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暴一來就怨荒漠？兔猻勸你慎重_風聞

沙漠……並不缺乏水，除非你要建立一個與眾不同的城市。

Edward Abbey《孤獨的沙漠》

這幾天沙塵暴席捲長江以北大多省區，網上眾人叫苦連天：天上下土，環境惡劣！

再往前捯飭，有孫國友跪地求水沙漠種樹的卑劣表演——居然開始騙得了不少同情，真相信他是為了治沙而種樹。

圖片來源：微博

這裏面出現了兩個我認為很嚴重的認知問題：

1. 沙塵暴十惡不赦；

2. 沙漠不是好東西，需要治理。

換以前我可能也和大家差不多想法。雖然我不愛洗車，對於下土髒車倒沒那麼大的感覺，反正遲早會下雨，下雨了就乾淨了。但是出門確實影響呼吸，一吸一口土味兒。

青峯遇到的沙塵暴 ©青峯

至於沙漠，我以前沒去沙漠裏看過，也覺得裏面除了沙子外沒啥東西，該治理就治理吧，反正也不花我的錢。

但是，現在我不這麼認為了。甚至我認為這兩個認知都錯得離譜，根據這個認知去瞎搞會導致很嚴重的生態問題。

因為我去過沙漠/荒漠了。

大貓在臨澤縣安裝相機 ©心悦

Part.

1

這兩年好像每次去張掖我都能遇上沙塵天，以至於我已經忘了那裏不是沙塵天是啥樣子。

這個地方很有趣。從河西走廊往北走，過了東大山就到了接近內蒙的地方。這裏平坦一點的地方就是俗稱的戈壁灘，滿地碎石和半沙半土。土不多，但很鬆軟，風一吹就起舞。

遍地碎石的戈壁灘 ©青峯

我們今天看到的沙塵暴，有這裏的一份。

沙塵暴要形成，得有倆條件，一個是要有****夠大的風，江南那種温柔的春風只能吹出煙雨，吹不出沙暴。二是要有土，還得是乾土。土要幹就得離海遠，所有水汽要麼太遠了過來路上就耗完了，要麼就是半路被大山給擋住了。

正好3000萬年前出了個事兒，就是南亞次大陸板塊撞擊了歐亞大陸板塊，一下子撞了2000多萬年，撞出了高聳入雲的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擋住了印度洋水汽的北上，也讓西伯利亞冬季南下的大風打了個彎往東兜，成了西北風。

印度夏季風被青藏高原阻擋 圖片來源：網絡

這股西北風一刮就是200多萬年，到這兩天我們還能看到。

不是每個人都能去沙塵的源頭看看。但到了張掖你就能看到：

南邊的祁連山上白雪皚皚，那是擋住北風和水汽的青藏高原最後一道屏障；腳下的河西走廊北部荒漠滿地沙鼠洞，風從這裏不斷帶走乾燥的土，去往北京撒我一車；而繼續往西北走到臨澤縣，沙漠裏滿眼盡是泡泡刺等沙生植物的根系造就的一個個土包，土包之外黃沙成海。

空曠的荒漠。最遠處是祁連山，中間是東大山，最近處是平山湖的荒漠 ©大貓

黃沙和尚未長出葉子的植物覆蓋了地面 ©大貓

Part.

2

早在青藏高原形成之前，兔猻的祖先就開始出現在亞洲了。作為從貓屬（荒漠貓、野貓、叢林貓、沙貓、黑足貓）和豹貓屬（豹貓、漁貓、鏽斑貓、兔猻、扁頭貓）共同的老祖宗裏第一個獨立分化出來（大約5.9百萬年前）的成員，兔猻獨自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它們選擇的棲息地特點就是乾冷（不是高冷，雖然分佈海拔可以很高，但兔猻是中國野生貓科動物裏最矮的）。

乾冷就意味着要學會吃土。

甚至自己也要變成土。

比如張掖拍到的兔猻經常趴在那裏假裝自己是一塊土坷垃。它不動你還真看不出來。

來，試試玩找兔猻遊戲 ©貓盟

你找到了沒有？©貓盟

不但你看不出來，耗子也看不出來，沙雞也看不出來，因此一不留神就被PC01抓住吃了（關於PC01這個厲害的獵手，請看大貓寫的故事《兔猻大佬暗藏沙雞，煎熬小弟28小時後終下手》）。

往西一直到伊朗，往北一直到蒙古，都能看到這些吃土的兔猻。

兔猻的分佈圖，黃色的是兔猻分佈地，紫色的是可能有兔猻的區域 ©IUCN

不知道你們看到了重點沒有？

這荒漠裏可是有兔猻的。不但有，還很多。蒙古和甘肅北部-內蒙古中部-新疆東部，這個荒漠帶是世界上兔猻最主要的分佈區，兔猻密度最高的區域也出現在這些地方。

這是兔猻的家園 ©貓盟

心悦她們在張掖項目地，20多平方公里的地方三個月的數據數出來12只兔猻，經過標記重捕模型計算密度達到18.3±7.0只/100km²。

雖然這是荒漠裏面地形比較特殊的一部分（崎嶇度較高，更平坦的地方兔猻數量少一些，但我們今天看到的甚至都不是兔猻數量鼎盛時期，根據牧民描述，幾十年前比現在多），但這足以説明荒漠裏兔猻很多！

這地方你要種了樹，通過“治理”把荒漠變成樹林，那麼沙鼠跳鼠們就完了，沙蜥也完了，鵝喉羚也完了，虎鼬也完了。

當然兔猻也完了。

Part.

3

提起孫國友我就來氣。新聞裏提到，孫國友在荒漠裏種植並不適合當地環境的新疆楊、速生楊，早在2004年，林業局就安排了技術員指導他種植更加適應環境的“牛筋條”（應是檸條的俗名，螞蟻森林裏有），但是他很不樂意學習，最後技術員無奈地走了。

這人種樹的地方在寧夏銀川市下轄的靈武市馬家灘鎮。你們看看馬家灘這個地方在地圖上是啥樣的：

這個紅標的1就是馬家灘，你看看從衞星上看這地方是啥顏色？

黃色對吧？方圓數百平方公里都是荒漠/沙漠區，這地方就不是適合我們常見的大部分樹木生長的地方。

靈武市有個保護區叫做白芨灘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位於毛烏素沙漠邊緣，主要保護對象是1.73萬公頃以檸條為主的天然灌木林生態系統和2萬公頃以貓頭刺為主的小灌木荒漠生態系統，屬荒漠類型生態系統自然保護區。我給你們看看這地方保護的生態系統長啥樣：

這裏天然的植被是這樣的 圖片來源：網絡

看到了吧？沙漠裏不是沒有植物，而是不長那些不該出現的樹。

因為保護綠孔雀而為人所熟知的顧伯健老師，其實是寧夏人，他一直鼓動我去白芨灘看看，並且信誓旦旦地説那裏一定有亞洲野貓！

顧伯健説的我是有點相信的，因為這地方的生境，跟我們在張掖臨澤拍到亞洲野貓的地方幾乎完全一樣！

貓盟在臨澤拍到的亞洲野貓 ©貓盟

3月的時候我和老肖去張掖裝相機拍攝兔猻，去了以後我就求心悦帶我去拍野貓的地方看看，畢竟我還沒去過。

心悦就帶我倆去了。

當我檢查我們那天收到的第一台紅外相機，不禁陷入了沉思：就在我們到來前的半個小時，有一隻兔猻剛剛經過。

我們和兔猻先後來到 ©貓盟

看來兔猻不但吃土，還吃沙子。

老肖環顧四周，説咱們應該在這裏裝個好相機。沙漠裏的兔猻，應該沒幾個人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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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地方兔猻和野貓都有。我們拍到了一隻野貓抓了個耗子，就在我們紅外相機前吃了。

，時長00:20

亞洲野貓吃老鼠 ©貓盟

這兩種小型貓科動物是如何共存與此的，我們還不大清楚，但很明顯這裏的野貓只選擇在沙漠地帶生活，幾十公里外兔猻的荒漠裏一隻野貓也沒被拍到過。

這片沙漠不是什麼保護地，是一片治沙地帶。我們看到有很多不同年份的梭梭，裏面有不少動物活動的痕跡，比如鵝喉羚、狗獾和跳鼠。

梭梭底下的鼠洞 ©大貓

但這也不是原生的沙漠，根據寒旱所劉繼亮老師給我們的科普，這裏更加原生也對當地生態系統更加重要的實際上是我們在梭梭林附近看到的泡泡刺。

這些泡泡刺的根系異常發達，緊緊抓住了沙子，當風把周圍的沙粒吹走，泡泡刺下面就形成了沙丘，而這些沙丘則成為很多動物利用的地形：沙鼠、跳鼠和狐狸都會在這裏打洞，而兔猻和野貓則會利用這些洞穴。

泡泡刺生長的沙丘 ©大貓

大約早上十點來鍾，我們看到大量的甲蟲在沙丘上爬來爬去，我發給劉老師，他告訴我那叫東鱉甲。我還看到了一個藍色的美麗的殼，劉老師告訴我，這應該是去年的一隻齒足象，一種象甲，它活着的時候應該更加美麗。

我找到的齒足象鞘翅 ©大貓

這是活着的時候 ©劉繼亮

沙漠裏並不是只有沙子。在沙漠的邊緣，單一的植被促生了一個異常豐富多彩的生態系統。在人們尚未對它們充分了解之前，就輕易地斷言：沙漠裏什麼都沒有，毫無用處，需要治理。

一如我當年的愚蠢。

劉繼亮老師痛心疾首地説，總是説要治沙治沙，現在已經到了要保護沙漠的時候了！

是的，亞洲野貓從新疆沿着中國幾大沙漠的邊緣一直分佈到內蒙古中部到寧夏，我們此前從未意識到這種小貓的存在。

它們曾經挑選了最為貧瘠（或許不該這麼説，因為對動物來説不是，但對人類而言，不能種莊稼顯然就很貧瘠）、最遠離人類的一種棲息地作為安身之所，而今天沙漠治理對它們將會產生何種影響？在這些邊緣分佈地帶，我們還來得及保護它們嗎？

Part.

4

對了還有一點要補充的。

沒有數百萬年的沙塵堆積，哪裏來的黃土高原？

沒有黃土高原，就不會有我們今天所關注的華北豹——這個亞種主要的棲息地就在黃土高原。

今天，一隻華北豹漫步的森林，可能就是數萬年前從張掖一隻又一隻兔猻的洞口吹來的塵土慢慢堆積成土壤從而滋養而出的。

豹子和老猻走過的土地一脈相承 ©貓盟

這麼想是不是就覺得沙塵暴不那麼討厭了？

畢竟，沙塵、兔猻、野貓、豹子、還有我們，都是這顆星球上微不足道的一些東西。只要地球樂意，無非就是花個2000萬年再來一次板塊碰撞，把我們都徹底抹去，再造另一番風景。

**西北小型貓科動物相關工作由甘肅祁連山國家級保護區、中科院動物所肖治術團隊與貓盟合作進行。**本次活動經費均來自月捐，感謝貓盟月捐人對西北小貓項目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