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紀行（八）_風聞

一直喜歡照相和照相機，但從來沒有去過照相機博物館。星光城二手區可能比照相機博物館還好看。

小時候，拍照是一種奢侈，但我很幸運。老外公在華山醫院照相室工作，有一堆照相器材，包括一個Linhof大幅，一個Leida M2，還有一些其他的。Linhof玩不動，那東西全手動到測距都只有目測，曝光就是取下鏡頭蓋後用秒錶計時再蓋上，非常古風。另一方面，鏡頭和機背之間的皮老虎意味着可以弄各種移軸和偏轉。毛玻璃的機背是所見即所得，看出來當然是鏡像。有時在機背上分劃，每次曝光只用1/4的面積，可以在大幅上用小底片，節約一點。儘管是公家的活，也需要節約。

Leica M2是戰前名機，拔出來的鏡頭很獨特，不用的時候縮回去，減小體積。裝底片是從相機的底板開口，好像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這還真是德國思維。底板開口不影響機身剛度，最大限度地保證光路的平直和精確。但從底板裝片、卸片真是反人類，要是膠片發生纏繞，真是哭都來不及。那正好是斤斤計較的年代，在片軸上掛片捨不得多拉一點、可靠掛住，但掛片不可靠，很容易裝進去後脱落，然後就是纏繞。別提了。

老外公不讓我碰公家的器材，所以那些東西只能看，沒有真的摸過。最後學照相，是從老外公自己買的海鷗203開始的。這是仿造戰前蔡司Ikon的中幅相機，但不是常見的雙反光（如海鷗4或者Rolleiflex），更不是高大上的單反光（如哈蘇500C），而是旁軸對焦、皮老虎鏡頭、鏡間快門。有點特別的是，機頂扳手管卷片，但不對快門上發條，要在鏡頭旁另外扳動一下撥杆，才對快門上發條。不知道吃了多少虧，卷片過去了，急着按快門，結果快門不死不活的，浪費一張底片，好心痛。

改開初年，老舅在地質部做海外採購，新疆地質隊最早的奔馳Unimog和MAN越野卡車（二手德國軍卡）就是他買來的。他是南大讀法文的，後來自學英文，曾經在馬賽幫一個葡萄牙人和法國酒店前台之間英法轉譯，結果酒店裏給他一大杯科涅克作為犒賞。老舅是我們家僅有的酒鬼，我和他特別談得來，他有無窮無盡的故事，説得我一愣一愣的。

有一年，老舅從日本帶回來一個Pentax單反，送給老外公了。我成為用得最多的，拿出來給牛GF拍照，自我感覺都好了好多。這比海鷗203可是爽多了。所見即所得的對焦和取景比旁軸好用多了，裂像式對焦到現在還懷念，自動對焦後沒有了，只有毛玻璃對焦了。50/1.4的鏡頭當然很鋭，也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大光定”（嘿嘿，學了一個惡俗的説法），可以玩超淺的景深。最好的是：扳動扳手卷片時，快門發條也自動上好啦！

出國後，要自己買相機了。要是Pentax早早推出自動對焦，我可能後來就入P家而不是C家了。

這以後，陸陸續續添置了不少器材，期間也對當時流行的器材“深入研究”，其實也就是器材黨光流口水掏不起腰包。從窮學生到窮打工的，照相再喜歡，總是擠不進“該花錢的地方”。

現在條件好點了，猛然看到那麼多“夢中情人”，那真是百感交集。這正是在星光城二手區的感覺。

打破頭也想不出來，這裏怎麼能有那麼多狀態良好的高端器材。從年代來説，好多都是文革或者改開初期的產品，那時的國內不可能有那麼多這樣的高端照相器材可以流傳到現在的二手市場。據説好些是近些年有人刻意從國際市場收集來的，真是有心人了，但不懂為什麼，國內有那麼大的古董相機市場嗎？

很難想象什麼地方會有這麼多的萊卡M系列，最多的是M5、M6、M7、M8，這些是改開後的，可以想象，但對如此大量還是很驚訝。幾層樓下來，總得有幾百上千萊卡？這大樓的保險一定很貴，要是火災，或者衞生間發大水，這損失可是慘重，商品絕對比樓值錢，儘管上海的樓盤是天價。

還有好多戰後的萊卡M3、M4，這些就是改開前的了。還有一些戰前的M2，像老外公照相室裏的那個。

有意思的是，看到好多58II。這是大躍進時代上海仿造萊卡M2的。挺便宜的，但當年就粗製濫造，現在還在良好工作狀態的不多了。不過估計誰都不會買這些東西來真的拍照的。可真的當作收藏品買入，良好工作狀態又是必須的。這個真是擰巴。

好多哈蘇，主力是500C。這個好理解。在數碼時代之前，這是婚紗照的神器，6x6的大底加上蔡司鏡頭，妥妥的無敵組合，只有更加變態的大幅能壓得住，但那用起來太太太麻煩了。還有好多Rolleiflex，這就不大好理解了。這東西在戰後就淡出了，解放後更是不可能大規模流入中國，只能是從國際二手市場弄來收智商税的。

70-80年代前的日本相機倒是不多，大概和中國人對相機“重德輕日”有關？

有意思的是看到了一些罕見的照相機。看到一個哈蘇Xpan。這是罕見的寬幅相機，可以在同一卷膠捲上拍下常見的24x36和寬幅的24x65圖像。哈蘇的中幅經驗使得鏡頭的成像環足夠大，寬幅時也沒有暗角問題。

另一個是尼康S2。直到50年代初，日本相機價廉而物不美，與萊卡、康泰時、羅萊等德國品牌根本不是同一個舞台上的。直到尼康S2改變了這一切。S2對標萊卡M3，這是第一台在機械和光學質量上都可以自信地直視德國頂級品牌的日本相機，深得當時的攝影記者的歡迎。這裏看到的還帶着f1.02還是多少的超級大光定。要價25000，好貴。而且即使有這閒錢在兜裏壓得慌，買來也只能做擺設。

尼康的下一個里程碑是阿波羅帶上地球軌道的尼康F2，國外二手店常見，星光城倒是沒有看見。佳能F1也沒有看見，可能我錯過了。

艱難地把眼光移開後，看到當年垂涎十八尺的康泰時G2。在自動對焦單反的大潮裏，蔡司別出心裁，推出G1然後是G2系列。旁軸對焦，但是自動對焦。比單反小巧，款式非常漂亮，淡金的香檳色，加上傳奇級的蔡司鏡頭。説起來，這才是最早的“仿古相機”。老實説，自動對焦有點慢，但拍拍風景、人像還是很棒的。45毫米標頭比較獨特，比50更加廣角，但比35更加長焦，近年來有重新流行的苗頭。

還看到當年流行一時的萊卡Minilux、康泰時T1/T2/T3、尼康25Ti/35Ti。在膠捲時代，有一個常被忽略的問題是：不管相機如何高級，膠捲是一樣的，這才是記錄圖像的關鍵，但這不妨礙人們對高級器材的追求。在傻瓜機的時代，萊卡Minilux、康泰時T1/T2/T3、尼康25Ti/35Ti就是名噪一時的“豪華傻瓜”。

這些“豪華傻瓜”款式優雅，製作精良，鏡頭尤其鋭利。個人最粉康泰時T1/T2/T3，鈦制機身富有科技感。當年買不起，只好弄一個塑料的Yashica T5解饞，用縮水的蔡司鏡頭，但這也是我能負擔的極限了。

比較特別的是尼康25Ti/35Ti，25和35代表鏡頭焦距。這些都是全幅相機，所以25就是25毫米，35就是35毫米，沒有等效因子。尼康25Ti首開廣角定焦袖珍相機的先例，現在理光GR3接過衣缽。機頂的錶盤一直沒有弄懂是幹什麼的，但看着很酷，好像相機與瑞士手錶的完美結合。

但最特別的豪華傻瓜或許是Rollei 35，星光城也有。這個小東西比一包香煙還小一點，竟然也是全幅的。鏡頭之鋭利是傳奇式的，但對焦是靠目測和手動設定，沒有光學對焦。據説伊麗莎白二世女王也用這個，大概圖小巧和使用方便。

説起來，古董相機是門大學問，但星光城的古董相機並非真古董，也就是説，有一些戰前的德國相機，大部分是戰後的，最多的還是90年代以後的。真古董相機應該是一戰前的，再晚也不能是70年代以後的。不過90年代以後正好是我關注相機的時候，所以星光城的東西看着特別親切，好像當年搭不上話的女神。

這裏當然還有更多的當代器材。要是不糾結於最新器材，在這裏可以買到很多品相和價格都非常良心的器材。電子東西買新不買舊，但相機和鏡頭是例外。對於大部分人（包括我）來説，10年前的相機的性能潛力都大大超過自己的駕馭能力，尤其是中級以上的相機。鏡頭更是不隨時間而退化，二手是很不錯的着手點。

另一個看點：儘管現在索尼的聲勢很大，二手區還是佳能和尼康的天下，可能10年後索尼的地盤會大得多。富士二手相對較少見到，松下、奧巴什麼的更少了。

在鏡頭方面，只要有心找，這裏好東西很多。朋友提示：大部分店家都把店裏商品推上閒魚，只要知道想要什麼，不必一家一家去找，閒魚上先搜，再去實地驗看，一抓一個準。果然，就這樣拿下了一個老蛙100毫米微距。我有一個蔡司100毫米微距，可惜只有2:1，不夠微距。有點想拿下佳能百微，但兩個百微好像太重複。老蛙也是百微，但是0.5:1，而且零畸變確實牛，價廉物美，手動對焦對微距則不是問題。正好這裏有一個，品相很好，裝上一個相機試了一下，真TMD鋭利，果斷拿下。

還看到好多品相很好的二手鏡頭，心裏那個癢啊！説不定哪天一發狠心，再拿下一個100-400EF二代，缺一個。或許300/2.8？拿東西拿來練鐵臂功挺好……不行，必須抵制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