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鄭永年：外國政要密集訪華，怎麼看中國外交精彩開局？_風聞

【俠客島按】

開年以來，中國外交舞台精彩紛呈。習近平主席訪俄，西班牙、新加坡、馬來西亞、法國、歐盟、巴西等國家和地區領導人密集訪華，跨國企業老總們也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和博鰲亞洲論壇舉辦期間紛紛來華，外媒炒作的“中國與世界脱鈎論”“中國封閉論”不攻自破。此外，中國推動沙伊和解復交等系列外交手筆更是舉世矚目。

怎麼理解近期中國外交的精彩作為？我們專訪了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教授、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院長鄭永年。

鄭永年（圖源：網絡）

**1、俠客島：近幾個月，外國政要密集訪華，也有相當多的外商外企來華，中國高層領導人還會見了其中一些企業高管。**您如何看待這種密集訪華的態勢？

**鄭永年：**外國政要、企業家、國際組織負責人密集來中國，儘管目標不同，但都表明了對中國的看重，體現了中國的重要性。一個背景是疫情期間國際交往受到很大阻隔，儘管大家可能網上經常會面，但線上交流永遠不能替代線下見面。

更重要的是國際亂局的大背景。今年我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和博鰲亞洲論壇上聽到很多政要、國際組織負責人的演講，一個突出的感受是，各國都在觀察中國能在國際亂局中扮演什麼角色，都期待中國在應對挑戰上發揮更大作用。

首先是經濟角度。很多國際組織認為今年美歐衰退是大概率事件。即使美歐不發生大規模衰退，也很難引領世界經濟，尤其是美國銀行系統出了問題，更加重了悲觀預期。地緣政治當然也對世界經濟產生了深刻影響。因此，國際上對中國經濟復甦抱持很大期望。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數據顯示，中國加入WTO之後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約為50%，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後的貢獻率也有30%。IMF希望中國經濟能夠將這種貢獻率恢復到30%左右，使中國和印度加起來能達到50%的貢獻率。這是一個高期待，儘管中國經濟有一定問題，但在全世界範圍內，中國還是希望之地。

經濟是基礎。如果經濟不好，地緣政治局面可能更惡化；經濟發展穩定，也能減輕地緣政治壓力。這一點從外資企業用腳投票就能看出來。儘管美國和一些盟友國一再妖魔化中國，外商還是高度關注中國經濟。哪怕這些企業家可能不方便公開誇中國，但他們依然知道中國這個全球最大的單一市場有多麼重要，所以大家扎堆來華。

蘋果公司CEO庫克現身北京三里屯。圖源：網絡

2、俠客島：分析國際政治依然離不開地緣政治。您怎麼看中國在這個國際亂局中應當扮演的角色？

**鄭永年：**地緣政治是我們觀察的另一個重要角度。亂局不光有疫情對全球的衝擊，還有去年開始的俄烏衝突。美國宣稱達成了歐洲各國間的團結、美國與歐洲的團結；他們不僅要把中美競爭渲染成“民主VS專制”的敍事，還要把中俄綁在一起。

但事實上呢？俄烏衝突已發展成美國的代理人戰爭，美國資助了幾百億美元，比其他各國總和還多。美國一直號召更多國家站在他們一邊，搞拉幫結派、團團夥夥，但問題是美國不負責任，不斷加息，把歐洲、盟友的經濟搞得一塌糊塗。馬克龍“不當跟班”的言論不過是説出了大家的心聲。

作為北約的主導者，美國一手導演了歐盟“北約化”，而這不符合歐洲長遠利益。儘管美國一直在説“美歐團結”，但美歐之間的裂縫是很深的。美國要當老大卻不負責任，還想把“手下”都犧牲掉，誰能滿意？

衝突如何解決？各方都在觀望。從一開始中國政府就對戰爭表示遺憾，同時指出北約東擴是戰爭根源。但美國不僅沒有解決方案，還一個勁兒使之惡化。

從訪華的外國領導人表態看，大家都不希望看到東西方分裂。**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儘管西方一再妖魔化中國，但各方也看得越來越清楚了，中國有獨立的外交政策和立場。**現在很多國家都在呼籲衝突之外的第三方力量，認為中國可堪大任。這樣看，無論從經濟角度還是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中國都處於非常重要的位置和節點。

3、俠客島：能否解釋一下“歐盟北約化”為何不符合歐洲的長遠利益？

**鄭永年：**美國的盟友體系是個特殊體制。比如日韓是盟友，安全由美國負責，日韓只是“半主權國”，沒有獨立的外交和安全政策。但這種狀態真的安全嗎？被美國犧牲了怎麼辦？

從兩次世界大戰、歐洲共同市場再到歐盟、歐元，歐洲一直努力尋求統一、成為世界一極。但目前因為俄烏衝突帶來的安全問題，北約權力遠遠超越了歐盟權力，歐洲國家感到不安，這一點歐洲精英是有共識的。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説“馬克龍的想法並非個例，相當多的歐洲領導人正像馬克龍一樣思考”。歐洲精英們堅持的是歐洲利益，不想成為美國附庸，那會失去自身獨立性。

4月7日，廣州，法國總統馬克龍在中山大學參觀。圖源：視覺中國

如果説二戰後美國對歐洲還是建設性力量（比如馬歇爾計劃等），那麼現在美國的破壞力變大。以前美國還施行一點“王道”，現在完全是“霸道”。當老大一定不能太自私，要考慮到其他國家利益，現在美國啥都“本國優先”，任何國家都能犧牲，其他國家也不是傻子。

俄烏衝突開始時，歐洲還顯示出跟美國的高度團結，為什麼現在有細微變化？就是因為美國沒個老大的樣子。美國鐵了心要用衝突拖垮俄羅斯，問題是俄羅斯垮了，歐洲能不垮？美國説團結，但美國任性的貨幣、經濟、能源政策考慮過歐洲利益嗎？有跟歐洲協調政策嗎？**你發戰爭財，我當倒黴蛋，哪有這種道理？**這恐怕是歐洲精英們最憤怒的地方。

4、俠客島：一季度還有個大新聞就是中國“不聲不響”地推動了沙特和伊朗的和解、復交。中東、非洲、拉美……西方一直説中國在這些地區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這對國際局勢會有什麼影響？

**鄭永年：**這不僅是影響力的問題，更體現出中國的價值觀。在這些重大事務上，中國不是西方口中的“和事佬”。世界需要穩定，需要和平。和平是發展的前提，發展是和平的基礎，兩者應當是良性循環。中國的經驗也印證了這一點。中國的發展，基礎就是和平。中國不希望生亂生戰，也為之採取了積極行動。

這一點跟美國所説的完全相反。在美國眼裏，中國是唯一有能力、有意願的“秩序挑戰者”，但事實不是這樣，中國有能力、有意願維護秩序與和平。中國不尋求替代美國，但中國有自己的做法，有自己的價值觀。如果伊朗和沙特一直敵對仇視，那是美國喜歡看到的。美國統治世界最常用的就是“分而治之”，有矛盾分化才能施展影響力。

中國不是這樣。**對主權國家，我們不干預內政，主張國家間和平共處、互利共贏。現在，越來越多的國家看清了這一點。**盧拉來華説世界需要不同力量和聲音，馬克龍、馮德萊恩説希望中國扮演和平角色。中國沒有選邊站，這個信息各國都接收到了。

4月6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秦剛在北京集體會見來華舉行沙伊外長會晤的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伊朗外長阿卜杜拉希揚。圖源：外交部網站

諷刺的是，中國發出俄烏衝突的和談倡議後，美國立馬説不接受。美國國內馬力全開造武器，韓國為了遵守“不直接向衝突國提供致命武器”的規定，還要把武器先“借”給美國，估計繞一圈還是提供給烏方。衝突開始時美西方造謠中國向俄羅斯提供武器，現在呢？是誰在不停提供武器？誰在製造戰爭？誰在促進和平？

企業家最講究實際，知道哪裏有錢賺，哪裏風險低。從世界範圍看，中國是最穩定的。過去40年，亞洲最穩定，所以亞洲發展最快。這次博鰲亞洲論壇非常紅火，大家還是看好中國。儘管美西方主導話語權，但國際企業、國際資本還是用腳投票。你去問馬斯克，特斯拉在中國生產的意義是什麼？空客也要在中國搞生產線。

我今年在各個論壇上碰到很多外商，大家都在討論如何在新的環境裏跟中國打交道，而不是“撤出中國”。如果要撤出中國，他們就不來了。即便心裏有些疑問，來看了、見了、聽了、問了，就能眼見為實。新一屆中國政府釋放了不少積極信號，應該説大家信心的恢復速度還是比較快的。

對中國來説，最重要的還是做好自己的事。大國外部崛起是國內發展的延伸。美國為什麼在國際上出問題？因為美國內部出了大問題。美國現在哪有什麼像樣的外交政策？都是內部黨爭的外延。

我一直説，中國在國際上承擔大國責任，首先是內部可持續、穩定的發展，中國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是對世界最大的貢獻。“美國優先”建立在自私、損害別國利益的基礎上，是“損公肥私”；中國則是國際和平推動者，樂見各國都能在中國的發展中獲益，這跟“美國優先”完全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