常的稱呼中驚醒,或許才能揭開女性生命中漫長而緘默的不平等。
當我們撥開夢幻字眼包裹下的温良恭儉讓,或許才能釐清性別迷霧中深刻的女性傷痛。
在生而為女的敍事裏,或許,“喊出我的名字”,就是最兇猛的控訴。
參考文獻:
[1]蘇紅,任孝鵬.名字的心理效應:來自個體層面和羣體層面的證據[J].心理科學進展,2015,23(05):879-887.
[2]李雪萌. “招娣”的背後:女性自己的屋子與自己的名字[N]. 2022-11-07(F03).DOI:10.28453/n.cnki.njnrb.2022.005599.
[3]焦傑.從中國古代女性名字的演變看社會性別文化的建構[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06):2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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