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豹會88個分享，大聲疾呼：豹保護，不能再等了！_風聞

“過去22年裏，全球豹種羣的數量減少超過30%。”

“只有63個國家還有豹，豹已經從13個國家消失，並在7個國家掙扎在滅絕邊緣。”

“只有少部分國家還有500只以上的豹種羣。”

2023年3月13-17日，全球第一屆豹會在線上舉行。我們作為國內唯一一家參會的機構，帶去了5個華北豹的課題分享，而我們帶回的，是超過80個關於豹的科研和保護故事。

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上述對於全球豹保護現狀的認定：危機關頭，責無旁貸。

這也是為什麼大貓基金會、WildCRU、IUCN貓科專家組要在這一年組織第一次豹會的原因：彙集信息和資源，保住儘可能多的豹種羣，不能再等了。

24個單元88個分享，關於豹的保護和科研，這是最全最開放的一次交流。

豹的超強適應力已經不夠用了

開題報告是牛津大學野生動物保護研究單位WildCRU的創始人大衞•麥當勞（David·W·Macdonald）講的。

“豹是全球傘****護功能最強的貓科動物。相比其他貓科物種，它對生態系統的覆蓋能力比其他貓科動物強2倍以上。”

©David·W·Macdonald：《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leopards:when adaptability is not enough》

幾乎各國的種羣分享都呼應了這一點。

在地球29%的陸地面積裏，豹，這個進化了三百多萬年的物種，從非洲出發，通過阿拉伯半島，抵達中亞，再一路延伸到東亞，成為不同生態系統的頂級捕食者。9個亞種漸次獨立分化，又為各自的家園演化出不同的皮膚和技能。

比如，適應高鬱閉度森林演化出的黑化金錢豹，和正常體色的豹同域共存；沙漠廣佈、石山險峻的阿拉伯半島，阿拉伯豹在半沙漠區，靠着岩石山地的遮蔽和水源，制霸一方；非洲叢林和草原，大型捕食者的天堂，非洲豹能把高樹變成自己的獵物儲藏室，與獵豹、斑鬣狗、獅子長久角力。

甚至在斯里蘭卡的茶園、納米比亞的農田，甚至是咖啡園、水果園，它們也能通過黑夜的遮蔽，活動節律的調整，大量生活在人類周圍。

從這顆星球的角度看，它們似乎如此普通，哪裏都有，因而也得名common leopard；又因為哪裏都有，而顯得如此重要。

來自蘇珊娜博士的PPT，馬來西亞的豹出現的色型演化。

生活在半沙漠區的阿拉伯豹

一個搞笑鏡頭：豹幹事？

在貓科動物保護優先級評估體系裏，豹憑藉巨大的“傘護”生態價值，躋身前五。©David·W·Macdonald：《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leopards:when adaptability is not enough》

頂尖的實力讓豹還堅挺地活在人類世裏，儘管在過往22年裏，全球豹種羣數量下降超過30%。目前，僅63個國家還有豹，但只有少數國家的豹種羣數量能超過500只。

如此，研究東南亞金錢豹的Susana博士以一聲喟嘆作為演講標題：The plight of the  “common” leopard，plight的意思是，困境。

棲息地破碎化是首要原因

困境的首要原因在於棲息地破碎化。

僅1970-1990年間，東南亞的森林就從連片完整變得殘破不堪。如今，又是30年的時間，老撾最後一筆老虎記錄在2013年，而豹則依靠與柬埔寨接壤的森林跨境存在，只有零星的雲豹還維持着貓科的顏面。

©Andrew Stein: IUCN Red List Assessment: the global status update for Panthera pardus

牛津大學第一位老撾女博士Rostro經過持續的調查評估，推算出印支豹非常不樂觀的未來：如果一切如舊，那麼老撾該地區印支豹的滅絕將迫在眼前。

©David·W·Macdonald：

《The triumph and tragedy of leopards:when adaptability is not enough》即使是金錢豹、人類和家貓的老家非洲——全球知名度最高的生態旅遊和生態紀錄片的地方，構建了一代又一代人對野生動物的瞭解和興趣的地方，科研和保護實力都在前列的廣袤非洲，其棲息地的鋭減和破碎也讓人警醒。

©Andrew Stein: IUCN Red List Assessment: the global status update for Panthera pardus

再看2015年I****UCN對中國豹分佈的模擬圖，更是讓人揪心不已。

作為三種最重要的豹亞種（遠東豹、華北豹、印支豹）以及印度豹的家園，中國幅員遼闊，“豺狼虎豹”四大常見的猛獸曾經讓幾千年的國人聞風喪膽，但是如今都已如風中枯葉。

對比黃色部分的歷史分佈區，基於2015年發表的數據確認的豹種羣分佈只剩下稀稀拉拉紅色的斑點（用斑塊都有點牽強）。

即使慘淡如此，胡煥庸線以東，豹竟然還是苟到最後的、維持生態系統完整的防線。箇中滋味滿是辛酸。

©Andrew Stein: IUCN Red List Assessment: the global status update for Panthera pardus

IUCN貓科專家組的安德魯博士（Andrew Stein）正在主導豹的全球評估。毫無疑問，中國乃至其他地區的豹信息和數據都在八年間有了更多積累，有了更多的記錄，足以繪製一張更準確的全球豹分佈圖——儘管這並不足以影響豹棲息地破碎程度的判斷。

但是，也只有準確、科學的保護現狀評估，能帶領我們真正理解棲息地保護的急迫性和優先區，繼而才能一起權衡、博弈、緩解大尺度的棲息地問題。

棲息地保護的關鍵：保護地和共存

對於棲息地保護來説，保護地是關鍵的錨點，但僅靠保護地保不住豹，也保不住功能完整的生態系統。

豹會中有50%的主題關乎保護地之外的科研和保護行動——無論亞洲還是非洲，保護地都像豹種羣一個又一個的錨，保護地與保護地之間的村莊、農田、牧區、茶園等就是廊道連通性的保障。

印度豹的頸圈數據，豹會在山脈、村莊間移動擴散。via Dr. Vidya Athreya

荒野和野生動物保護基金WWCT的Anjali Watson在做總結髮言時説到，“保護區外的豹”正在成為一個新興的主題。“我們總希望增加保護區，但豹生活在很多地方，不只是荒野裏，甚至我們需要重新思考如何界定荒野。”

我們需要接受豹不只生活在荒野裏，並且確保實現更好的共存。via Anjali Watson的閉幕結題PPT

就以我們的房屋打比方，如果房間和房間之間的過道被堵住了，我們只能待在自己的小房間，去不了衞生間、也去不了廚房，甚至無法出門取外賣，彈盡糧絕之後也會掛掉。

而對豹這樣的大型食肉動物來説。一個健康、可持續的種羣需要至少50只成年可繁殖個體，那意味着至少800-1000平方公里的連續棲息地。對不少人口密集的國家和地區來説，把這麼大片面積劃為嚴格保護的保護地並不現實。

如果我們想要保護好這樣的頂級物種，共存保護是必經之道。而那意味着人對豹的接受程度需要提升，並且掌握共存的分寸和方法。

via Anjali Watson的閉幕結題PPT

對於“共存保護”，印度最有發言權。

via WCS印度團隊的分享

印度因為優厚的水土條件，豹的密度高的能到26.34只/百平方公里，公路上、社區裏、村莊裏都有豹的蹤跡，甚至還會進屋偷狗吃。

打個預防針：中國現今豹密度最高的是子午嶺林區，也僅達每百平方公里2.40只（2017），哪怕生態修復到極致也達不到印度這樣的共存強度。但他們的視角和經驗對我們來説很有參考價值。

來自印度的保護者、在WCS任職的Vidya博士展現了這樣一個印度：100年前絕大多數人口稀少的國家殺死了他們所有的大型食肉動物，但每平方公里380人的印度卻用5%的全球陸地面積，養活了全球四分之一的食肉動物，亞洲獅只剩印度還有殘存的種羣，甚至獵豹還在70年後重新回到了印度。

印度重新引入獵豹。via Dr. Vidya Athreya

我能聽出她言語中的自豪，但是更關鍵的是，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付出了什麼代價？

Vidya博士用印度的吉爾地區做案例，那裏是亞洲獅、虎和豹共存的家園。豹的密度是每百平方公里5只。

當她放大那個地區的衞星地圖，我們看到的是豹緊密活動在人的村莊、農田之間，誰也無法説清，這一片到底是誰的土地？

藍色點是豹出沒的記錄點位 via Dr. Vidya Athreya

在這個人豹共享區域，沒有人因豹而死；有一些意外的人對豹的攻擊；儘管當地放牧的羊羣密度七倍於狗，但被豹吃掉的狗依然比羊多；這裏的人知道豹的存在；這裏的人會採取預防措施。

“這是人豹之間的衝突嗎？”她問。她長年和這裏的社區打交道，她説，他們是在忍受嗎？不，我覺得他們只是接受了，豹子生活在那裏。與其説這是衝突，不如説是共存。

豹真的愛吃狗。

為了保住自家的狗，他們試過在狗身上畫豹紋，現在開始集中戴鐵頸圈。為了保住羊，他們加固羊圈，緊密看護。via Dr. Vidya Athreya

但是，這裏也有真正的人豹衝突。在印度GDP第一大邦馬哈拉施特拉邦，豹攻擊過人。

對此，她一條條地進行了分析：

1、豹有殺人的能力；

2、但是豹的攻擊都是時空孤立的偶發案例；

3、在馬哈拉施特拉邦，豹傷人案例都與大規模的捕捉和釋放相關；

4、一旦捕捉和釋放次數減少，攻擊就直線下降，哪怕當地豹子數量眾多。

而他們也一同幫助建立人豹衝突的應急機制，一個有效的應急機制需要：

1、警力有效控制聚集人羣，讓豹有機會去尋找遮蔽之所，也讓政府部門可以有效地介入控制局面；

2、培訓政府部門應對的方法。

豹攻擊人 via Dr. Vidya Athreya

即使如此，當這裏的人發現掉入水坑的豹，也會施以援手。

她説：文化認知非常非常重要，而這也是可以被塑造的。

有的印度人會把大貓當成守護神（參看《什麼？大貓被當神供起來了？》）。

二十多年前，當地人説，老虎或豹會把他們送回家，因為他們過去在從寺廟到家的路上，常常聽到大貓的吼叫。然後他們就會大聲告訴它“我們已經到家啦，你可以走了”，之後就沒有它的聲音了。

這個守護神雕像已有700多年的歷史。via Dr. Vidya Athreya

從宗教、信仰再到新時代的傳播認知，印度本地的生物學家、媒體、社區、企業都在齊力打造一個“共存”的印度。他們的新聞報道還會出現這樣的標題：A leopard for a neighbour（以豹為鄰）。

有衝突就應對，想辦法減小損失，尊重野生動物生存的權利。與大型食肉動物共存的印度還在不斷學習。

Vidya博士提議：是共存而非衝突，是鄰居而非敵人，我們都需要更和諧的共存模式。

via Dr. Vidya Athreya

恢復豹的榮光：修復種羣計劃

這一次，我們一共為豹會準備了5個關於華北豹的分享，分別針對山西和順及寧夏六盤山的豹種羣、和順豹吃牛分析以及帶豹回家項目。幾乎每一次分享都會有國際專家留言或發問，中國有可能使豹的棲息地恢復嗎？在豹子已經沒了的地方要重新讓豹子出現，遇到了哪些阻力？

誠然，在現存的豹種羣分佈區裏，從人口密度、經濟體量、發展速度、保護實力各維度來看，中國的豹保護有希望，但也挑戰重重。做得好會創造全球矚目的保護增量，不盡如人意就會導致亞種在境內的消亡。

一晴在做“帶豹回家”的分享。

因此，當他們聽到北京政府開始提“迎豹回家”，豹子回京路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踏腳石種羣，評論裏的大拇指和鮮花激情出現了。“有需要我幫助的隨時聯繫。”“有新的進展請一定告訴我。”

於是在結題報告中，總結的現有修復計劃中，除了東北豹、波斯豹、阿拉伯豹的成果和進展，我們的帶豹回家計劃也帶着一個驚喜的感嘆號出現在同一個頁面上。

via Anjali Watson的閉幕結題PPT

這次豹會共88個分享，我從未如此密集高效地接觸過這麼多關於豹的可靠信息。參會專家以國際/本土保護機構、科研機構為主，朝鮮雖然沒有豹但是也介紹了本國為重引入計劃所做的努力。

除了信息、方法、判斷，我更從這幾天的議程中感受到了信心和鼓舞。

就像現在負責全球豹種羣現狀更新的安德魯所説，因為豹廣泛分佈、行蹤隱秘，搞清它的現狀比其他所有貓科都難，但是時代不同了，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相比，豹的科研論文數據直線上升，趕超了獅子，與老虎的產出相比所差無多——豹，正在成為越來越多國家和團隊重視的研究和保護物種。而重視，就是最關鍵的可行性。

我也聽到了大佬們投入保護的初心。已經發表過六百多篇論文的大衞•麥當勞，7歲的時候最喜歡將自己想象成小豹子；WWCT基金會的Anjali

Watson因為在南非看到的一幕：母豹帶着兩隻小豹趴在土路上，面對人類的鏡頭，它們好奇、警覺、但還是接受了他們的存在，自顧自地舔舐起來。

via Anjali Watson

這本是一顆共存的星球。

其他一些印象深刻的分享內容

Guy Balme：《Leopard Research：Academic Indulgence or responsible science? 》

針對科研文章的主題重複、保護指導不強、後續傳播不力等問題，大貓基金會Panthera的Guy發出警告：豹的科研到底是學術自嗨還是負責任的科學？他以南非地區舉例，作為貓科動物保護重鎮，當地產出的論文佔全球論文比例達到28%（n=232），但是**應對了多少保護問題？**推動解決了多少？都值得深思和優化。

Dale Miquelle: 《Recovery of the Amur Leopard population in the wild》

當俄羅斯的遠東豹出現了近郊繁殖的危機時，有兩個人扭轉了保護格局：一個紀錄片導演，一個國家重臣。但是想要讓一個國家公園發揮出超出“紙上的國家公園”的功能，大佬Dale説還有很多要升級管理的事。

《結題報告》

Kathryn S. Williams：《Snares and leopards: An entanglement of people, prey, and predators》

盜獵真的是人神共憤，也是所有保護地都要硬着頭皮咬牙解決的痛。

Tristan Dicks：《How a Royal leopard lineage caught the world’s imagination》

南非，花豹王國的家族樹。我們也要在和順講述好這樣的故事！

乾貨太多，一篇寫不完。希望下一次豹會，中國能有更多分享者，以及，也希望中國能有自己開放而全面的豹會！

豹會官網鏈接：https://leopardconferenc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