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麟:馬克龍訪華後發生了什麼?_風聞
大牧_43077-04-16 12:47
鄭若麟:馬克龍訪華後發生了什麼?
作者:鄭若麟 來源:崑崙策網 發佈時間:2023-04-16 09:49:36
近年來還鮮有一次國事訪問引起全球從政界、經貿界、戰略界、外交界……一直到西方媒體的如此關注。法國總統馬克龍在華三天,一句“歐洲需要戰略自主”的話激起一片驚濤駭浪,迄今仍在迴響。
法國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核大國,而且是歐盟主軸國家。法國國家戰略的任何改變,當然會引起東西方主要國家的高度關注。這一次問題在於,馬克龍幾乎遇到西方全方位的全面攻擊。這使我們不得不認識清楚,馬克龍總統領導的法國是否正在改變其國家總體戰略,是否正在中美之間擇邊而站,是否正在影響世界格局未來的走向。
我的回答是:未必!
但儘管如此,我還是要表達我對馬克龍總統的支持。
訪華成功,改變的是馬克龍
中國對馬克龍總統的國事訪問給予了充分的重視和極其隆重的歡迎,相信已經在馬克龍的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方對法國總統的極度重視和盛情款待,是近年來中國接待外國國家元首所非常罕見的,國內外媒體都有極其充分的報道,這裏不再贅言。
特別是習近平主席在北京會見後再到廣州,誠邀馬克龍總統共賞《高山流水》、以傳遞建立“知音”關係的潛台詞,相信馬克龍總統已心領神會。這幾乎是給予了馬克龍相當於當年戴高樂將軍的歷史地位——戴高樂將軍雖然無緣訪華,但眾所周知,如果他生前能夠來華的話,這位率先在西方國家中與中國建立全面外交關係的法國領導人,一定會受到中國的最高禮遇。而今天馬克龍所受到的待遇,幾乎就是一次歷史上沒有發生的事件的“重現”。
馬克龍對“法中友誼萬歲”的感慨,在回程的飛機上發推特、接受記者採訪以及一些私下言談(比如他與法國記者彼埃爾·阿斯基——我在法國擔任常駐記者時與之有着長期交往——的私下閒聊),都反映出這次訪華對他產生的深刻衝擊。
除了禮儀以外,中方也給予了法國巨大的實際利益,包括一系列的合同和協議,也使法國總統產生躊躇滿志的感覺。
更重要的當然是烏克蘭問題。從法國的角度來看,這次馬克龍國事訪問的歷史背景,歐中當然是各有各的打算(不過,最為焦慮的卻是華盛頓)。雙方研究、探討的是對方在自己關心的領域和事務上的立場。
歐洲想的是解決烏克蘭衝突、重建歐洲和平、加強歐盟聲音、緩解歐中貿易逆差、改善歐中關係……與此同時,歐洲認為中國關注更多的則是與美國之間的全面衝突,特別是衝突未來焦點——台灣。
在這種背景下,馬克龍想讓中國説服俄羅斯在烏克蘭問題上適時收手。馬克龍在行前已經明白,在北京使伊朗和沙特阿拉伯握手言和的中國,是絕對可以在俄烏戰爭中起到重要作用——和平的作用。因此馬克龍希望能夠推動中方在俄烏問題上做一番努力。
儘管中方其實並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讓步”,但中方當然願意在俄烏之間扮演“中間人”角色。特別是據阿斯基所吐露的信息,在返法的飛機上,馬克龍向他私下透露,中方主席向他表示“烏戰不是中國的戰爭”。馬克龍的理解是中方因此而不會向俄羅斯提供武器,於是馬克龍認為他已與中方達成他所期望的協議……
所有這些因素都促使馬克龍認為,歐洲還是有自己的足夠的份量,在中美矛盾、衝突中能夠站穩自己的立場,即“不要太明確地站在美國一邊”;於是馬克龍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歐盟應該有自己的“戰略自主”性,甚至在中美對峙之間,歐盟可以成為“第三極”。
在中國的強烈支持下,馬克龍內心想要實現的理想非常明確:對內,聯合歐盟國家、將歐盟國家團結在法、德軸心的周圍,建立歐盟在未來世界中的戰略自主性;對外,擺脱歐盟成為美國僕從的角色,加強與中國的關係,以確立歐盟成為美、中、歐三足鼎立中的一極。馬克龍在荷蘭發表演説時進一步強調,歐洲要“擁有獨立自主選擇合作伙伴的能力”,並“將歐洲的命運掌握在歐洲自己手中”(我們能夠從這些話中聽到其弦外之音嗎?)。
4月12日,法國總統馬克龍訪問荷蘭,繼續強調歐洲的戰略自主,圖為馬克龍和荷蘭首相馬克·呂特
應該説,馬克龍並沒有理解錯,這正是中國希望法國能夠做到的。中國思考的當然是如何推動馬克龍在美國為首的西方反華陣線中撕開一個缺口,尤其是在台灣問題上。如果再加上兩國的聯合聲明中法國對“一帶一路”明確表示支持,也進一步説明中國接待馬克龍總統訪華是一個巨大的外交成功。
但問題也立刻隨之而來,一是馬克龍總統的行為是否能夠贏得法國乃至歐盟的全力支持,二是美國會如何反應。
誰在反對馬克龍
果不出所料,馬克龍總統的這番表白,還沒有回到歐洲,就開始遭到猛烈的攻擊。攻擊首先是來自歐美媒體,美國政界緊隨而來。細究之下,我們可以看到,圍繞着馬克龍總統訪華而爆發的爭端是非常説明問題的。
本來,馬克龍在訪華前實際上是非常謹慎的。他不僅執意邀請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同行,以示他對“歐盟”本身的尊重和歐盟各國對華政策的一致性;而且在行前還特意給美國總統拜登打了電話,充滿了“打招呼”的味道。顯然,馬克龍在抵華前心裏是存在有疑慮和擔憂的。
但中國方面的盛情款待,特別是中國的坦承、真誠,雙方元首的當面交流,均使馬克龍倍感親切、倍受鼓舞,因而採取了更為積極的對華態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在台灣問題和歐美關係問題上,馬克龍走出了得到中方支持和讚賞的一步棋。
這一點,從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歐洲版對馮德萊恩和馬克龍在訪華期間和結束時的專訪即可窺一斑。
據Politico歐洲版報道,馮德萊恩自稱她堅持向中方強調,歐洲“不接受以武力改變台海現狀”,而與此同時,Politico歐洲版在報道對馬克龍的採訪時,卻做出另外一篇文章。估計馬克龍的表態顯然令該網站甚為不滿,因而該網站一再強調,“愛麗捨宮堅持檢查和‘重讀’有關採訪馬克龍的文章,作為法國總統接受採訪的條件”;Politico歐洲版同意並在網站上特別説明,文章“所引用的所有句子都是(馬克龍)説出來的,但總統在採訪中更直接地談到台灣和歐洲的戰略自主的部分內容被愛麗捨宮刪掉了……”
為什麼要刪掉?顯然是因為馬克龍在台灣和歐洲戰略自主的問題上走得很遠,已經走到法方意識到會引起華盛頓和歐洲親美勢力的不滿的程度。
在與中美兩個超級大國的關係上,馬克龍明確表示,儘管歐洲是美國的盟國,但“盟友並不意味着成為附庸”“並不意味着歐盟沒有權利為自己思考”;在中美衝突日益尖鋭化時,歐洲應該加強自己的“戰略自主性”,而不能成為美國的僕從或跟班。
據法國《回聲報》報道,馬克龍在返航的飛機上接受採訪時表示,“如果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矛盾加劇,我們將沒有時間或手段來提升戰略自主權。我們將成為附庸。”所以,馬克龍表示,歐洲要團結起來,歐盟必須要有自己的利益和訴求。
而在台灣問題上,馬克龍的立場更為鮮明地凸顯了出來。
與馬克龍訪華幾乎同時發生的另外一件事,當然是台灣與美國正在上演的一出鬧劇(即蔡英文與美國眾議院議長麥卡錫的會面)。馬克龍做出了明確表態:“蔡麥會”是一種挑釁(據一名法國匿名的高級外交官透露)。馬克龍事實上接受、或至少是默認了中方的觀點和立場。
還是據《回聲報》報道,馬克龍表示:“歐洲人需要回答的問題是,台灣問題的危機加劇是否符合我們的利益?答案是否定的。”“作為歐洲人,我們關心的是我們的團結。而中國人也關心他們的統一,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台灣是他們(中國)統一的一個組成部分。”
在這一點上,我們應該向素有“獨立自主”傳統的法國人致敬。當法國總統戴高樂承認中國、當希拉剋總統聯手德、俄在聯合國堅定反對小布什以“洗衣粉”為藉口入侵伊拉克……時,都表現了法國人的這種傳統“獨立性”。這種“獨立性”今天似乎正在馬克龍總統身上再度頑強地體現出來:法國更願意做一個“自主”的人,而非美國的“僕從”或“跟班”……
於是,不想讓法國成為一個“自主”的人的勢力,當然就立即衝出來反對馬克龍,因為馬克龍開始變成一位有礙於他們遏制、打擊中國的西方領導人。
我在很多文章中早已反覆強調,西方“民選體制”國家是由三大權力結構(資本、政權和媒體)構成的。由“跨國金融資本”和“民族產業資本”構成的“資本權力”,一手主導着西方主要“民選體制”的政權、一手控制着媒體,事實上統治着全世界。
而中、俄由於迄今為止一直在反抗他們的統治,因此中、俄便成為其必欲滅之而後快的兩個大國。西方的“資本權力”本來是想通過馬克龍的訪華來分裂中俄、削弱中俄抵抗西方統治的力量。
法國某“學者”曾透露出他對馬克龍訪華的判斷。他説,國家領袖訪問另一個國家的潛台詞,在於分裂對手。因此對於馬克龍來説,訪華的任務一是分裂中國與俄羅斯,要求中國放棄對俄羅斯的支持;二是分裂中國本身,因為存在着兩個中國,一箇中央政府的中國,另一個則是私營企業的中國(當然就是中國的“反對派力量”)、地方政府的中國(比如上海等地,與西方有着更為密切的單獨的聯繫,因為上海經濟高度獨立)和年輕一代“親西方”的中國。馬克龍應該冷淡、削弱前一箇中央政府的中國,而去拉攏後一個私營企業的、地方政府的和親西方年輕一代的中國。
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馬克龍並沒有如他們所期盼的那樣行事,卻反過來做出了令他們失望的表態。因此,馬克龍得罪了西方主要統治集團,美國三大權力從資本、政權到媒體,歐洲從資本到媒體(除了馬克龍領導的法國政府外),幾乎都一致站到了馬克龍的對立面。
這場反對法國總統馬克龍的浪潮,幾乎將西方“民選體制”國家的所有政治力量都捲進去了!幾乎西方所有的政治、經濟、媒體力量都在反對馬克龍!由此可窺馬克龍所承受的壓力之巨,確實是令人難以想象的。
馬克龍:留給歷史的印跡
西方“民選體制”國家主要的權力構成“資本”,本身也是由“民族產業資本”和“跨國金融資”兩大勢力所組成。這兩大勢力在美國體現在特朗普和拜登所代表的兩大黨身上,而在歐洲、特別是法國則主要體現在執政的馬克龍和他的政黨、以及在野的極右翼的勒龐和“國民聯盟”黨、以及極左翼的梅朗雄和“不屈法蘭西”黨。
本來,馬克龍領導的法國當然是“跨國金融資本”利益的代表,因此他領導的法國理所當然地應該支持烏克蘭而反對俄羅斯。而反對俄羅斯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要分裂中國與俄羅斯的關係,特別是阻止中國向俄羅斯提供武器支援。而要阻止中國這麼做的一張王牌,就是台灣牌。然而馬克龍卻認為,“蔡麥會”是一種挑釁!法國“支持一箇中國政策並尋求和平解決局勢的方案”……為什麼馬克龍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和決策?
因為馬克龍已經進入一個產生“另類想法”的時期,一個對“歷史”產生更強烈思考的時期。因為他已經沒有連選連任的包袱、開始考慮的是如何奠定自己的歷史地位的問題了。這幾乎是所有“民選國家”選出來的領導人在最後一個任期的共同心願。
在西方“民選體制”國家,一位政治家最根本的動力,就是選舉。因為選舉才能使之攀上總統的高位。而決定選舉結果的,是金錢(即“資本”這一大權力的支持)和媒體(影響選民手中選票去向的另一大權力)。
一位西方政治家想要在選舉中勝出,就必須為“資本”謀利、就必須獲“媒體”支持,這些才是決定一個政治家生涯的最根本的因素。因此“民選體制”政治家都是“跛腳腿”。當西方“資本”和“媒體”都處於“反華”的大陣營之中時,作為政治家幾乎不可能不反華。這就是目前美國和歐洲政治家們在對華關係的現狀。除了極個別的例外,如法國極左翼的總統候選人梅朗雄就堅決支持中國對台灣擁有主權,但他也因此而永遠不可能當選。
但馬克龍正在成為一個新的“例外”。因為法國憲法規定法國總統只能有兩個任期。因此,馬克龍已經不再是“跛腳”總統。他做出任何決策均已無須看其他兩大權力的眼色而決定是否執行。這時,一位偉大的政治家往往考慮的是他自身能夠為國家留下何等樣的遺產,往往考慮的是如何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跡。
顯然,馬克龍今天思考的正是如何加強歐盟的“戰略自主權”,如何才能夠在美國的控制下加強歐盟在世界的聲音和地位,如何才能在中國的支持下能夠保持法國和歐盟作為世界“獨立的一極”而存在。
在北約東擴進而威脅到俄羅斯、引發了俄烏戰爭,而歐盟則在美國的壓力下被迫捲入衝突之後,馬克龍總統顯然已經明確意識到,歐盟沒有戰略自主權將是前途黯淡的、危險的。
而今天,美國正在台灣問題上再祭舊招,試圖挑釁中國,誘使中國採用非和平手段在台海陷入武裝衝突的陷阱,以阻止中國進一步發展狀大。與此同時美國並沒有忘記也要將歐盟以及日本等一系列國家一起拖下水。
在這種背景下,剛剛與中國領導人達成共識和默契的馬克龍顯然不願意輕易掉進美國以及世界統治集團預設的圈套。我認為,這就是近幾天圍繞着馬克龍總統而產生的這場外交輿論風暴的根本原因。
歷史上,1964年率先承認中國、1966年退出北約……充分體現出“獨立外交”的法國總統戴高樂,很快遭遇了1968年5月風暴,進而在一次全民公決失敗後被迫辭職下野。馬克龍總統還遠未做出類似戴高樂將軍所做的戰略性政治決策。他今天僅僅是展現出一絲苗頭。僅此而已。
但如果馬克龍總統繼續我行我素、置美國及“資本”“媒體”等西方“民選體制”國家的其他權力於不顧,為法國、為歐盟的未來歷史佈下戰略自主的大格局呢?他會不會遭遇類似戴高樂將軍的命運?我不得而知。
作者:鄭若麟;來源:底線思維 轉自紅色文化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