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兔猻，屎與遠方_風聞

話説這一天我們拖着疲憊的身軀和滿身的塵土，從荒野直直衝進飯館，終於等到第一道菜要上桌了，秦博士突然發問：“對了你們誰那兒有屎？”武閲説：“哦哦哦，我有，我給你留在車後備箱裏了。”“好的，那我吃完飯去拿。”

兩人不顧別人死活地説着話，一旁端着菜的服務員一臉的難以置信不可思議他們是誰我要不要先報警的表情，片刻之後她可能決定還是刪除這段記憶吧，小心翼翼地把我們點的那盤土豆絲韭菜雞蛋（沒錯它們是一道菜）放下之後就很敏捷地走開了。

找屎

和秦博士武閲心悦一起出野外，我經常擔心自己由於不夠變態而無法很好地融入這個集體。

我在六盤山留下了他們倆觀察（wan）豹貓屎的珍貴畫面 ©青峯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從野外把屎撿回來呢？除去“個人愛好”這個原因之外，主要是為了分析食性。比如有的屎裏就有很多鼠類的毛髮，有的裏面有小的鳥爪，這次發現的很多屎裏面有沙雞的羽毛，有的屎裏卻都是甲蟲的幾丁質外殼。

我們只撿食肉動物的屎，拿回實驗室之後，通過分子鑑定，就可以更準確地識別出這是什麼動物的屎，以及它的食物構成是什麼。

所以屎當然是越新鮮越好，有一次我和老秦從山上下來原路返回的時候，落在後面的我突然發現有一坨特別新鮮的屎，有多新鮮呢？我清楚的記得來的時候這裏沒有屎，也就是説就在我們往山頂爬的時候就有個小型食肉獸見縫插針地在這兒拉了一坨。

辛勤的鏟屎官 ©貓盟

知道這個消息之後領先我好幾個身位的秦博士喜出望外地衝回來撿屎，那表情就彷彿是見到人妻……啊不，見到許攸的曹丞相。

為了最大程度給屎保鮮（難以置信這句話會從我嘴裏説出來），上一次在張掖的時候秦博士曾經動過借用酒店冰箱的念頭，我當機立斷地阻止了他這種恐怖主義行為：“我們是找屎，不是找死。”所以這次他乾脆搬過來一大罐液氮。

當然除去“撿”這個過程，“找屎”也很重要。我們的目標物種主要是兔猻，可這瀚海茫茫，相機放在哪裏才更有可能拍到兔猻呢？答案之一，就是找有屎的地方。

野生的貓科動物們從不埋屎，它們屎尿都可以用作標記領地。尤其是一些糞便集中的地方，這説明要麼這裏是某個個體的固定廁所，要麼就是**好幾個個體在這“留言”**呢。

我們就恰好拍到了一次這樣的“交流”。

一隻兔猻正好奇地看着我們的相機，注意此時紅圈標記出的地面上還乾乾淨淨的。©貓盟

兩天後又一隻兔猻經過相機，它的身後，多了一堆屎。©貓盟

僅僅過了兩個小時，撒尿精就來了，並對着屎一臉懵逼。©貓盟

兔猻屎……已經品鑑的夠多了…… ©貓盟

撒尿精仔仔細細地品鑑了半天又滋了泡尿之後才離開。它們似乎能分辨出什麼味道的屎是同類留下的，並且能通過排泄物的氣味交換一定的信息。

所以每當發現有糞便的獸徑、山頂、巖壁，我們都會考慮要不要放個相機。

找洞

當然屎並不是唯一的依據，很多條件優越的洞也是我們尋找的重點。

荒漠這地方，一眼望去哪兒哪兒都一樣，但其實細細走訪起來，還是能找到很多洞的。

這些洞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一種是擴大的鼠洞。沙鼠善於打洞，這些鼠洞洞口很小但內裏很深，有的洞口會向下塌陷擴大；還有的洞挖在植被根系下面，張掖的風永不停歇地吹拂大地捲走沙塵，年深日久被根系鎖住的土層便成了小丘，而裏面的鼠洞就有機會露出洞口。

這種洞口位置較高又有植被遮蔽，絕對是動物喜歡藏身的地方。

還有一類洞穴是流水穿鑿而成的，或是峽谷的回水處，但是這些地方旱季還能賭一把，雨季只能放棄，不然相機會被沖走。

最後一類是高山上塌方的土層之下，有時會露出岩石搭成的淺洞，這種洞不適合藏身，不過可以用來白天躲躲陰涼，只不過不僅兔猻喜歡，雕鴞也喜歡。

我們就先後發現過很多著名的洞穴。

比如之前發現兔猻大佬儲存食物（兔猻大佬暗藏沙雞，煎熬小弟28小時後終下手）的洞。

暗藏沙雞洞 ©貓盟

猻崽洞 ©貓盟

千猻窟 ©青峯

還有武閲的腦洞 ©青峯

當然也有走眼的時候，我們上次在一個離村莊不遠的地方發現一個非常優秀的洞，結果這次興沖沖地收回數據一看，是個兔子洞……

咳，狡兔三窟 ©貓盟

找石頭

那天我們跟着大貓去沙漠裏放相機，我尋思着跟高人在一起咱得多看多學，只見他來回巡視，不時蹲在地上觀察着什麼。有腳印？有糞便？我趕緊湊過去，然後大貓指着地上被雨水沖刷出來的一地碎石頭説：“這些就是戈壁玉。”

説罷從兜裏掏出一大把破石頭放在我手上，“挑一塊作禮物吧！”我當時震驚得不行，他那件衝鋒衣裏是有哆啦A夢的次元袋嗎？不然怎麼能裝得下這麼老些石頭的？？？

後來我懷疑戈壁玉這事兒被武閲偷聽到了，而且他（竟然）還相信了。

因為沒過幾天我就在咱倆的房間裏發現這麼一籃東西…… ©青峯

之後我們的車就**猶如一顆中年社畜缺水老化的腎臟，**車門、車座底下、後備箱裏時不時就會結出幾塊石頭……

説回正題，為什麼我們要在荒漠裏找石頭呢？除去“個人愛好”這個原因之外，石頭主要發揮兩個作用。

1

它是重要的建築工程材料

荒漠裏放相機，得先釘個綁相機用的木樁子，但是吧，這根木樁在之後的歲月裏就會成為方圓幾里內最突兀的制高點。因此我們所有的木樁子上都沾滿了厚厚的鳥屎，我們的相機也在對拍機位的樁子上拍到過漠䳭、縱紋腹小鴞、伯勞、紅隼甚至大鵟。

鵟與木樁 ©貓盟

不過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大型牲畜也喜歡這些木樁子，尤其是駱駝，特別愛拿它蹭癢癢。所以如果樁子埋得不穩，幾下就蹭倒了，那樣後面的監測時間就都浪費了。

為了把樁子埋深一點，我們這次買了好幾把工兵鏟，還準備了地質錘用來對付礫石混雜的地表。但是！這裏的土太鬆散了，只要挖開過後再也無法回填成原來緊實的狀態。

突出一個穩字 ©青峯

這個時候，石頭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在插好木樁的坑裏，丟上幾塊中等大小的石頭，就能**緊緊地擠住樁子，**再填上土，壓實，最後澆灌些水進去，木樁就穩穩地不會來回晃了。所以説這些哪是簡單的石頭啊，它們簡直是勞動人民在實踐中摸索出的智慧結晶啊！

2

石頭上容易長出兔猻

牧民在茫茫大漠裏放牧，為了記路，會在一些較高的山包頂上壘個高高的石堆作為路標。這種地方一般都能拍到兔猻。

有時也會長出人形兔猻 ©青峯

兔猻雖然小，但人家好歹是純肉食動物，是正兒八經的捕食者，捕食者肯定喜歡制高點啊，方便找獵物嘛。經常能看見兔猻爬上石堆蹲在頂上一動不動，似在眺望江山呢。

這就是朕的江山 ©貓盟

而且這石堆還有別的好處，風大了能擋擋風，天熱了還能擋擋太陽。

所以有時候一個網格里實在沒合適的地方放相機了，我們就會找個山頭自己壘個石頭堆碰碰運氣。

那真的能成功嗎？野外調查，有時候是很玄妙的，運氣來了，甚至都不要石堆，一個小石頭都能引發一連串連鎖反應，比如我們在某個點位記錄的這樣。

注意這塊毫不起眼的石頭，它是三角形的，和周圍的泥土渾然一色。

平平無奇的石頭。©貓盟

直到一隻兔猻發現了它。©貓盟

現在它是我的了！©貓盟

但是赤狐表示“我也喜歡這塊石頭。” ©貓盟

之後每天都來蹭 ©貓盟

蹭完還一臉很嗨的樣子。©貓盟

下完雪都要挖出來繼續盤。©貓盟

還往上面包漿，奇怪的味道又再次增加了。©貓盟

被赤狐和兔猻盤了一段時間，估計這石頭徹底醃入味了，於是其他動物也來了。

石頭的愛好者越來越多 ©貓盟

甚至還有附近的狗子。©貓盟

由此可見凸出的石頭對於全是沙土的荒漠是多麼珍貴啊～～

就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煙雨江南居然也颳起了沙塵暴，但我一點都沒有大驚小怪，反而有種習以為常的平靜，比起我在張掖經歷的，小兒科了啦。

據説這股沙塵是從蒙古刮過來的，難怪這土味和張掖的不一樣，不如張掖的那麼糊臉、掛肺。不過令我訝異的是，走在氤氲的塵土中，內心竟湧起一股類似遇見故人時的暖流。

荒野，我們的荒野啊，下次再重逢，你還會不會安然無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