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國最野的小區住了3個月,靈魂就再也沒有離開過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04-23 21:57
beebee公園2023年04月23日 14:50:150人蔘與0評論2014年,我因為一些生意上的事黯然失意,流落到貴陽,在認識了一幫玩藝術的朋友後,決定在房租相對便宜的花果園開一個排練室,房租AA,上午睡覺,下午排練,晚上寫詩、喝酒、玩樂。

M區4棟,30層的樓,我們在21層,同層的鄰居是酒吧、小貸公司、女性私密養生會所和平時大門緊閉但不時有陌生男性進出的房間。

那是一段很難回首的時光。
雖然已經離開多年,但我時常又在夢中回到那座裝着五十萬人的小區,對着吞下半個山的貴陽白宮索要曾經被淹沒在那裏的意義,雖然徒勞,但自有緣由。

那位被大門緊鎖住的姐姐第一次約我吃飯,在金頂山,我們穿過六十七棟貼滿了霓虹燈與套現廣告的高樓,吃戀愛豆腐,她説她很喜歡音樂,經常躲在門框後面看我,想讓我教她打架子鼓,因為她老家的兒子愛聽。
她叫我傾聽她的心跳,在峯巒間探尋珍寶,蓓蕾在舌苔上散發沐浴露的香味,我含糊地説,在花果園我不想談論音樂,我現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們在每個組團與每個區之間流竄,看着人羣在人羣之中織網,吃完晌午就爬上天台,在A1區一單元的樓頂伸手跟A2區的3009買煙。
抽磨砂,抽到太陽沉進遠方的阿哈湖裏,再一同在雙子塔射出的紅光中相擁而睡。

她三十二歲,在花果園已經做了八年。每年她都想着明年離開,但總在兜兜轉轉後回到這裏。她回老家結婚、生子,丈夫比她小兩歲,沉默寡言,她給我看照片時,臉上的笑沒辦法做假。
“在外面做久了,家鄉就會感到陌生,我不想就這樣呆在這裏,但它又什麼都有,讓人走不脱。”
“我老公人好,沒什麼能力,我也還有孩子要養。”

但離開總是必然的事。當她的房門貼了封條,後來又更換為美甲店,我就開始一個人在花果園裏遊蕩,白天去印着財富的大樓裏吃腸旺面,晚上去打着國際金融的樓裏看人打黑八,看完就順着在建的3號線工地,從蘭花廣場一直走到風雨橋。
買兩塊納雍男人烤的的包穀粑,再回到M區樓下,看着三十個信用卡銷售逐一變成六十個樓層酒吧的外聯。

排練室的生意很難維持我這樣的瀟灑,並且因為買不起空調,幾個來學鼓的小夥也退費去了樓上的成人街舞。
後來我開始發傳單,目標是被花果園購物中心在天橋上緊握着的幾十萬人流,和所有堵在卡門酒吧與Q區十字路口的轎車司機。
很累,但那些蹲守在永輝超市門前的紋身師也總是會堅持上來問我,一個滿背只要300多,我笑着拒絕,繼續發傳單。

花果園的人太多了,多到你根本無法看清身處其中的自己。
高樓塞滿了藍天,俯瞰着生活在花果園裏的每個普通人。

我本地的朋友告訴我,很多住在花果園的人其實都和我一樣,被時代衝到貴陽。他們可能在花果園金融街某號樓裏的野雞公司, 主營網貸催收與網絡直播,月薪3K,全是提成;也可能在經歷兩次試工期被無故辭退之後,成為了一名流竄在夜宵攤的白酒銷售或小額貸業務員。

下班的時光他們總喜歡去蘭花廣場聽越南鼓蹦一個千人大迪,要不就是去裝着三十家酒吧的樓裏喝虎牌啤酒。
喝醉了就去更樓上的紋身店紋個般若,50塊錢不上色,出門因為實在太酷吸引了一個老家畢節的姑娘,兩人就去隔壁裝着八十家情趣酒店的炮樓玩飛機。

他們和女友貸款買下了租住的房子,孩子也生在花果園,就在樓下從小學讀到高中,同學也是來自每個組團,一路長到15歲畢業,他爹和他都覺得他可以出來工作了。
然後他們就開始重複這樣的日子,在花果園輪迴,很多人甚至沒有去過貴陽市區。

花果園已經無法再被當作一個小區了。
這裏的生態系統之繁茂,已經完全讓這個曾經的亞洲第一大盤在複雜程度上超過了無數的地一級縣市。
1830萬平米,數千家公司,上萬家餐飲,人流量一天100萬,145棟樓間距不過三米的高樓如同圍欄,將進去的人堵住,也將出來的人 攔下。

於是,裏面的人開始漸漸不願意出來,因為裏面什麼都有;外面的人開始不願意進去,也因為裏面什麼都有。
他們開始自洽,就在小區裏把內循環變成死循環,不需要離開,也無從離開。

後來因為家裏的房子拆遷,需要我回去簽字,我在凌晨坐K142回到了成都,然後再也沒有去過貴陽。
我總是記得在臨走前,一起住在排練室的一位畫家告訴我:
“花果園是蟄伏在夜色下的巨獸,吞嚥、消化、溶解每一個人,也碾磨、撕扯、排泄每一個人。它自成系統,自我循環,有太多的人一旦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他們沒死,只是消失在這50萬人的食袋裏,在生存的撞擊和擠壓裏,成為了花果園本身。”

我知道,我的離開是被它所排泄和拋出的離開,我一度認為自己將會困在花果園,是謂坐困愁城。
六年來,在醒與睡的之間總是看見自己仍然被困在花果園傢俱城與237路公交之中,手裏拿着在美食城剛撿的手機,另一隻手用力地抓撓着那次酒後紋在手臂上的小良,然後滿頭大汗的醒來。
鼻孔裏全是在夢中的花果園被人頭與水泥堵住的黃垢。
