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談談五角大樓的機密文件泄露事件_風聞

轉自微信公眾號“林一五議時”：

之前有朋友問這個事，這兩天看了一些資料，簡單談談。

事情的經過差不多是上週英美各大媒體突然曝光説五角大樓有一百多份標註着“機密”和“絕密”的文件在社交媒體上流傳，內容包括美國對俄烏衝突的干預、對以色列韓國等美國盟友政府高層的監聽以及美國在印太地區的情報項目。當媒體曝光醜聞的時候，這些文件已經在市面上流傳了兩個多月了。**文件的真實性不明，不知道是真的泄露還是有人故意放出的假情報。**美國輿論場上有一些討論，民主黨和共和黨互相推諉責任。事件的最新進展是昨天FBI逮捕了一名21歲的前空軍基地國民警衞隊成員Jack Teixeira，據傳他是為了在遊戲聊天室裏裝x，所以散播了這些文件的照片。

關於這起事件的更多細節，已經有很多人寫過了，我不贅述。這件事的後續影響如何，尤其會不會影響到傳言中的烏克蘭春季大反攻，現在也看不清楚，我不亂預測。今天我想講講的，是美國政界對於這件事的反思。

首先我們要確定一個概念，就是美國的機密文件系統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機密，這點很重要。我們以前在介紹懂王機密文件門和拜登的機密文件門時講過兩次，美國的文件保密系統是一個混亂、低效且昂貴的官僚主義的典型案例（《川普的機密文件有多機密，以及民主黨的連環局》）。

耶魯國際法教授OOna

A.

Hathaway2022年在《外交事務》上發過一篇叫《保管錯誤的秘密》的文章，系統描述過這個混亂體制。她當時舉的最明顯的一個例子是，光2017年一年，美國就在5000萬份保密文件以及400萬名保密人員身上花了納税人180億美金，而這5000萬份保密文件很多可以直接在網上搜到全文。

之所以如此低效與浪費，跟美國的保密文件標註和管理制度有關係，以confidential裏classified這一保密級別為例，在全美有1867名官員有權認定某份文件是不是classified的，然後400萬名保密大軍基於這1867名官員的認定將其他相關文件認定為新的保密文件。

一個很出名的故事是當過NSA和CIA局長的Michael Hayden當年收到了一封標註“top secret（絕密）”的郵件，當他打開後才發現，這封郵件就兩個詞：Merry Christmas（聖誕快樂）。

混亂的制度使得為數眾多的保密人員本着“寧縱勿枉”的原則胡亂增加保密文件的數目，而與之相對應的是真正的機密信息得不到保護，比如CIA在吉布提的秘密基地曾被人用Strava這個記錄運動軌跡的app裏的信息直接推測出地址。

我們這裏花時間把美國混亂的文件保密系統複述一遍，因為這跟我們後面要談的內容息息相關。雖然這次五角大樓泄露的文件似乎不像機密文件門的黨爭裏那些文件那麼無聊，但歸根結底此次事件仍然是混亂制度的惡果。Michael Hayden的吐槽已經流傳了很久，OOna A. Hathaway的論文也發表了不少時候，但問題始終無法得到解決，就好像所有人靜靜地等待爆雷。

**這次泄露事件以後，美國政界的反思也很好地向我們説明了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首先我們可以看看馬塞諸塞州的民主黨眾議員Seth

Moulton是怎麼評論的，他説這是當代美軍遭遇了當代美國年輕世代的問題。Z時代通常指1995-2009年間出生的“二次元世代”或者叫“網生世代”，Seth

Moulton説他從泄露事件中看到了美國的Z世代太過以自我為中心，不把規章制度當回事。

這種一言不合就説年輕一代不行的腔調聽上去是不是很熟悉？Jack

Teixeira在遊戲聊天室裏裝x確實有問題，但一棒子把一代人都打死看上去也有問題，況且從懂王到拜登，又或者參與機密文件門黨爭的兩黨大人們，本身對待機密文件也如同兒戲。Seth

Moulton的話怎麼聽怎麼像混淆焦點以推卸責任。

發言比Seth

Moulton還要荒唐的大有人在，比如五角大樓的新聞發言人Patrick Ryder將軍。Seth

Moulton在責怪Z世代沒有責任心的同時，也批評了軍方為何讓如此年輕的士兵能接觸到如此機密的文件，對着媒體，Patrick

Ryder是這麼解釋的：我們美軍在很早期的階段就信任我們的士兵，這種責任感和信任引領他們上戰場投入戰鬥。

按照Patrick Ryder將軍的意思，事情完全不能怪軍方，軍方有完備的操作指引和行為規範，要怪就怪Jack Teixeira辜負了信任。美國的保密制度不僅沒有問題，相反還很人性化，能夠激發軍隊鬥志，應該受稱讚。

Patrick Ryder將軍新聞發佈會上的發言也不是最離奇的，與其相映成趣、隱隱更勝一籌的評論來前國土安全部代理副部長John Cohen等情報官員，他們説美國沒有一個專門機構負責追蹤機密文件。

不要誤會，雖然我們以前介紹過美國政府對設立一個又一個新情報機構的熱情（《美國會為對付中國設立第19家情報機構嗎？》），但這裏John Cohen等人的意思不是要再設立新機構，而是為這次泄密文件流傳兩個多月卻沒被發現開脱。John Cohen説我們沒有監測網絡論壇的習慣，這樣就侵犯人們的自由了，為了保衞美國人民的自由，我們才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發現機密文件的泄露。

這個話由別的部門説還好，由平日裏喜歡炫耀對恐怖分子實行全面監控、對“驕傲男孩”等親懂王極右翼組織實行全面監控的國土安全部前高官講出來，諷刺意味直接拉滿。遠的斯諾登和“稜鏡門”就不多説了，近的前陣子馬斯克可是剛曝光推特網絡審查小組和國土安全部的合作啊（《馬斯克的“推特檔案”，不知不覺已經出到第10集》）。

我們上面舉了三個來自華盛頓政治人物的例子，結合我們一開始複述的美國文件保密系統的官僚主義問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美國今天的官僚主義，不止存在於文件保密系統。我們還可以看到，哪怕過去三十多年在中國被一些知識分子寄予厚望的“美國式民主制度”，面對官僚主義也顯得無能為力。從陷入中東戰爭泥潭，到金融系統積重難返，從對出軌事故習以為常的鐵道系統，到遲遲不肯直視問題的文件保密制度，官僚主義是美國快速由盛轉衰的一個重要原因。

美國故事，從來都不只是美國的故事。解決問題首先要找準問題，而不能一味沉湎於意識形態的幻覺。我今天談的是五角大樓的機密文件泄露事件，但其實真正想談的不只是美國泄露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